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幫我寫封信給我丈夫。”夫人對我說,她牽著一個小孩,站在門邊。我坐在房子的門檻上,結實的木頭散發出氣味,夏天。懶洋洋的風吹來。
信里不過是說身體健康,家里有什么事情等等。有些婦女不會寫信,就會請人寫。與陌生人說信可能會好不意思。她假裝擺平一邊的衣角,或低頭摸一下孩子,有時看看路邊的草。風吹落了樹上嬌弱的花朵。夫人把落在裙子上的花瓣輕輕撲掉,小孩把掉在地上的花瓣撿了起來,在手把玩。房子的四周種著金芒草,金芒草只有一束小小的綠色的枝干,中心吐出兩三厘米的金黃色的花芯。有時候發呆望著它們打發時間。聽到它們說:“那個男人真奇怪,怎么老是在發呆。”“不過長得也不難看,還挺順眼的。”“唉,太陽好毒啊,我想喝水了。”“很快就會下雨了,別著急!”它們嘰嘰喳喳個不停。
在水井旁洗了個澡,換上舊的散發干凈氣息的衣服,在等衣服晾干時,計劃著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商人、舞女、巫女、乞丐、鼓手、斗獸者、流浪人、神秘的蒙面人穿梭在四面八方的街道間。街上的擺攤應有盡有:食物、書籍、工具、地圖、花瓶等。流動的人群像一條河源源不斷。有婦女穿著漂亮的衣裙,梳著簡潔的頭發,給小孩買玩具,棉花糖。打扮得艷麗張揚的女孩子買首飾:金色的手鐲,笨拙的銀鐲,自帶一抹碧綠色的玉鐲、頭釵、紅繩、耳環等。這些組成了一個繁華的村子,叫尼泊。尼伯就是如此張揚,是一個天真的想要引起別人注意的孩子,無知無畏。幸好我找到了無人的古老石橋,風吹打著我的臉。坐在冰涼的石板上,看水面波紋在月光下動蕩,覺得所謂的繁榮不過是自欺欺人。繁華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把所有人都吸引過去,人的生命力被消耗,然后榨干,像一條擰緊了的毛巾。
隔日,心情灰暗的我在閑逛時,發現好像有人一直跟著我,有何目的啊?我懶得多想,直接停住,回頭,果然有個少年站在三四步之外的地方看著我。毫不掩飾地看著他,皮膚黝黑,身體削瘦,17或18歲的樣子。讓我吃驚的是他的眼睛,清亮清亮的,沒有障礙地和我對視。估計沒有什么惡意吧。我問:“有什么事嗎?”少年動動干裂的嘴唇,說:“餓了。”還真......直率。買了兩個包子,一人一個,坐在街道邊吃。他吃完他的之后就直直地盯著我手里的,還有一大半。實在受不了他的目光,又分一半,一人一半。“我叫澈一。”他摸了摸干癟的肚子,好像在回味包子的味道。
“我叫野。”我說。“你是干什么的?”澈一問。
我是干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啊,只是到處走走。“四處旅行,什么也不干。”
“哦......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費力地想了一下,我好像和你不太熟吧。不過,看你還挺順眼的。兩個人一起闖蕩好像挺不可思議的,但又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因素。那要不要就這樣了呢?可是好像有點麻煩。畢竟獨自一人比較自由自在。但是......這個時候,澈又看著我。這是一個計謀!明明知道我最受不了這種目光了。別那樣看著我!還看......真是......怎么辦?唉,算了,一起就一起吧。雖然我對你還不太熟悉,但可以慢慢了解對方吧。最終我下定決心回答他:“好。”后來想起這段相遇,覺得我被他操縱了,不然怎么會答應他。我是一個向來執行著孤獨主義的人。只是......他看著我的時候,不含任何戒備,好像已經妥妥當當地把自己交給了我。
啊,我到底是在想什么?我為什么要走來走去的?是為了尋找自己嗎?
