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初夏,正是初初綻放的小荷吸引了翩躚蜻蜓悄然而立的時節,氤氳了一蓑煙雨的江南小城的青石板巷弄里長出了綿軟苔蘚。
他折綠枝為信,許下了青梅竹馬的誓言。清波瀲滟的眸光,從此也就驚艷了她此后寂寂微涼的凡生。
只是陸文風從沒有說過的是,他的心神是早在蘇木于昏黃路燈下驚惶抬眸時便已遺失,從此無論荊棘坎坷抑或清風怡然,都只注定了默然守候……
除卻年少時期的不諳世事,蘇木長這么大,做錯過三件事。
十二歲那年的一次離家出走,搶了街頭賣藝男孩兒用來收錢的禮帽,還有,暗戀修遠。
前兩件事沉淀在陳年的記憶中,醞釀成經久不愈的傷口,后一件也在得知修遠和尹清月在一起之后變成凜冽銳利的刀刃,將她的思緒一寸寸隔斷蹂躪。
暮春的濟南,天氣總是好的。透過圖書館頂層闊大的落地窗戶,可以看見健康河畔那一片薔薇正開到醺然。
陸文風來的時候,蘇木正席地坐在窗前,手中拿了只畫筆,在素描紙上專注地描繪。
陸文風走近了才看清那畫中的景象:神情溫潤的男子,眉目清朗,眼底淡然的笑意幾乎可以點燃整個濃烈的春天。
細膩流暢的筆觸,可以看得出來,作者對這畫中之人凝聚了多少繾綣的心事。心在不知不覺間有些酸澀,情緒一點一點沉淀。
“阿蘇,我想你該知道了,修遠……和尹清月在一起了!”陸文風心里幾經輾轉,可是終究還是將這個消息說了出來。故作輕松的語氣里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試探和擔憂。
蘇木的手微微一滯,畫中人的眼下立刻便多了一顆溫和的淚痣。她抬頭看一眼外面清朗的云空,拿起身旁的橡皮,小心翼翼地擦拭。
修遠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角落很久很久的人,而尹清月,是她的表姐,外婆曾一再強調,讓她們彼此好好照顧。
所以,她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眼神在畫中人脖頸上那一枚精致的半環形玉佩上久久停頓,心卻落入五百米的深海,壓抑到無法呼吸。
“要不,把那件事情告訴他吧?”陸文風握緊了拳頭,卻依然拋棄掉心中的那些酸澀和不甘,開口建議。
蘇木閉上雙眼,緩緩搖了搖頭。且不說現在修遠和尹清月在一起是讓多少人稱羨的男才女貌,即便是沒有尹清月,她也不愿意用曾經給過的恩情來獲得他的垂青。
感情如果需要靠那些東西來維持,便太勉強,也太功利,她寧愿修遠一輩子都不知道那件事,一輩子都不知道曾經有過她這樣一個女孩子,這樣拼勁全力的喜歡他。
陸文風顯得有些煩躁,邁開修長的雙腿,在房間中來回走動,深棕色的皮鞋擦得纖塵不染,低低的鞋跟撞擊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蘇木卻沒有心思理她,低頭繼續完成那副畫。
其實早在陸文風過來之前,她就已經知道修遠和尹清月在一起的事。尹清月是那樣驕傲的人,喜歡在第一時刻將自己的好消息說給所有人聽。
可是,她還是想要完成這樣一幅畫,即便知道了從今以后不能再對修遠存有任何不應該有的想法。并不是打算送給修遠或者任何人,只是為自己。那些曾經甚至卑微到塵土中的心情,也應該有它綻放的空間。然后再讓它悄然凋謝,就像發生時那般無人知曉。
等到蘇木一點點將畫潤色好,甚至還在旁邊寫了兩行詩句以后,天色早已不再清明。向晚的夕陽剛剛要斂去最后一抹光華,天邊的云朵也被渲染成緋色。
陸文風竟然還沒有走,他這樣一向性情明朗的人,應該很沒有耐心才對,今天卻這樣不聲不響的陪她呆了一整個下午。
蘇木抬頭對他笑笑,心中也涌起陣陣愧疚:“真是抱歉,讓你等這么久,我請你去吃飯?”
“吃飯就不必了,我怎么好意思讓女士破費呢。你要是真感動,不如以身相許啊!”
