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一）

　　落日黃昏，古道寂靜。

　　夕陽斜射，射入道旁一座小小茶亭。

　　蘇杭山清水秀，吸引無數(shù)文人雅士一睹風(fēng)光。白日難脫喧鬧，唯此黃昏較為安靜。

　　這古道說來歷史久遠(yuǎn)，但北通中原，南通閩越，幾百年來，商賈驛馬，官員俠客皆行于此道。道旁還有一明鏡也似的大湖，湖旁栽有楊柳，每到黃昏時刻，折射陽光，波光粼粼，七色俱備，那等美妙，實難暢言。

　　而茶亭，便在這等美妙之畔。

　　亭雖不大，但來往行人但凡口渴，皆會入內(nèi)飲上幾盞茶，生意倒也熱鬧。

　　回觀亭中，依稀仍有數(shù)人。有人細(xì)飲慢品，故作高雅；有人圍聚議論近期江湖中事；有人眼望亭口，瞧看等會會出現(xiàn)怎么樣個人物。

　　過了些許，果真有一人轉(zhuǎn)到亭口，便要進來。

　　定睛一看，竟是個天仙般的女子。這女子約莫十六左右年紀(jì)，肌膚如雪，吹彈可破。一頭長發(fā)，便似綢緞。那五官，好讓人疑心是神仙配就，雙目靈動，面現(xiàn)淡淡紅暈。身著一襲青綠素紗，裹著她那窈窕身材。嬌柔似迎風(fēng)即倒，只要是男人，都必油然生出一股愛護之意。

　　亭中人大多為市井凡夫，未見過這等美妙女子，皆為之傾倒。

　　那女子走入茶亭，在靠右的邊上擇了個位子，喚來了茶博士，要了壺西湖龍井。等茶空閑，便用她那纖纖玉手輕輕梳理著兩鬢秀發(fā)。

　　這女子聲音溫柔婉轉(zhuǎn)，大伙聽在耳里，恨不得立刻變成“性情中人”。那雙手柔若無骨，大伙看在眼里，又急不可耐欲成“性中人”。

　　好事之徒又開始議論起來。

　　高手在這世界上無所不在，如今這小小茶亭內(nèi)便也有個高手。

　　卻聽得亭中間一張桌旁一人問道：“閣下自稱高手，卻不知是如何高手。莫不是習(xí)得了一身高強武功，江湖上大有名堂？”

　　坐在他對面另一人“嘿嘿”一笑，道：“若論武功，在下萬萬不敢自夸，只是這欣賞美人的本事，在下也不必謙虛。”

　　初時那問話之人一臉驚疑，道：“怎么？莫不是這欣賞美人也是一種學(xué)問？”

　　那“高手”一拍桌子，道：“那可是大大的有學(xué)問，美人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可都是與平凡女人不同的。便是喝茶來說，舉杯、輕嘗，那都是有味道的！等那茶上后，你看那美人如何品嘗便知了。”

　　奇就奇在那茶許久都未曾上來。

　　綠衣女子果也等得不耐煩了，又輕喚一聲。

　　過了一會，卻見一人邁大步端茶過來。只是此人是一魁梧大漢，全不是剛剛那茶博士。

　　綠衣女子也是奇怪，怎么換了一個人？便問道：“茶博士呢？怎不是他上茶？”

　　只見那大漢滿臉獰笑，將手中茶壺輕輕放在桌上，頓了一會，突一轉(zhuǎn)身，一雙豺眼突兀，將綠衣女子著實嚇了一跳。

　　那大漢左手搭在綠衣女子的右手背上，順著那條玉臂輕撫了上去。綠衣女子一聲驚叫，引得四方注意。

　　大漢“嘿嘿”一笑，道：“小娘子，那老家伙年過花甲，怎生伺候得動你？老子這般身強力壯，你自有得快活......”說罷，大口一張，流涎唇邊，躡步走近，似要將他那“金津玉液”抹在綠衣女子嬌嫩的臉蛋上。

　　綠衣女子聽了那一席話，心知不妙，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卻見那茶博士驚顫顫地蹲在墻角，雙手抱頭，渾身發(fā)抖。只怕是受了那大漢威脅，還自驚魂未定。

　　亭中人認(rèn)得這大漢乃是附近的霸頭，平素殺兩個人不在話下。這惡漢橫行杭州，官府也拿他沒辦法。

　　便這下子，亭中人先是溜了大半，余下之人有的是嚇軟了腿，走不動的，有的是等著看好戲，舍不得走的。

　　那女子眼見事態(tài)不妙，轉(zhuǎn)身要走，惡漢卻伸出熊掌似的右手，抓住了女子肩頭。女子情急之下雙手不住亂打，右手竟在不經(jīng)意間拍中了那惡漢手臂曲池穴，惡漢手一麻，給那女子趁機逃脫。惡漢反倒來了勁，嘿嘿一笑，道：“小娘們有夠機靈，這才有意思，和了老子的胃口。”說罷，向那女子慢慢逼近。

