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太陽沒落下去,天邊的紅霞被青灰色潑染,黑暗覆蓋整個小鎮,巷子里的各種小蟲從古老墻縫里面探頭探腦的鉆出鳴叫的時刻,小跛才從巷子里站起來,拍一拍屁股上的灰塵,望著天空上的星星,獨自的走回家去。
望著深藍色的夜幕,小跛從心底里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莫名的恐懼感,走路的速度逐漸的加快。黑暗的小巷子里,一個顛簸的小身影在恐慌的奔波。
巷子的盡頭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小蟲子們也以小草作掩護,惡作劇般的爬上小跛的裸露在空氣里的腳趾頭驚得小跛大叫。說是大叫,因為那種叫聲已經是小跛的極限了,他的大叫和一個同齡孩子稍微提高聲音講話的分貝相同。小跛驚嚇的倒在草叢里,蟲子離開了他的腳指頭,他就坐在草叢里,驚慌的,用手扳過來臟兮兮的小腳,用另一手拍了拍腳的趾頭確信沒有了蟲子才站起身來。
小跛的心里明白,只要穿過這片草地,在向左一拐經過一處廢棄的房屋,他就回到家了。
恐慌依舊在小跛的身體里面流竄,那種莫名的恐懼幾乎浸入了他的身體的每一個小細胞,他的雙腿開始打顫。腿腳更加的不利索,速度漸漸地放了下來。小跛的涼鞋踩在堅實的路面上,不再有雜草環繞他的腳踝帶給他癢癢的感覺。向左一拐,在黑暗中矗立著一座廢棄的小木屋。
小跛記得自己來過這里,在白天的時候獨自一人。小跛是被人孤立起來的孩子。白天的時候,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沒有絲毫的恐懼可言。甚至有一次,自己快要拉開木屋的門,然后爸爸從后面抱起自己,在屁股上拍了一下,“讓你亂跑?!?/p>
關于這座屋子并沒有多么恐怖的傳說,似有耳聞,記得自己的父母曾經對自己說過。
那座屋子是在幾十年前建造的,究竟是幾十年前沒有人去考究,也不會有人考究,整個小城里的人們關心的只是自己的事情。屋子里住著一對和藹的夫妻,有不少的存款,被歹徒覬覦,夜里害命,夫婦雙雙死亡。這座木屋也就如此的被荒置,不再有人來住這里。
小跛搖了搖自己的腦袋,這不是自己嚇自己的么,想得這么多心里發憷。經過小木屋的時候,小跛的心跳急劇的升高,不敢轉過頭去望木屋一眼。擔心一望就會被厲鬼抓了去?!昂?,呼?!奔毼⒌穆曇魝鬟M了他的耳朵里,似人在黑夜里的嘆息,斷斷續續的傳來。起初,小跛以為是幻聽,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細腿,疼。那種聲音便沒有了。接著,那種聲音就又出現,小跛豎起耳朵,那種聲音是真的,從小木屋里傳來。一只黑色的手立刻攥緊了他的心臟,“啊,有鬼?!?/p>
這次,他的聲音出奇的大,小木屋里的聲音停止,他再也顧不上這個,甩掉自己的涼鞋,拎在手里,繼續顛簸著向家的方向跑去。
看到了燈光,自己家里的燈光,他看到母親的身影在窗前晃動?!皨寢?,媽媽。開門,我回來了?!毙□顺掷m地敲著木門,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響,“咚咚咚”。他一邊敲門,一邊轉過頭去向著身后望去,一片黑暗。他驚恐著,似乎有什么東西會從黑暗里跳出來追趕他。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暗藍色的工人服,衣服有點臟,面容卻干凈的很。
“傻兒子,小跛,怎么回來的這么晚?”男人面露微笑。
“爸爸,有???有鬼的,小木屋?!毙□苏Z無倫次。
“胡說什么,快進來。大晚上的在外邊瘋什么?!蹦腥擞行┥鷼猓J為他的孩子在胡言亂語。
男人有些疲乏,他將男孩子領進屋里,脫了上衣,坐在沙發上。沙發有些破舊,手扶的部位開始出現缺口,翻出里面的海綿。沙發的旁邊置著一方黑色的茶幾,茶幾上放著一杯深藍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暈出了好看的色彩。男人的右手伸進右眼,一顆琥珀色的玻璃珠從眼眶里取了出來浸泡在藍色的液體中。對,男人的一只眼睛是瞎的,重新裝了一顆玻璃珠,每天眼睛承受著它的重量,疲乏是肯定的了。
女人濕著一雙手從廚房里走出,一邊走一邊將濕手摸諧在圍裙上。
“小跛回來了?”女人問。