陸文風的聲線保持了他一貫的**不羈,蘇木的心情也被感染的不再那么沉郁,不由地笑道:“開什么玩笑,我要是真的以身相許了,你身后的那堆狂蜂浪蝶不得把我撕了。”
想起那些總是絞盡腦汁想盡各種方法想要接近陸文風的女孩子,蘇木忍不住一陣輕笑,剛剛沉郁的心情也被沖淡不少。
陸文風卻忽然在她面前坐了下來,絲毫不顧及地板上的灰塵會弄臟他昂貴的最新款里維斯牛仔褲。清亮堪比暗夜星辰的雙眼里閃爍著的是蘇木從沒有見過的神色。
“如果我不是開玩笑呢?”他略頓一頓,并不在意蘇木漸漸變得驚訝的眼光,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一把將她沾染了鉛筆墨色還未來得及清洗的雙手握住,一字一字說得虔誠:“阿蘇,如果我說我不是開玩笑,我喜歡你很久了,我懇求你給我一個讓我陪伴你的機會呢?”
蘇木想要掙脫陸文風的禁錮沒有掙開,一向沉靜的眼中在看向陸文風時也多了幾分驚慌,而那個始作俑者的神色依然堅定。他背對著闊大的落地窗戶,身形掩在淡薄的暮色中,略微顯得落寞。
是從什么時候起,身邊這個一直相守相伴的人從一個懵懂的少年長成今天這樣豐神清俊的男子的呢?
心中的驚慌不斷擴大,蘇木用力自陸文風掌中抽出自己的雙手,狠狠一甩:“陸文風,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呵呵,又被你看穿了!難道我的演技又退化了?”陸文風被甩開后的尷尬和沉郁一閃即過,隨即又恢復了一貫明朗不羈的笑臉,緩慢且不失優雅的自地上坐起。
蘇木轉身去收拾畫具,發泄怒氣般的故意將東西摔得啪啪響,心中卻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
“今天晚飯你請!”
“好。”陸文風回答的溫柔且慵懶。
“我要吃雪野魚頭!”
“好。”他應承的溫柔,“只是不許吃辣椒。”
“還要芒果慕斯!”
“好。”回答依舊是溫和耐心,只是走在前面的蘇木,看不到此刻,后面人的臉上越來越隱藏不住的哀傷。
走到街上時,暮色已經在廣闊的天地間蔓延,空氣中的花香馥郁而又纏綿。身旁的人走得安靜而又溫和,身形被路燈昏黃的光影拉長又縮短,讓蘇木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她與陸文風的初次相遇,也是在這樣寂寂微涼的晚風中……
那其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被蘇木深深藏在心底,幾欲蒙塵。正要準備小升初十二歲的小女孩兒,身形明明是稚嫩的,眼神中的憂郁卻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的冰寒。
她清楚的記得正是那個時候,一向性情溫和的爸爸蘇宜開始酗酒,任憑青色的胡茬在下巴上瘋長,完全掩蓋了一個畫家所有的靈氣與才華,連帶著看她的眼神都變得凜冽。
他喝酒以后做的最多的就是尋找各種理由和媽媽吵架。冷淡嘲諷的語氣折磨了溫柔的媽媽也刺痛了他自己。
其實在這之前的蘇木一直很幸福,爸爸是畫家,媽媽是中學里的語文教師,真正的美麗與智慧并存。
她喜歡在晚飯后被爸爸牽著小手去公園漫步,夕陽的余溫還沒有完全消散,空氣中彌漫著薔薇花的氣息。她喜歡在下著小雨的天氣聽媽媽吟誦詩詞,“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自然有著最浪漫的姿態。她更喜歡在爸爸媽媽閑時下棋時安靜坐在一旁,時不時地幫他們茶盞里續水……
也許是這樣的生活過于安逸,過于甜美,所以,當痛苦到來時才會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蘇木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聽著酒瓶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你這樣會毀了這個家,會毀了孩子……”媽媽的聲音帶著傷痛和凄厲。
“呵呵,我為什么這樣你不知道嗎?”爸爸的語氣帶著嘲諷,“這么多年來我不計較木木到底是誰的孩子,可是你總該告訴我到現在,你心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我不計較木木到底是誰的孩子,可是你總該告訴我到現在,你心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事情的真相總是來得殘忍,懵懂的年紀卻已經足夠聽明白那些斷續的話語背后蘊含的意義。她赤著腳走在地上,打開湖藍色印著蒲公英圖案的窗簾,窗外的天空那么藍,每朵云都可以自在的舒展,那是一片安然舒暢的天地。
蘇木從來沒有想過離家出走竟然可以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爸爸終日酗酒,媽媽更是心力交瘁,沒有人注意到她看了書房被壓放在抽屜最底層的一封信,也沒有人注意到她砸碎了擺放在窗臺上的史努比儲蓄罐,拿走了里面所有的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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