隱村
松池是一座山。在和澈一去往松池的路上,在一個途中的村子投一間旅店,居住了幾日。
一陣小雨把空氣浸泡得濕潤,樹葉散發清香,小鳥互相調戲。我醒了,澈一還在睡。走到餐館,兩位老人在喝茶,隔著空氣嗅嗅,是淡雅的茉莉花茶。兩個人各用一個茶杯,只是桌上為什么還有第三個茶杯?四處望望,連個人影都沒有。明明昨天晚上到的時候,村子里熱鬧非凡,到處是人們在談天說地。早上怎么那么清靜?走到街上,好像少了什么。空蕩蕩的街道,房門緊閉,我試著敲門,沒有一個人回應。太陽明晃晃地照著,覺得頭昏眼花。人都去哪里了?晚上那么多人,不會全部都在睡覺吧。一夜間消失了嗎?我抓抓腦袋,返回旅店。澈一頂著繚亂的黑發,打著哈欠,看見我就說:“起的那么早干嘛啊?”我拉著他,來到餐館,兩位老人還在那里。老爺爺喝了一口茶,說:“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好。快點離開吧。”再沒說話。那些人去哪里了呢?怎么不見了?你們為什么在這里?無論這么問都沒有回應。“真的沒有人啊。”澈一到處轉了一下,“不會還在睡覺吧?”真是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又好像對什么事情都見怪不怪了。我試探地小聲問:“你們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嗎?”地上的小草們回答:“不知道呃。一到白天他們就不見了。”“是啊,一到晚上他們又出現了。”“哥哥你長得好帥哦。”“不知道啦。”突然間我想到了那個多余的茶杯。
同昨天一模一樣的清晨,我醒了,澈一還在睡。
我伸了伸懶腰,身體輕盈。走到庭院,想和喝茶的老人聊聊,卻沒有回應。我用茶壺給茶杯倒茶,卻發現手穿過了茶壺。莫非我變成了幽靈,還是這些東西都是幽靈?
我回到房間,卻能碰觸到澈一的身體,溫暖的質感。是我們都變成了幽靈,還是......可我聽到我們的心臟在跳動,血液在流動。
“怎么了?”澈一睜開眼,看了看我,“野,你好像......變白了耶。”我下意識摸摸自己。澈一奇怪地看著我,也摸一下我的臉,“沒事,還是暖的,我還以為你沒吃飽發暈呢。呵呵。”沒睡醒。然后,澈一竟然能穿過老人身體,震驚之下,我抓住澈一的手。“好冰哦。”他摸了下自己的手臂,臉上沒有畏懼的表情。“沒有,很溫暖的。”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心都涼了。
到了晚上,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本沒有一個人的村子活躍了起來,漸漸地到處是人。我和澈一不明所以的,只能到街上閑逛。只是每次問人白天你在哪里這個問題,對方都擺擺手,很不耐煩地甩開。我只能埋頭走路,沒留意撞上了一個人,“對不起。”“喲,沒關系......你是旅行者吧,”被我撞到的人問道,聲音低沉。他穿著粗布衣服,看起來很隨和。“你是這里的村民?”澈一問。“是。”“那白天你們為什么不見了,為什么老人的身體變得很奇怪?”“我們一直都在這里,只是你們白天看不見而已。老人的身體很正常,是你們的身體出現了異常。還是快點離開這里吧。”男人說。“這是怎么一回事?”我追問。“你真的想知道?好吧。我告訴你。對了。我的名字叫殼。”
.......
松山這座山的外表看起來與周圍的山沒有什么區別,但除了我沒有人認識進入的路,很多旅者走著走著就出來了。因為山神不歡迎人類,沒有許可他們進入。當然我是人類,不過也不是尋常的人類。山的心臟中心有一個池,叫“松池”。顧名思義是讓人徹底放松的池水。山神說:“你看這里,除了白天就是藍天,除了樹就是草,唯一有趣的是看著松鼠啃瓜果,那毛茸茸的尾巴一動,又一擺......”
我脫掉衣服,跳入松池中。
水是暖暖的,像我在冬天罩著一張大棉被躲在窩里睡覺一樣。而且這里的水是粉紅色的,和櫻花一樣的顏色,我告訴澈一這是因為這些水是由櫻花的靈魂滋潤而成的。
“為什么水是粉紅色的?”
“因為他們有溫暖的血液。你覺得舒服嗎?是因為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去溫暖你的心,給予你暫時的安寧。可不要沉迷于其中,不然你會失去自我,你會和他們融合在一起,變成水,不可復原。”初次帶我來這里的老師告誡我。
“融合在一起......是不是意味著不再孤獨啊?”