“對,一臉的驚慌,說是木屋里有鬼,嘿嘿,這孩子?!蹦腥丝吭谏嘲l上,面孔朝天,一只眼睛里是空著的,怎么看都是有點恐怖。
小跛躺在床上,木質的硬床板硌得她的背有些痛,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一副完全睡不著覺的樣子。心中的恐懼正在消失,卻依舊往更深的骨髓里蔓延。
小跛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陽光透過玻璃柔和照射在他的臉上。而他也不知道,因為他一個謠言便開始傳說,木屋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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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校園里種滿了梧桐樹,這是小鎮里唯一的可以長成參天大樹的樹種。初夏,梧桐樹開始開花,紫色的花朵圍著一圈的白,在夏風中茲茲生長。擴面的葉子相互交接,投到地面是一塊涼蔭。知了躲在梧桐樹的深處不住的鳴唱,發誓唱完整個夏天。
學校是建造于1990年的,算來也是二十幾年,是一座老學校的了。墻壁是綠色的,學校里的所有的東西都是綠色的,這種顏色成為了夏琳最最討厭的顏色。畢竟是看了兩年的顏色了。他曾經猜想過是不是校長喜歡綠色的緣故才將整座校園涂染成綠色。
教學樓的墻面上綠色的漆面開始脫落,露出青色的墻體。教室里的吊燈也是布滿了灰塵,一陣風吹進教室,坐在等下的同學也就遭殃,塵土在他的頭頂飛轉,噗噗的落在他的頭發上,書本上,還有他的鼻尖上,儼然一個小丑。夏琳雖然沒有坐在過下面,但是他的印象也是蠻深刻的。
每到元旦節日,班級里要召開慶祝節日的活動,教室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他總會被分配到去擦燈的任務。因為他的個子高嘛。踩著書桌拿著抹布,微微的踮起腳尖可以看見燈座上厚厚的一層積灰?!拔胰ィ@么厚?!比缓笠皇治嬷亲右恢皇珠_始擦,燈管搖搖晃晃的,灰塵四處亂蕩,在下面的同學開始輕聲的咒罵。夏琳不好意思的放開手,準備說對不起,灰塵不偏不倚的飛進了他的嘴巴??瓤?。咳咳。
這就是那座老城那座小城里唯一的高中。
又是下午放學的時間,夏琳的幾個死黨圍著他邀請他去打臺球,夏琳委婉的拒絕。其實,打臺球的地方并不遠,離學校也就是對門的幾步的距離。死黨們有些失望,說是高手不去,咱們自己去吧,也可以玩得盡興。夏琳送走了朋友,靠在校門前抽掉了一支煙,惹得門衛老大爺連連側目。
然后在一棵梧桐樹下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書包放在車頭,跨上車就走。他騎著單車在小城里亂蕩,不急著回家復習功課。一邊騎車,一邊向身后看看,有沒有熟識的人。然后拐進一個小巷子,巷子的盡頭是一片荒草地,向左一拐便是一座廢棄的小木屋。
在巷子里,夏琳下了車推著單車在里面行走。走到巷子的盡頭,將單車推倒在草叢里,身體朝左拐,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向小木屋走去。
“咯吱”的一聲推開了那扇小跛從來不敢打開的那扇門,陽光從門縫里照進小屋,激起了一陣灰塵。應該是不會有人來的了。
夏琳找了一塊木板,坐在上面,看了看手表,18:45分。她應該來了。她,就是沫沫。
快要七點半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的昏暗下來,屋外響起了輕微的聲響。夏琳趁著還有一些耐心,對著屋外喵了一聲。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木門被推開。
“夏琳。”沫沫有些害怕的說。
“沫沫,快點過來。藥我都準備好了。”
在這種時刻,沫沫都會覺得夏琳很惡心,但是沫沫愛他。夏琳也愛著沫沫。
沒有可以躺下的地方,他們是站著做的。
盡量,盡量的壓低著聲音。他們都覺得他們的行為有些冒險,昨天晚上就有人經過這里。
這一天的晚上,出奇的有了月亮。沫沫仰起頭看到了屋頂的一處小縫隙,月亮從縫隙里一閃而過。屋外旁草叢里的小蟲開始了興奮的鳴叫。天空中的云朵四散的堆積,月亮時隱時現,不斷地有月光照射進木屋里沫沫的臉上。
??????
