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老婆在家鄉(xiāng)被人殺了后,他輾轉(zhuǎn)多地,最終到了上海。
他只能逃,他無權(quán)無勢,除了忍氣吞聲外還能怎樣?拼了嗎?恐怕連人家的房門都進不去吧。
他家在哈爾濱,他是一路換火車,反反復復到達上海的。在來上海之前,他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城市。24小時亮著明晃晃白熾燈的便利店、深夜晃花他大眼睛的酒吧燈光、15米高全是燈泡做的樹。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暈頭轉(zhuǎn)向。而最讓他迷惑的是錯綜復雜深埋在地下的地鐵,那一段露在地面上的四號線不知是地鐵還是高鐵。
故事是在地鐵里發(fā)生的。
那天早晨,陽光透過青翠的樹葉斑駁得照射到地上。但事實上樹葉并不青翠,只有依靠器材,才能拍出青翠的色澤。廉價的盜版PS一定做不出這種效果。
他進了一家面包店,面包香氣四溢。但他只是進去轉(zhuǎn)了轉(zhuǎn),想伸出手,怕被人趕出來,只能作罷。他在角落搓了搓手,依依不舍得看了一眼那軟軟的、香香的面包,然后離開了面包店。
接著他就進了地鐵。天太熱,地鐵可以納涼。
當然,他逃票了。他在經(jīng)過閘機時無視了旁邊牌子上寫的“逃票將計入個人誠信檔案”,個人誠信檔案?貸款的時候用嗎?于他又有什么所謂呢?當然,他還是緊張的。
早高峰的地鐵人潮那么擁擠,誰都沒有看見他在閘機口搓了搓手后的逃票。
椅子是納涼的好場所,只要沒人趕,就可以一納一天。就算被趕了也可以繼續(xù)納啊,大不了去廁所嘛。所以他原本不想進車廂的。但是廁所里有一股惱人的氣味,志愿者又惡狠狠得盯著他看了半天。他只能硬著頭皮進了車廂,試圖假裝自己是個乘客要去一個什么地方。
人潮擁擠,他橫沖直撞。真是差一點被門夾到。要是真被夾到,以他這樣的身份,不會換來挽救,只會換來白領(lǐng)們不耐煩得大聲嚷嚷“快開車要遲到了”吧。
他進了車廂,燈光明亮冷氣充足。他想終于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了。然而左手邊的女士莫名其妙得瞪了他一眼,還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不是說上海海納百川嗎?算了,沒什么好計較的。這種事情遇到多了,也就淡定了。他想大不了我就換個位置。其實是無能,想計較也沒辦法吧。難不成“嘖”回去?他換了個位置。搓了搓手。
嘭!
地鐵門開了。他嚇了一跳,畢竟沒乘過幾次地鐵,對這鐵皮盒子還不甚了解。他撞到了墻,因為慣性。沒有人扶他,甚至在他撞向墻壁時,旁邊的小女孩還哈哈大笑了起來。小女孩的媽媽順著孩子的手看向他,厭惡得搖了搖頭,對孩子說“別過去,臟”
你能怎樣呢?你說你能怎樣?你能把她拎起來頭朝下摔成腦死亡嗎?你能在地鐵門關(guān)上的瞬間把她推出 去嗎?你不能,你什么都不能。你連大氣都不能出,你什么都不能做。老婆死的那天,你眼睜睜看著,甚至都不敢抗爭,你連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你連伸手阻止別人的能力也沒有。你說你能干什么?你活著干什么!那天你和老婆說說笑笑,然后她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大人物的茶杯。當她被人家興師動眾得肢解,尸體還被踩在腳下后,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你活著沒有價值,死了也沒人惋惜。
他被人在地鐵里趕來趕去,真不明白大清早的人們?yōu)槭裁椿饸饽敲创蟆K斎徊幻靼祝蟪鞘兄羞@復雜的人性。又有個人嫌他礙眼(他自己是這么想的)把他往旁邊推了推。他想推回去,他當然想推回去。事實上,他的確是這么做了,可惜他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搓了搓手后抖抖索索得推了回去。至少他邁出這一步了,不是嗎?他在心里給自己鼓了鼓掌,盡管別人可能根本沒感覺到他的推搡。
嘭!
又經(jīng)過了一站,他本想下車的。但又怕那捉摸不定的地鐵門。怪怪,地鐵門太高級了吧,竟然有兩道。所以他想了想,還是留在車上吧。反正居無定所,肆意漂泊。
可這么下去總不是個辦法,現(xiàn)在弱,不代表未來也只能弱。他想奮起反抗,他不想永遠活在人們的蔑視中,他想獲得尊重,獲得平等。大城市怎么了,不正是大城市成天強調(diào)高度包容眾生平等嗎?他這么想著,又搓了搓手。
嘭!
他睜著大眼睛,還來不及震驚。
他的手一秒前還在搓著,一秒后就斷了。
沒有誰,會注意到在這擁擠的車廂中,被人用《時代報》拍死在墻上的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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