第一章    如果說肉眼所見的能解釋一切就好了

　　在你發呆的短暫幾秒里，其實幾秒中可以發生很多你意想不到的變化，就像幾秒里發生的天崩地裂地震，嘩然落下的傾盆大雨，電掣風馳的汽車與你正面沖撞，或者某個人的心電圖瞬間成直線，無機械活動了，或者隔壁婦產科傳來新生兒的哭聲。

　　摘下陽臺那顆草莓，把綠葉子拔去，清洗過后二話不說塞進嘴里。眼睛盯著天空的同時，入口的草莓在牙齒間細細上下摩擦，瞬間酸甜的汁溢出來洶涌般往舌頭和牙縫間流動，酸到甜，甜到酸，直到嘗到甘苦的時候，才發覺Alex種的草莓早就熟爛了，然后一股腐爛的味道從胃里擠出來惡心，桃冥立刻吐出來，還發現唾液中黏著一些不明物體，漱口后坐到陽臺邊，發呆地看著剛剛那盆種植過草莓的土囊。

　　原來草莓它出來的使命，就是被人類品嘗，不然就等著腐爛回到土囊里。Alex在種植這顆草莓的時候，說過：“真希望你能長快點，讓我有機會吃掉你，小草莓?！碧亿は?，可憐的家伙只不過渴求一瞬間的陽光，卻被人類一瞬間吞了下去，最終變為惡心的排泄物。你也一樣，死撐到最后，還是吃不了這顆草莓。不過，你永遠可以跟這個小草莓住在一起了。

　　桃冥從袋子里取出一個黑罐子，把里面的灰灑在土囊里，說：“我會想念你的。還有，我會每年買草莓給你的。”說完，從冰箱里取出冰鎮過的草莓擺在面前，“雖然不新鮮，但是草莓的季節已經過了，你趁它沒爛，沒忘記我之前吃了?！?/p>

　　然后，桃冥隨手也拿起了草莓塞進嘴巴，驀然間還粘住了嘴唇，兩行暖流滴到了草莓上，增加了咸味。

　　“我還記得那次，你走前面，我惡意地無數次地踩你腳后跟，你都不在意，還因此跌倒在水泥路，磕破了嘴，我無限地譏諷你嘴上的傷疤。我故意地把你留在房間里，鎖了你四個小時，嚇得你鼻涕直流我也還在嘲諷著你的膽小，一邊斥罵一邊捏你的臉蛋，直到一塊小青色出現。我還不給你動我電腦而拖你出家門。五歲的你被我這么折磨，我當時很快樂，你很委屈，沒有依靠的你只好默默承受?！碧亿ぴ俅稳M一顆鮮紅的草莓，“對不起，我無法原諒我所對你做的東西，很抱歉，Alex，我甚至吃掉你的小草莓，那顆你臨終都惦記的。請你不要仇恨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諒，我知道，我是你最親愛的姐姐，Alex，姐姐每年都請你吃草莓?！?/p>

　　晚上，桃冥翻開日記本，寫下：

　　8月10日，11歲的Alex臨終前哭著抱著我說：“姐姐，你要幫我照顧好我的小草莓，我還有很多愿望沒實現，姐姐我不想離開你?！睕]有人能永恒活著，草莓也一樣。

　　桃冥忍不住地抽噎，鼻子被冷風吹得紅通，拿起床上的披肩搭在身上。此時的情景，就像她參加Alex的葬禮一樣，孤獨而無助，彷徨而沉痛，憤恨而不甘，松懈而絕望。桃冥想，如果讓世界輪回，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的。讓你受苦了，我的弟弟。

　　門鈴響了，門外是周維唯，大一同學。她看著充盈淚水的桃冥嚇得失色，坐在桃冥的跟前安慰她：“桃冥，你一定還沒有吃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Alex還好吧？”桃冥的目光轉移到那盆草莓，喉嚨干燥地說不出話，周維唯隱約地聽到：“走了?！敝芫S唯手上的水果滾落到腳邊，停止了安慰，雙手無力地卸下。她的目光像是呆滯了一樣，抬起頭問：“Alex怎么會這樣？前幾天你還說他康復得不錯，為什么？”