沫沫問夏琳。
“有沒有聽說這個小木屋鬧鬼的事件?”聲音里顫微微地。
“那個,可能是昨晚有人經過這里,被嚇著了吧。”夏琳在黑暗里竊笑。
循著記憶這條線,夏琳或者是沫沫,他們是否還可以回想起以前初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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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小木屋鬧鬼事件,小跛的爸爸始終不相信。昨天晚上,獨眼男人告訴他的老婆,這種事不要對別人說,這純粹是小跛的幻想,哪里有什么鬼怪之說。但是等到第二天的中午,幾乎這一區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獨眼早晨早早的起床,天蒙蒙亮,東方的天空剛透出一點白。到客廳的茶幾上找他的那只玻璃球。洗漱完畢,換上那一身藍灰色的工作服,騎著一輛老式的單車,嘩啦啦的在道路上飛轉。這輛老式的單車,除了鈴鐺不會響了之外,其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發出聲響。
小城里早起的攤主不少,那些買早餐的可以說是最勤快的,亮起燈,就開始做自己的生意。幾位早起的老人搓著手在賣早點的攤位前,一起愉快的聊著天。
獨眼找好自己的落腳點,放倒自行車,從木箱子里取出一塊翻板,上面用黑色毛筆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修車,五角一次”。好幾個小民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熱情地打招呼。
清晨,微寒,伴著冷冷的風,但是不強烈。抬頭會發現,天空中竟還有一顆星懸掛,似蒼穹破了一個小洞。獨眼想到這里,不自覺的用手摸了摸手套上的破了的小洞,心底有些黯然。
獨眼曾經數落過他的老婆。
“你去學一種技術吧,我們有孩子要養啊?!?/p>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么?替人縫被子。也挺好的啊?!彼钠拮踊卮?。
然后,獨眼就沒話了。
他一直認為替人縫被子縫床單這種工作,太古老了,現在都什么年代早就該淘汰了。
坐了也許半個小時,一個男孩子推著單車走了過來,風吹起了他額前的劉海,棱角分明的面容。
“叔叔,修一修這輛車吧?!毕牧照f著話,然后瞥了一眼翻板?!皠x車似乎不怎么靈敏了”
獨眼起身,帶著他那雙陳舊的灰白色手套熟練地將單車架起,發現車子的剎車環明顯的經過長時間的壓力,幾乎變形。獨眼一面工作一面和夏琳寒暄。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俊?/p>
“夏琳,現在都高三了。馬上就要高考了啊。”
“小伙子可要好好的學習!”
“這是肯定的嘛?!?/p>
獨眼經過一番勞作之后,換掉了單車的剎車環,“好了,試試吧”。
夏琳付過錢,看了一眼東邊的火紅的太陽,時間可不早了啊。
生意不賴,獨眼坐了四個小時,也賺了近八十塊。摸摸自己的肚皮,肚子餓了。回家吧,下午再來。
騎著那輛黑色的自行車,車子啦啦啦的響了一路。路過鄰居家門口的時候,鄰居在身后喊住了他,問他知不知道小木屋鬧鬼事件?這可是你的兒子小跛發現的啊。難道你不知道?
獨眼沒有回答,心底一沉。自顧自的騎著自行車走了。他想,肯定是多嘴的老婆給別人縫被子的時候亂講的,唉。除了嘆氣,還能夠有什么??!
