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夢

　　漫天的灰塵和煙霧瞬間便湮沒了一切，冷風嗖嗖，在混亂的基地里所有人都在尖叫和奔跑。有人在沖著無線電大喊，但是所有的通訊設備都已經被炸毀了。他自己一人在混亂的人群中尋找走散的戰友，但此時滾燙的空氣在他身后的指揮所爆發，他跌跌撞撞跑到一架墜毀的飛機后面。這里一切都被毀了，在冷雨降臨的時候吵雜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他們都看見一個熟悉的物體從天際劃過向北方飛去，幾乎只是眨眼之間便消失不見。但是幾秒之后的轟鳴和北方上空的蘑菇云讓這里的一切都在瞬間停止，一切靜謐無聲，就連爆炸的聲音此刻也不足一提……

　　他們的首都就這樣被毀掉了。這是他們在死亡已降臨的時候意識到的。一切都完了。

　　當他萬念俱灰之時一股巨大的力氣把他從人群中拉出向基地后的大山跑去。那些炸彈混在這個冬日最大的一場雨里，把整個基地湮沒，一片火海。

　　他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撞擊胸膛的心跳，在冬日的傍晚里頭也不回的向前跑，身后的爆炸緊隨而至……

　　教授再次被那些爆炸和火焰驚醒，過了十幾秒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安全的，那一場毀滅之戰早已經是歷史了，不會再來傷害自己。每一次從噩夢里驚醒他都不得不這樣告訴自己，但是總要有一段時間來學會適應。他感到冷汗浸濕了被單，噩夢里的爆炸聲依舊在耳邊回響。他看著天花板，把思緒從噩夢中拉回自己現在所處的現實。

　　時間剛過凌晨三點，他再也睡不著了。臥室的感應燈自動打開，他熟練的從床上坐起來，輪椅滑在窗戶邊，他用遙控器拉回輪椅坐了進去。打開窗簾，屋子外一片熟悉的黑暗，那些自動的路燈忽閃忽閃，不厭其煩的反復著。而那些日益不停的蜂鳥發出一般人很難聽見的“嗡嗡”聲在這片天空盤旋著。他曾經研究過這些蜂鳥的飛行路線，并且掌握了那些在這個區域里所有蜂鳥的飛行路線，他能輕而易舉的躲過那些“紅眼鳥”的監視去附近的超市或者是其他地方，但是他現在都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走出這棟房子是在什么時候了。

　　每一次當他看到這些蜂鳥的時候他依舊還是像曾經那樣吃驚，因為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這些蜂鳥為這個國家（或者說是這個帝國聯盟）效勞，他們的職責是監視著這個國家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這對于他曾經所生活的那個年代來說這是不可原諒且犯法的，但是現在人們都早已經適應了這些。這些蜂鳥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鳥”，在一次次的大戰之后（尤其是七月流火之戰）后，許多的動植物都已經滅絕，飛禽也難逃其命，剩下的一些也已經成了國家的重點保護物種，關養在專門設立的國家動植物園里。所以，如今的人們根本不知道那些真正的鳥長什么樣子，有著怎樣華麗的羽毛和動聽的歌喉，他們從生下來所看見的便是那些機器蜂鳥。它們如今主宰著天空，監視著每一個人。

　　教授的輪椅發出“滴滴”的響聲，機器人SJ—5號問候：“教授，您還好嗎？您臉色看上去很蒼白。”

　　“我很好……”

　　“是那些噩夢嗎？是否需要5號為您配制一副助眠的藥？”

　　“不用了，那些藥也沒有多大作用！你進來吧！”