　　桃冥笑道：“你一定想不到，他早已停止了藥物治療了。是他騙我的，騙我他康復得很好，他還跟我說要我照顧他的草莓，我親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是如何消失，當時我害怕得愣在了原地，我不相信Alex已經離去了。維唯，我怎么辦？”桃冥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她在周維唯的懷抱里嘶聲裂肺地哭泣，像是用盡了力氣，或是把她所承受的壓力，內疚，痛哭全部釋放。

　　周維唯用手輕輕地拍打她的后背，看了一眼桃冥，像極了他淘氣哭鬧的時候，只不過這次哭的人不是他，周維唯嘴角微微向上揚，眼角微微泛紅，笑著說：“誰無過？”夜深了，周維唯幫桃冥蓋好被子，說：“兩姐弟簡直就一個模子出來的。連睡相也一樣?！?/p>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坐到那盆草莓的面前，咬了一口蘋果，說：“桃冥可為了你吃她最討厭吃的草莓，也許只有你才能改變她。那些年的辱罵，只不過是一時，你也知道，那時候的桃冥是因為你父母的關系才這樣，Alex你一定會諒解你的姐姐，這個蘋果送給你吃吧，你姐姐最愛吃的?！敝芫S唯起身，關好門離開了。聽到聲音后，桃冥從床上起身，解下頭發，用手撫順頭發，齊手梳到左肩上，然后寫下：

　　夜晚下起了蒙蒙細雨，你在外面的電視機前打著游戲機，游戲的操縱聲覆蓋了窗外的轟隆聲，我在廚房里做飯，我會煎你最喜歡的荷包蛋，旁邊加上較甜的番茄醬，撒上一些蔥花，也包含著作為姐姐的愛。我會親手為你切碎難咀嚼的牛肉，讓你吃的更有嚼勁。飯后送上沙拉水果，給你補充營養，增強體力，不再讓同學欺負，也讓你有力終有一日可還手對付我。你那天在商場看到的那盆小盆栽，你開口說一聲，我會二話不說地買下來，在你上學的時候，我會幫忙照顧。然后，晚安的時候，你向我獻上你的額頭吻，我給你繼續講訴故事，直至你紅彤彤的臉在月光下閃耀。

　　對不起，姐姐沒能做到。

　　DearAlex:

　　Iwillalwaysmissyou.

　　Thingsoncethoughtneverforgetonedaywilllookcompletelydifferent.

　　TaoMing

　　第二天一早，當天空的第一縷陽光射入那盆草莓，小葉片不自禁得抖動了一下，仿佛向窗外枝葉上的生物問好。桃冥趴在書桌上昏昏欲睡，昨晚的寒風讓桃冥感冒了，她感覺走兩步搖兩步，臉比今日的太陽還要燙，長長的睫毛映襯在瓷般的臉蛋，顯得如此可愛。

　　穿上平日習慣穿的那雙碎花鞋，正準備出門購買一些啤酒，昨晚憔悴的桃冥在一夜之間喝下了一打啤酒，她打算這幾天靠著啤酒和一些零食度過這悲慘的時期。身上散發著濃濃酒氣，頭發就像被別人糟蹋過的鳥巢。門沒有上鎖，打開之后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迎面而來的陽光被這個男子的身影給遮擋住，她剛想抬起頭瞧瞧，卻不知覺地投入了男子的胸前，而男子的雙手自然而然地接住了嬌小的桃冥，他被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嚇住了，表現出茫然的表情。

