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這些說給阿文聽的時候天色正陰沉,幾只晚歸的鳥兒幻成一道道黑色疾影撲撲楞楞從我們頭頂飄過。我突然想起初中時候曾經有一只鳥飛到教室里,灰白色的糞便落了一地一桌子同學們頂著教科書在屋子里來回逃竄狼狽至極。那時我正在和阿文爭論一個問題。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扯著嗓子對他吼著。
……
“阿文,聽說你在寫小說,是嗎?”
“哪有,你聽誰說的?”阿文細細揉著頸后的肌肉一副超脫模樣,我一直懷疑他那雙大眼睛是從小近視的緣故,盡管初中時候他并不戴眼鏡。
“另外,叫我小費、littlef或費文華,除此之外概不接受!”他看向我,眼神亮晶晶的。
“沒,看你的那些日志,覺得你是一個挺不靠譜不實際的人……”
“啊,那你還來找我干嘛。”阿文把衣服的拉鏈向上拉了一下,挺直了腰。他的臉上盈滿了堆砌的笑意,我能看出幾年不見重逢之后印在他眼里的驚喜。
“因為,可能只有你才會相信我說的話。只有你。”我這樣說。
阿文領著我走進他那間十多平米的位于樓頂的出租房,高考結束后可真是冷清,我看到他床前的桌子上尚還鋪著各種試卷各色材料。桌角立著的深棕色葡萄酒瓶是那么不協調,我的余光注意到上面標著張裕紅寶石13.0vol和用黑色中性筆寫的“文華2012年3月啟”的字樣。說實話字寫得歪歪扭扭美感盡失,我想起了鄭板橋。
在他打開床頭那盞臺燈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那燈光昏黃的顏色和窗外映射而來的霓虹燈光交織地一塌糊涂。
我把事情一股腦地說給阿文聽,他眼里盈著亮晶晶的光芒,初中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嘲笑過他,記憶中那雙眼睛一直是恍恍惚惚閃爍勾魂的,而且有時候伴有快要流淚的感覺。我調侃說他那雙眼睛像極了牛眼,又圓又大并且時常充滿淚水。
記憶中他會回我這么一句,我他媽真想一腳踹死你。說來好多年也過去了。你知道,時間有把刻刀,不管你愿不愿意,它就在那里。
“阿文,你知道其實我這人和你一路貨色,這也是我們成為朋友的原因吧!還記得那個叫做蕓的喜歡畫白色兔子的女孩嗎?”
他的眼睛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慌,“初中時候我坐過她前排,那個早戀的可愛女孩,怎么了?”
“那信,是我寫的。”我淡淡地說,拿起桌上那瓶紅酒灌了一口,酒從嘴角溢出來,像是鮮血一樣流進脖頸。
阿文的動作明顯遲疑了一下,這時候起風了,盡管是在頂樓,還是有幾片葉子飄了進來。
“聰,”阿文從床底翻出來一瓶一摸一樣的紅酒,只不過上面黑色的中性筆手跡變成了“寒暑替、周復始、裙帶擺、子衿飛。文華2008年3月啟”
“聰,來,咱們喝點吧。”他說。
“還真不知道,初中時你就開始喝酒。”我滿是驚奇,心底的某個角落糾了一下,潛意識里這黑色中性筆手跡中滿滿都是那個可愛女孩的影子。
阿文苦笑了一下,“來,致我們將要逝去的倔強天真!致蕓!”
“你的祝詞可真特別,”我又灌了一口,把瓶子碰得清脆震天響。阿文笑了一下,瓶底上揚。
我把面前桌子上鋪滿的試卷材料卷起來扔到屋外,阿文像發現了新大陸,把屋子里存留的紙張一團團抱起,于是那天無星暗夜里的霓虹燈下就潑了一場漫天遍地的“紙雨”,從窗子里望去地面鋪了白花花的一層。我們狂叫著,干杯的聲音此起彼伏。
“阿文,你知道嗎,我是喜歡蕓的,真的很喜歡。”
阿文卷了卷被酒弄濕的袖子,我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平時少有的光芒,他用詭異的目光望著我,并不發一言。
“你知道嗎,”我抿了一口酒,穩了下微微發顫的語調,“阿文,那信是我寫的,我親手交給了她。”
“不幸的女孩,”阿文面色憂傷,拿著瓶子的手有些顫抖,“對于她,我們還是藏在心底吧!”
