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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北半球的陽光還是溫暖的，手指在一陣濕潤的瘙癢中復蘇，我睜開眼的時候金發少女已把狗牽走 。我目送似曾相識的背影不久消失在迷霧的薄紗之中，軟化的陽光穿不透薄霧只留下了一點氣息。

街道的盡頭逆著光看到了路牌，雨果路。

旁邊的人說著聽不懂的語言， 塞納河在幾個街區外流淌著，鐵塔的塔身旁邊升騰著歡樂的五彩氣球，塔頂連著的云朵完美拼出了paris幾個字母。“茄子。”陌生的聲音把我的眼神拉向斑馬線對面，一個穿著小學校服的大人拿著相機咔嚓了一下，之后露出了有著兩個酒窩的笑臉。"嘿，快過來。"他向這邊招呼著。我臉上溢出笑容大步走過去，他把照片遞到我的手里，“你做到了，二十之前來到巴黎。”

忽然他手里的相機被一個人猛然抓走摔倒地上，那個人用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批評他，令人眼花繚亂，原來是小學教導主任。我對于他的唯一記憶就是他特別喜歡用復雜的句型罵學生，里邊夾雜一些我們當時并不明白的**學名，他中間的頭發丟失長到嘴邊，所以喜歡用短短的胡子扎我們的臉，很他媽疼，長相參考前陣子的雷政富。穿校服的大人一把推開我，“你先走，不要回頭，好好在這個城市生活。”我拿著照片倉皇逃竄，主任把下巴湊上去蹭他，后面傳來大聲的慘叫，不知為什么我著急但是哭不出來。主任把他踩在腳下，把相機摔個爛碎，警衛們像層層烏云把雨果街的路口圍得水泄不通，后面的慘叫越發微弱，我腳底沉沉地無法移步癱倒在鐵塔旁邊的長椅之下。照片里的那個人露著陌生新鮮的微笑，倉促地回頭，背景是巴黎雨果路路牌。

然后我就醒了，不小心打翻了桌邊昨晚吃剩的泡面，時針分證重合到了整12。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不，是一個隔了很長的故事，至于我為什么會夢到他，還穿著校服，為什么竟然夢到教導主任和他的嘍啰毫無頭緒。對，那群警衛不過是換了馬甲的小學老師，而校服男生叫劉偉，那時候我稱他彈球英雄。

劉偉這個名字本身是沒有任何亮點的，一個普通的姓氏再加上比精子密度都高的名。小時候女生玩跳皮筋，男生無非就是彈球。學校外邊的小賣部一毛錢三個，花玻璃球或者芝麻玻璃球或者還有牛奶球，這是貴族玩的。普通的彈球一毛四個，沒有瑕疵的嶄新的，適合比較屌絲的貴族。再者就是劉偉賣的玻璃球，一毛五個，價錢及其誘人，而且劉偉的玻璃球都是隨機賣的，人品爆發的時候可以抽到貴族彈球。他的球技極好，彈球姿勢一度被小伙伴們模仿，即半蹲在地，而手上的學問是很大的，他喜歡把食指伸出來像瞄準器一樣百發百中。不管什么玩法和場地都能碾壓我們，所以他的口袋總是沉沉地，裝著那個年代的黃金。我們從他那里買彈球很開心，推崇他為彈球英雄。而“”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句諺語當時候我們肯定是沒聽過的。

我對于糗事的記憶是及其深刻的，尤其是別人的。四年級的某個下午我的同桌拉著我的胳膊說，我要去廁所。我說，那你去啊。她說，我已經憋得走不動了。我順手拉了一把，來，我拉著你。然后她尿在了板凳上，然后她哭了，然后我大聲地笑了。然后我的屁股腫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隱約聽到語文老師說，這孩子的屁股真硬，我的手都打疼了。當天下午我輸光了兜里的全部十多個彈球，問劉偉買兩毛的球想翻盤。我把錢給了他， 他當場把錢撕掉說，老子誰都賣，就是不賣你。

接著劉偉開始在路上欺負我，他先是拿小刀恐嚇我不要欺負同桌，其實我跟同桌關系還好只是小時候淘氣而已，也沒惡意。但我不明白，跟他能有什么關系。他又拿出陳年舊事，讓我賠他五塊錢，起因扯到了三年級我弄壞了他的雨傘 ，當時我想這**記憶力這么好也考倒數，**。可是我什么都不敢說，我偷了家里的錢賠了他 ，進水不犯河水最好，五塊錢可是巨款。那天晚上我屁股又綻開菊花，我媽毫不手軟。他變本加厲，我不敢吱聲，畢竟他是彈球英雄，手下有好多擁護者，換句話說就是買家。