(四)
風聲傳到校園的時候,也就是小跛受到驚嚇的第二天。
不知道該怎么辦,沫沫抿著嘴唇坐在馬桶上憂愁著。最近自己越來越挑食,爸爸都有些不滿了。偶爾的想要嘔吐,卻只是一閃而過,那種感覺就會消失。雖然小腹沒有隆起,沫沫也會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什么事。
“沫沫,好了沒有?”朋友在外面叫喊。
“馬上。”
夏琳讓自己吃了藥,不知道會不會管用。
上課了,沫沫心不在焉的想著其他的事。突然,同桌女生用胳膊碰了碰她,將一片小紙條推到她的面前:有沒有聽說昨晚小屋鬧鬼事件???句子的末尾同桌還畫了一個骷髏頭。
想到昨天晚上和夏琳在木屋里的瘋狂,臉微微的發燙,還是在紙條下方寫下了:沒有聽說啊,好恐怖的。
昨天晚上確實有人經過那里,聽驚叫的聲音,貌似是一位小孩子,他應該沒有發現。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熬到放學。
小心的甩開了自己的同學,專門挑那種人少的小巷子里左折右拐,才來到那條小巷子。巷子的盡頭是一片荒草,向左拐,是一座廢棄的小木屋。太陽即將沒到天邊下去,沫沫的影子逐漸暗淡。她不想去哪里了,她想回家。她覺得對不起她的爸爸。感覺自己是如此的無恥、淫蕩、猥瑣。她回想起了以前的生活。
“你是沒有媽媽的,懂么?你是我的女兒。”沫沫的爸爸在她五歲的時候對著她說。她的童年里是沒有媽媽的記憶的。性格孤僻那也只能是一種注定了。
不喜歡說話,喜歡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某一件事物發呆。女孩為自己建造了一座墳墓,親手埋葬了自己的童年。女孩清楚地記得父親憎恨母親時的樣子,兇狠。
他酗酒,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家亂發脾氣,卻從來不會打罵沫沫。他只會抱著年幼的沫沫痛苦,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女兒。
“沫沫是沒有媽媽的野種?!睅讉€男孩,幾個女孩在小巷子里截住她,不讓她回家。沫沫沒有哭泣,堅硬得像一塊小核桃。
“去死。”沫沫甩著自己的書包,從身后甩到前面,來回的轉,嚇的那幾個小孩一哄而散。跑的最慢的男孩子個頭比沫沫矮了許多,小腿再怎么轉的飛快也逃脫不了被書包擊中的命運?!鞍 钡囊宦?,滾到了地上,塵土染到他的黑色的褲子上,來不及拍拍塵土甚至沒有回頭送給沫沫一個惡毒的眼神,尖叫著繼續向前跑。
那種令她的作嘔的感覺從喉嚨奔涌幾乎要擠爆她的喉嚨,額前滲出了冷汗,右手扶著黑漆漆的、有些莫名骯臟的墻壁,掛在左肩的書包順著左臂輕輕滑落到她的腳下,觸碰地面的時候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斑恕?,沫沫出現了幻聽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她。恐慌著抬起頭,環顧四周,虛驚一場。
她不想再做那種事情了,是有必要的告訴夏琳了。
如果要描述沫沫此時的心情,那也只有心酸才能表達。
沫沫坐在小巷子里,等待著那種惡心的感覺消失。腦袋幾乎要被埋進雙腿間,頭發劃過耳鬢垂下。直至西方天空的晚霞淡化成了青灰色,太陽燃盡了最后一絲能量,自己的影子再也找不到,沫沫才抬起頭發現整個小巷子已經被黑暗覆滅?;谢秀便钡恼酒鹕韥?,貼著墻壁向小巷子的末端摸索。
一絲光亮,慘白的月華灑在了沫沫的小臉上。她可以看見那座小木屋了。涼鞋踩在草叢里,發出兮兮兜兜的聲響?!斑鳌币宦暷7碌昧钊税l笑的貓叫,這是夏琳與她之間的暗號。想到暗號這個詞語,沫沫覺得自己搞得跟諜報員一樣。
“夏琳,我不想再?????”
這個,必須要寫的么?就是心情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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