“藏在心底?做不到!”我抿了抿發干的嘴角,語氣有些強烈。
“你知道當那封信被我們班里那些學渣翻出來的時候我有多氣憤嗎,他們竟還嘲笑她!他們多么卑鄙、無恥!他們竟然說她早戀竟然向老師打報告!他們,他們怎么能這樣!”我自顧自地一直說著,像是要把心中積存的苦水一齊倒干。我想此時我的眼睛一定不比阿文好到哪里去,直覺告訴我里面溢滿了溫熱的液體,我控制著極力維全一個男生的尊嚴——
“那時我竟然沒了勇氣,我應該把那學渣揪下來,我應該和他打一架的。可是,我什么都沒做,我只是坐在那里看著,看著蕓把頭深深埋在臂彎里,她一定哭得厲害,一定……”
“或許蕓應該喜歡你,阿文,”我平靜了下呼吸,終于把那次我們爭論的話題說完整——
“阿文,你知道嗎,就在我把信給她的那個下午,她對我說,她說,她喜歡前排座位的你。她的眼神在躲閃,但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我把重新溢滿紅酒的杯子遞給阿文,在我們的手相互碰觸的一霎我感覺有一股電流讓我們倆同時震顫起來,就像白熾燈里面的燈絲那樣以不易覺察的頻率顫動著,只要你細細地去感覺細細去看。
阿文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在第二天早上不幸遭遇車禍的可憐的女孩一直喜歡著自己?
“當她的消息傳到學校的時候,同學們臉上都懷著悲傷的表情,卻對她那張書桌敬而遠之。在我們倆把桌子搬離教室的時候其實我就想對你說這件事,但始終沒能開得了口。還記得嗎,最后我們從她書桌里還找出一些畫,淡綠色背景下有一團團茸茸的白色。這個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的女孩。”我苦笑著說。
阿文的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尷尬,“我沒想到,我……”
阿文想再說些什么,卻只是酗酒,一口接一口。后來我們都喝大了。
“我不喜歡那團白色。”這是我們昏醉之后阿文說的最后一句話,盡管他的脖子上還帶著那條玉墜,天然璞玉的輪廓與這故事配合的天衣無縫。他的那雙大眼睛依舊亮晶晶的,若你細心看一下的話你會發現有紅紅的血絲斑駁在里面。
他不知道四年之前那個夏日陽光怒綻的靡靡的午后,一個叫做蕓的可愛女孩,她問我、天真地問我,你知道阿文喜歡什么嗎?記憶中那未脫稚氣的臉龐滿是陽光味道。
我想起了阿文胸前掛著的那個璞玉吊墜。
兔子,白色茸毛的兔子,我說。然后我把那封信交到了她手里。周圍水汽蒙蒙的,夏日里午后兩點鐘的陽光正濃烈,我們的頭頂像蒸籠一樣冒出騰騰的熱氣。
然后午睡鈴聲就響了。
……
后記:我,文,在一個靡靡的像是已經午后的刺眼日光中醒來的時候,周圍尚還氤氳著一股濃重的酒氣。透過婆娑的睡眼我看到地上穩穩立著兩個酒瓶,聰已經不見了。我想起了昨晚在我沉醉昏睡的那一霎聰對我說了一句話,卻怎么也記不起來了。我爬起身,用并不穩的還在顫抖著的腿腳支撐著我走向離我最近的那個瓶子。憑直覺我留意了下上面的商標貼紙,在我的“裙帶擺、子衿飛”下面我看到有人用黑筆淡淡描了四個字——
“可我喜歡。”
一股巨大的驚恐突然傳遍我的全身,我突然想起十六個季節之前某年某月在我十六歲初中某個平凡的下午,那是夏日里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懶人的午后,我回轉過身,看著身后桌子上趴著有著淡淡清新洗發水香味的睡熟的蕓,我把一個紙條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她的書桌。不遠處,聰正朝著我的方向望過來。我的臉紅了一下,急急轉過了身。現在我知道,他沒看到什么。
真的沒看到。
況且,那封信我并沒有署名。
littlef
致走失了的朋友,聰。好想再見你,子衿猶在,杯盞盡,哪年玩笑、今卻成真,果一語成戳!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