沒錢，再加上我買彈球只能去小賣部，我玩彈球的時間越來越少，快樂也越來越少。

有一天下著雨，好像每次發生不幸的事都是下雨天，我回家的時候一個人從后邊推了我一下，我失足成了泥人。那人沒有拉我反而踩了我胳膊一腳，我認識他的臉，后溝的痞子，比我高一年級。而我那時候很矮，基本每個人見了都想欺負，我嘗試站起來他又從前面絆了我一下。“操你媽。”熟悉的聲音，我回頭看到了劉偉。他操起一塊磚頭扔向那個男生，甚至把他的眼角砸出血。彈球英雄的名號很響，當時候后溝的人們基本也認識劉偉，所以他趕快跑開了。“他是你他媽可以欺負的嗎？”劉偉說著，把我從泥垢里拉出來。很戲劇的太陽穿透云層照過來，由于是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臉，情景參照孫悟空看到觀音的場景。我沒說一句話，沖他呵呵地笑，他也笑了。小時候的同學多好，什么都不用說也可以不理不睬，而也是那么容易和好。劉偉沉默了一路，像是在沉思什么。

第二天他宣布彈球降價了，對班內的同學一毛錢八個，簡直是白菜價。我們都關切的問道，你不賠嗎？他只是笑著不回答。后來他總是組織劉家村彈球錦標賽，對手范圍擴散至后溝，他和我們玩玻璃球的時候從來不論輸贏，贏到的球最后都退給我們了。當然他從來沒有輸的時候。他從后溝的學生身上贏到了很多彈球，最后竟然多到免費在我們學校分發。彈球英雄的外號響徹這個木瓜坪，幼兒園到六年級的小伙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在我升五年級的時候轉校了，臨走的那個下午他把所有的彈球送給我，足足一書包袋子。他說，我要走了。我說，哦。他說，你會記得我嗎？我說，我不可能忘記你。之后我們交換了理想，聊了很多，兩個小屁孩在夕陽的見證下吹下了很多牛逼。

“喂，老師叫你。”同桌走過來把我拉起來，劉偉這個臭小子絲毫沒有留戀說，去吧去吧，同桌代替我和劉偉在夕陽里融化了一陣子。

五分鐘的老師國罵之后，我拿著語文卷子來到他們中間，操，作文得了兩分。成績倒數第二，不過遙遙領先劉偉，他估計是要走了沒怎么答卷。為什么得兩分， 他們很詫異。我說，作文題目是師生情，而我的文章里出現了我的媽媽。他們默不作聲。末了劉偉從辦公室借來一只紅筆，給2后面加了個零。我說，謝謝你。他說，沒關系，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你。多年之后，我知道有種作文手法叫做反襯，我沒錯，劉偉說我沒錯也沒錯，我認識他更沒錯。

“你想去哪里，我們可能再也見不了面，但我會支持你。”“我想去巴黎，老師說法國有位作家叫雨果，我很喜歡，但他不認為會有雨果街，我不信我作文是兩分的內容，我也不信那里沒有雨果街。還有人們說鐵塔下有愛情，雖然我不懂愛情。”“那你設定個期限吧，不要到死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雨果街。二十歲怎么樣？”“好，我聽彈球英雄的。”

我收不住回憶，眼淚順著臉頰滑到夢的外面。此刻我二十歲剛過，只在夢里去過巴黎。

現實里這么多的人在圍剿我的夢想，彈球英雄一去不回。

“你該做自己的英雄吶！”我又想起了夢中的場景，他穿著校服把照片遞給我，他被警衛團團圍住，他把我奮力推向夢想。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爭氣呢。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 手指在一陣濕潤的瘙癢中復蘇，我睜開眼的時候金發少女已把狗牽走，我在晨霧中大聲呼喊，少女帶著狗還有溫柔的眼神走到長椅下。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相機，而彈球英雄仿佛在某個地方遠遠地看著我。

我牽著少女走在雨果路。街道的盡頭逆著光看到了路牌，雨果路。

旁邊的人說著聽不懂的語言， 塞納河在幾個街區外流淌著，鐵塔的塔身旁邊升騰著歡樂的五彩氣球，塔頂連著的云朵完美拼出了paris幾個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