“你找死啊?!”
澈一抱著我說:“我們的身體還沒消失。”
我摸一下他的頭,說“即使消失,我也可以看到你,觸碰到你。而且也不一定會消失啊。”
殼說,隱村的空氣中有一種病毒,吸入人體會使人慢慢變成透明的存在。而這種病毒一到夜晚就會陷入沉睡,所有人就會恢復正常,到了晚上就歡快地聚在一起玩。白天他們都在,只不過看不到而已。但人一旦進入衰老期,就像老人,就會恢復正常。不過,在白天,透明的人仍然可以看到和觸碰與自己親密的人,如家人,觸碰到屬于自己的東西,但其他的人都互相看不見。
你們是在一起旅行嗎?同伴的關系可是很緊密的。
沒有辦法恢復了嗎?
也有人試圖恢復,有人離開了村子,兩三年之后身體奇妙地恢復了,他們寫信回來,但仍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人離開了,卻至死也沒恢復。我們已經接受了這種病毒,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殼說的病毒究竟是什么呢?
白色的身影在空中,樹上,草上飄揚。下雪了。很快,綠色被白色覆蓋著。鼻子吸一口,氣流都是尖生尖氣的。
“這里每天都會下雪。”記憶中那個人每次都這樣說,他微微仰起頭,雪輕輕地落在他的鼻尖上,眼皮上,和席地的白發上。他嘴角微微向上翹,眼睛浸著一片湖。我的心被一只手揪了一下。
深夜了。深林里的野獸對人不理不睬,連小草都在打著哈欠,垂著頭要睡著了的樣子。
“很困嗎?”我輕聲問小草。
“是啊。先生又來看望主人嗎?”小草揉揉眼睛。
“是啊。睡覺吧。”
澈一默不作聲。
星星在遙遠的地方流淌著。澈一發出均勻的呼吸,我覺得他睡著了。月亮好奇地張望著我們,
忽然間,月亮微微瞇著眼睛,連空氣都小心翼翼地躲藏著,植物的呼吸變得輕輕的。不知從哪里來,他出現在無形的黑暗里。黑暗被他攪渾了一部分,煩躁不堪。月亮假寐,豎起耳朵。時間停頓了片刻,他轉身漫步走進了森林,我起身跟隨著他。
在山頂上,黑暗消融在沉默的圓形中。
天空露出白肚子,這時我說起隱村的事情,最后問:“怎么回事你知道嗎?”“那些病毒在進山之前就離開了你們的身體。他們不敢進這座山。”我忘了這座山是你的地盤,這么說我以后中毒什么的來這里消消毒就可以了,心里偷著樂想。我又問:“那些病毒是怎么一回事?”修告訴了我。
后來我寫了封信給殼,內容如下:
在你們身體里的東西,名字叫“暖陽”。它們不是病毒,而是一種永恒的生靈。漫長的生命是冰冷的,他們羨慕人類之間的羈絆和溫暖,于是寄居在人類的神經系統中。真情實意令他們愉悅,卻對虛偽的應酬非常厭惡。所以麻痹了人的一部分神經,在白天,只能見到親密的家人和真心的朋友。在夜晚,暖陽進入休息時期,大家可以見面了。終有一天,這些生靈會發現,自己還是孤獨的,這些感受到的溫暖,都只是幻覺,與自身并不相關。他們會絕望進行不會再蘇醒的長眠。
后來殼回信:
你這樣說我倒高興了。反而覺得更喜歡樸實簡單的生活。我的妻子在上個星期生了一個男孩,你說要取什么名字呢?我都興奮地睡不著覺。還有你上次問的那個,那個多余的茶杯只是老人拿出來泡茶,免得封了塵而已。還是不要想太多,自在地活著就好。
看完覺得這種生靈做了一件好事,畢竟人與人之間有那么多的算計,不能進行虛假的應酬,應該說是幸福還是什么呢。
下山時,我跟澈一說我那晚在和一個叫做修山神說話。他不太理我,我只看到黑黑的后腦勺。我又說,病毒已經被山神驅趕了,我們沒事了。他回過頭,拿眼睛瞪我,像小老虎一樣,氣鼓鼓的。真的很像小老虎啊。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在生氣我那天晚上拋下他一個人。不過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越來越熱了,我們到北方去“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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