　　“呃......那個”男子非常無奈，輕而易舉地抱起了桃冥，她的呼吸與他的心跳有節奏地相呼應，桃冥的發絲微妙地掠過男子的臉龐，他眉毛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男子把桃冥抱到床上，很細心地蓋上棉被。桃冥的呼吸聲加重，男子猶豫了一下，將手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放到桃冥的額頭，額頭的熱度讓他的手一下子彈跳回來。體溫計迅速上升，男子用濕毛巾蓋在她的額頭，桃冥很快又熟睡于夢中。也許她又見到她的弟弟，因為她一直緊握著男子的手，呼喊著Alex。

　　“桃冥，桃冥......”男子溫柔的聲音喚醒了她。微微睜開的雙眸，從模糊到清晰地看見男子熟悉的面容，淚水盈滿了桃冥的眼眶，卻目光中帶著驚訝，張著嘴巴有道不盡的話語。

　　“你，你怎么會在這？鄭西卉？”桃冥激動得抱住了這個眼前叫鄭西卉的男子，在他的懷抱里哭泣聲不斷。

　　“桃冥，我回來了?！彼钌锨巴聡侥岷诘娘w機離開桃冥的身邊已經有兩年，如今趕回來，給她一個驚喜，卻沒想到發生了Alex的事情。他和桃冥從大一開始成為情侶，在大二的時候獨自前往了德國，而桃冥在他離開的兩年里享盡了孤獨與無助的滋味，桃冥腦海里早已對她淡忘?？舌嵨骰艿囊馔饣貒屘亿じ械讲恢?，也許因為激動而抱住了他，也許因為失望而瞬間放開了他。

　　桃冥穿上外套，泡好了咖啡放在他的面前，他接過后看著桃冥手中的馬克杯，說：“你的卡布奇諾的口味還是不變哦?！碧亿ぬа劭戳怂幌?，鄭西卉喝了一口嗆到了，皺著眉。桃冥意識到什么，說：“看來我的咖啡你早已喝不慣了，我給你換杯喝的吧?！编嵨骰茏プ∷磳㈦x去的手，桃冥赫然怔住了，鄭西卉說：“不用了，我還是想喝你沖的咖啡。”他笑了笑，一口氣喝下了桃冥喜歡加很多糖的咖啡，甜膩中帶著稍稍苦澀，就像桃冥的心也一樣。

　　洗杯子的時候，鄭西卉在桃冥的身旁削著蘋果皮。桃冥偷瞄鄭西卉的側面，清秀的眉目下高挺的鼻，從嘴角到鎖骨都是完美的，桃冥的目光始終都戀戀不舍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還是在做今天同樣的事，那該多好啊。”桃冥放好了馬克杯，轉身的目光對鄭西卉反應過來的眼睛對視著。

　　鄭西卉正想開口，卻被桃冥搶先一步?！安贿^，這恐怕不能實現了。西卉，謝謝你的照顧?！?/p>

　　鄭西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點擔心地說道：“桃冥，不是，為什么這么說？你......”桃冥抱住了鄭西卉，靠著他的胸前，說：“時間會說明一切的。西卉，聽自己的選擇?！碧亿⑧嵨骰芩统鲩T外，鄭西卉直到門口邊也沒有一句話出，只是低著頭，像是強忍著什么。在準備關門的時候，桃冥回過頭說：“西卉，我們能和平地分開是件好事，我們還是朋友，是吧？”最后的朋友，桃冥有點顫音，鼻子酸澀得透不過氣。

　　“對不起。”語畢，鄭西卉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

　　關上了門，搭上的士離開的人卻不知蹲在門背后她早已哭得像個淚人，只是一直忍著，多年忍著也已經成為了習慣，這一哭，不知道又要什么時候才能停止了。

　　8月12日

　　從投入你懷抱的那一刻，擺在兩旁僵硬的手，我有點猶豫了。從你喝不慣我沖的咖啡時，我已經發現了。最后，你我對視的眼神，原來我們早已成為陌路人，只是遲疑的我沒發現。謝謝你的悉心照顧，謝謝你親手為我削的蘋果，最后謝謝你的寬容。