　　綠衣女子慢慢給逼至墻角，已無路可退，怕道：“你……你可別過來！”惡漢哪里肯聽？出手一個雙手環(huán)抱，正中女子纖腰。

　　惡漢得手，不禁淫笑道：“小娘們，這回你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綠衣女子心下害怕，驚聲道：“走開！走開！”雙手又是不住亂打。但這次她身體受縛，雙手施展哪會那般自由？況且這惡漢吃過一虧，自是留了個心眼，綠衣女子每一掌都拍得不痛不癢。

　　惡漢伸手來解那女子腰帶，綠衣女子動彈不得，只覺得惡漢之手已觸及到自己，下意識驚叫出聲。

　　圍觀眾人皆等看這出好戲。

　　惡漢興奮已極，只覺美妙將至。而手也觸及到腰帶，便要拉開。

　　他心中狂喜，卻突然聽見背后有呼呼風(fēng)響，竟似暗器破空之聲！情急之下，不及細(xì)想，轉(zhuǎn)過身來，抄起身旁板凳便擋。

　　那暗器來勢甚猛，打中板凳，竟將板凳打成兩半，借著余力，又打在惡漢額上。

　　只聽得瓷器碎裂之聲，原來那“暗器”竟是一茶杯。

　　這茶杯雖受了板凳阻力，力道卻甚強，竟將那惡漢額頭打破了個孔，只讓他疼得哇哇直叫。

　　這時聽得一人說：“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有這等無恥下流之人。”

　　眾人望聲源處瞧去。只見說話之人坐在左首最不起眼的位置，是個少年。約莫十七左右年紀(jì)。年少英俊，氣宇軒昂，劍眉高揚，星目生輝，身著一襲藍(lán)色長袍，背上一柄烏鞘長劍。又倒了一杯茶，飲了下去。

　　那惡漢初時感到額頭之處疼痛難耐，只覺得對手武功高強，自己恐無法應(yīng)付；后來又被罵了一句，心中更是驚慌，到得最后，抬頭一看，自己心中所想象的高手不過是一稚氣未脫的少年，霎時驚慌全轉(zhuǎn)憤怒，不禁破口大罵：“哪里來的毛頭小孩，打到老子啦！”

　　卻見那名少年將茶喝完，放下茶杯，騰出右手去按背上長劍劍柄，卻是將劍緩緩抽出。

　　惡漢看后更是火冒三丈，心道：“打架便打架，拔劍跟個娘們似的，這不是看不起老子？”想到這點，不禁怒火中燒。“唰”的一聲，抽出腰畔砍刀，搶上幾步，往那少年頭頂便劈了下去。

　　少年以茶杯攻擊惡漢，便將亭內(nèi)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他那般慢悠悠地拔劍，眾人更是屏息凝氣，眼都不眨，精神都注意著少年，誰都想不到這惡漢會在此時突施攻擊。眼見少年的劍還未拔出一半，而惡漢之刀離那少年頭頂不過半尺，所有人均道少年必定沒命，那綠衣女子更“啊”的一聲呼喊出來。

　　卻聽得“鐺”的一聲，少年的劍已不知何時拔出，將惡漢的刀勢擋了下去。刀來得兇猛，少年的長劍彎成了一個弧形。尋常的劍彎得這個角度必定斷裂，這柄劍卻分明是柄寶劍，柔韌異常，不折反倒彈了回去。

　　這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加強了這彈回去的力道。惡漢只覺手中之刀便要飛出，一驚之下，強行將刀抓住，刀才仍在他手里，但虎口卻已隱隱生疼。

　　那惡漢只道少年使了什么妖法，怒道：“臭小子，老子可不信邪！”說罷，又是一刀砍了下去。而少年也飛身而起，躍到惡漢身后，挺劍刺了過去。那惡漢改變刀路，轉(zhuǎn)過身來化過了少年的攻擊。兩人各自退了半步，便沖上去殺了起來。

　　這少年的攻擊雖不能說是疾如風(fēng)雷，但也是迅捷凌厲。只見惡漢手中砍刀高舉頭頂，少年的劍尖便指向了惡漢小腹分水穴，惡漢原可就勢砍下少年的手腕，但自己勢必先行中劍，只得將身子往左避開，少年將劍往下一甩，便要削向惡漢腳膝。惡漢忙打了個滾，避開這一劍，尚未站定，只見少年又是一劍刺來，那惡漢這次往右側(cè)身，原以為可以防止少年再削他膝蓋，不想少年順勢一劃，劍鋒倒從他脖前抹過。惡漢情急之下向后連退幾步，避開這一劍。只聽得幾聲清脆聲響，惡漢這一急退，翻倒了幾個陶罐子。

　　這幾招之內(nèi)，武功高低上下已見分曉，惡漢粗喘，汗如豆大。兩人上前又再拼殺。這惡漢心道少年劍招高明，不知出自哪門哪派，這般招招逼人要害，奪人空門。

　　拆了十?dāng)?shù)招，惡漢已應(yīng)接不及。綠衣女子心下竊喜，原想為少年出聲助威，卻又怕引他分神，只得在角落靜靜觀看。

　　突然間，那惡漢將眼前長劍架開，手中砍刀倒轉(zhuǎn)過來，刀柄攻向了少年兩鎖骨間的天突穴。

　　少年吃了一驚，他絕無想到惡漢會出這等招式，眼見已躲閃不開，索性賭了一把，將被架開的長劍拍向惡漢執(zhí)刀的右手手腕，這一下恰到好處，惡漢的刀便要飛了出去，卻是轉(zhuǎn)了一個方向，往一名茶客面前砸了下去，將桌子砍去了一角。惡漢感到背后劍風(fēng)已至，急忙趴了下去，又打了個滾站起來。少年長劍沒有刺著，已逼到另一名茶客面前，少年將劍掄了一圈，才未傷到那名茶客。

　　這兩下功夫，茶亭中人登時一哄而散。不愿走的都走了，嚇得腿軟的也被人拉走了。就連那茶博士剛還一直蹲在墻角，這下也連滾帶爬逃走了。這會，茶亭內(nèi)只余少年、惡漢和那綠衣女子三人而已。

　　惡漢與少年相距四五步遠(yuǎn)，雙目相互對峙起來。那少年已更加謹(jǐn)慎，而惡漢也知道少年的厲害，用那還不算愚笨的腦子想起對策來。

　　少年的武功雖高于惡漢，但那惡漢招式威猛又帶著幾分詭異。刀招看來尋常，卻帶有一絲奇妙，中途只需稍改方向，立時變?yōu)檎T敵之技。似這沉重的砍刀卻又帶有搶矛的刺擊之法。這等武功，絕非這等莽人所能想到。

　　就少年這尋思當(dāng)兒，惡漢已先發(fā)制人，轉(zhuǎn)眼已閃到眼前，一刀砍了下來。少年用劍一擋，手腕外翻，將對手的刀壓在劍下。

　　惡漢想憑一股蠻力抬起被壓之刀，這刀卻似被萬斤巨石所壓，怎生使力，竟絲毫不動。

　　尋常壓敵兵刃，要么以內(nèi)力吸附住，讓敵人兵器逃脫不得，要么則是將渾厚之內(nèi)力傳到己方兵器，形成下壓之勢。這兩種方法皆需一定的內(nèi)功功底。這等內(nèi)力，尋常人需苦心修煉三四十載方有造詣。這少年未及弱冠，縱使他再怎般天才聰明，再怎般奇筋異骨，哪怕加上在娘懷里吃奶，在地上亂爬的歲月，也決計練就不成這等內(nèi)力。

　　“難不成這小子得到了什么奇異絕世的武功寶典？”

　　惡漢心中正納悶，卻覺得手中空空無從使力，這提刀上抬之力不知轉(zhuǎn)向何處，竟像未曾落在實處，卻是無影無蹤。

　　這惡漢也有一定功底與經(jīng)驗，恍然大悟，知那少年定是以某種巧勁化去自己的力量。尋常所謂巧勁，大多是兩刃偶然相交時所使手法。這少年將劍下壓，這般僵持，巧勁何時使出？何處使出？別說是這莽漢，便是武林名宿，只怕也想它不到。

　　惡漢心亂如麻，他頭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知如何破解。正值急亂之時，卻感覺手中之刀輕了起來。原來是那少年將劍翻斜了，沿著刀背下凹的弧面削了下去。

　　砍刀帶有元寶形護手，原就是為了防止敵人兵刃下削。這少年之劍即使這樣削到底，也得抵到護手，到時劍一僵持，惡漢隨便手法皆可反敗為勝，即便無法反敗為勝，大可反客為主，占了主動地位。

　　想到這兒，惡漢心中不住喜悅，暗笑那少年畢竟年輕，少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才犯了這等低級錯誤。

　　綠衣女子在旁看得詳細(xì)，她雖不懂武功，也心知少年這般定要吃虧。心里暗暗著急，不禁捏了把汗。

　　惡漢聽得劍削刀背“噌噌”聲響，心里暗自歡喜，想到：“等會先砍死你這礙事小鬼，再要那美人做我老婆。”

　　他閉上眼睛，想象等會好事，只等感覺護手受了力，就可以動手殺那少年。卻聽不見了“噌噌”之聲。又聽得那綠衣女子竟情不自禁喊了聲“好！”心里奇怪，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