　　再見了，希望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面。

　　桃冥

　　她停下筆，流著淚，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天空。是因為對天空的迷戀，是因為那個被她從小到大恨之入骨卻在臨死的時候突發良心牽掛一生的男孩，還是因為剛剛美到讓桃冥能兩年至今還有留戀卻因為一個擁抱分開的男子。

　　這個憔悴的女子回到桌前，走出門外的時候卻已是精致的妝容，穿上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出這個破舊的公寓，把鑰匙丟給隔壁的大媽，隨后她還不忘用消毒水擦過自己的雙手才提起身后的LV手袋。

　　“大媽，幫我謝謝你的女兒。對了，我還在她的日記本不忘了加上我的簽名，還有一些報紙上摘要的語句。你小兒子種的草莓都腐爛，下次去南美種植點野生的，那樣比較健康?！贝髬屻对谝慌裕粗€匙壓著一張支票，她優美的字體，特別是那能讓大媽去好幾趟南美洲的零，都是那么剛勁有力。

　　高跟鞋踏過的聲音回蕩在走廊，仿佛在訴說有個女人在任務中完美地凱旋歸來，纖細的手指在風中擺動著女人的魅力。她坐上黑色的保時捷，咧嘴一笑，手指在按鍵上撥打著熟悉的號碼，旋律是JoeHiasaishi的《人生的回轉木馬》高潮，是那個人年少時在起起伏伏的青春中唯一能堅持的東西，也是在在那段惶恐不安時期中發生的回轉，別人尖叫著迭起，而那個女人卻像是拿了直通卡，波瀾不驚地度過了這段時期。

　　讓她來描述，只能引用前面。

　　時間用它獨有的刻薄方式貫穿了她的紅心。然而，沉默的思考奪去了她的寬厚與善良。孤寂的安慰告訴她世界的殘忍與人虛偽的面孔。苦楚和痛苦讓她的心偏離到新的軌道。滄桑和磨難為她披上了堅強的戰甲?？迒蕰屗募t心沸騰，笑容只會激起她不堪回首的回憶。

　　總歸一句話，“時間會改變一切?！?/p>

　　在這個城市的南端，一棟八十八層的樓里最寬闊的房間，里面裝飾著凡人想象不到的東西，也許只有這個人才想得出來，也是最了解那個女人，是她的敵人，是她的同學，是她的依靠，是她的男朋友。

　　“關澤源，我十五分鐘后到你樓下?！?/p>

　　用這十五分鐘回到兩年前。

　　青大，是這個省內有名的一流大學。當時風靡全校的校草無疑是關澤源首當其先，與他同一宿舍的是鄭西卉，也是他的好兄弟。

　　在這個每天都要和時間賽跑的城市，不管你是在大學城內還是幼兒園，市面擺著花花綠綠封面的言情小說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校內相識到相愛，而在這所大學想要出人頭地，在保證論文能準時上交的情況，除了那種天才級的人你壓根就沒有空閑在“榕樹下與男朋友欣賞校園風景”或者“在學校的咖啡館里悠閑地與閨蜜聊著天”而恰恰正有一種腦袋不開竅臉皮無比厚，常在榕樹下看著美女帥哥花癡，在咖啡館里啃雞腿，卻沒有一次準時交論文的人。

　　校園報道據悉，原本桃冥和周維唯被列入黑名單中。但她們一個憑著非凡的智慧，一個憑著如花美眷的樣貌，從黑名單剔除，相比起隔壁宿舍的恐龍姐姐，她們可幸運得多了。剛上大一的桃冥被分為“草食系”，她就是憑著一張破成績單能在老師面前有塊方磚可站立，不融群的她在學校十八路彎轉過后的咖啡館里遇見鄭西卉和關澤源。

　　也許，就是因為那一刻，徹底地讓她起死回生。

　　丑陋的世界才剛剛向她流露出真實的面目，邪惡而又嫵媚地勾引著她走向沼澤。

她享受著一切，就像起死回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