　　教授按下輪椅上的按鈕，打開門。直到如今他依舊保持著睡覺鎖門的習慣，因為曾經的那些慘烈戰爭，對于安全的渴求已經使他筋疲力盡。SJ—5號走進來，他是一個人造機器人，經過五次的改進，現在的他已經擁有了人的外觀。就從人的外觀來看，他是一位男性，梳著一絲不茍的頭發，因為他喜歡20世紀的好萊塢電影所以他的發型和格里高利.派克的差不多；他總是身著黑色西裝，表情嚴肅且簡單。雖然他已經擁有人類的樣貌，但是對于他僅有的幾種感情的外在表達依舊是困難的，有時他擔心教授的身體健康但是臉上的擔心表情卻十分的奇怪，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引人捧腹的。SJ—5號是位嚴肅、專業且智慧的機器人。

　　“教授，您現在想繼續您的口述回憶錄嗎？”他問道。

　　“你知道，我更希望這只是我們之間的對話，我講給你聽的故事。”

　　“是的，教授，您強調過！但是教授，恕5號冒昧，為什么您不希望現在的人知道您的事情呢？您經歷過歷史，了解事情的真相，為什么您不愿意說出真相呢？”

　　教授看著5號，像看著自己還未長大的孩子一般，他說：“什么是真相？兩個世紀前的那些戰爭之后就已經沒有真相了。人們相信還有真相，但他們已經不愿意再為此而戰斗了，人類經歷過了那么多，能活下來就已經是最大的希望了！”

　　“教授，對于您的這個觀點5號并不能贊成！”他說。

　　“當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再次引起戰爭是人類承擔不了的。我們曾經以為那些戰爭能使我們生活的更好，但是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而我們破壞了地球，把人類送上了自絕之路。你看過那些史料，能想象出那些戰爭……”

　　“是的！”

　　“第三次世界大戰，第四次世界大戰，美亞之戰……還有最后的毀滅日，七日流火之戰。在這短短的兩個世紀里人類經歷了真正的毀滅，失去家園和國家。國家陷落被毀，或是沉入海底，我曾經看著我的國家被戰火吞噬，逃出來的一代人忍受著核輻射尋找新的能容身的地方，但是戰爭卻依舊進行，死亡無處不在……”

　　對于外人來說，沒有人真正的了解這位自稱教授的男人。從他的面容來看，他年輕不會超過35歲，但是在他的眼睛里卻分外滄桑。沒人知道這個男人來自哪里，在這里住了多久，有怎樣的人生經歷或者是還有什么親人朋友，沒人知道。人們也許能通過他自稱為“教授”猜想他是在帝國學院里教書，或者是國家的研究員，但是具體做什么卻沒人知道。他像一個未知般存在著這片荒蕪之地。

　　這里是歐亞聯盟，是當今世界上存在的三大帝國聯盟其一，這里曾經是古亞洲和歐洲，但是在七月流火之戰后一部分的古歐洲沉沒，一部分的亞洲沉沒，從而形成了如今的新版圖。

　　教授所在的地方是歐亞聯盟中的北部州縣，因為靠近輻射隔離區和常年寒冷而很少有人在此居住。這里可以說是荒蕪之地，就連蜂鳥的數量也比其他地方要少很多。無人會注意到在這片寒冷的州縣里生活著這樣一個奇怪的教授。而這也正和教授的心意，因為他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就是引起當局和其他人的注意。

　　“教授，在您的藏書中對于戰爭的記載并不完整，紙質記錄和閱讀在一個世紀前就已經終結，在其后的電子記載全部被聯盟銷毀，我們如今能了解到的只是九牛一毛。”

　　“對于人們不再使用紙質作為閱讀和書寫工具，到如今我適應不了。我記錄工作日志和寫一些東西依舊是在紙上，而手寫這一個重要的書寫方法也隨著數字科技發展而漸漸被人遺忘。如今只有那些研究手寫歷史和政府特殊部門的人才會手寫，這對于我這樣一個活在曾經的人來說是無限的遺憾！在我們那個時期這是組成文化的重要部分……”

　　“教授，相比較而言紙質的消失對于生態環境是有利的，并且由于紙質自身的缺點使得其中的信息得不到完善的保管，電腦則能更好的保證這一點。”

　　“但是你忘記了互聯網上的記錄能輕而易舉的被刪除和銷毀，就像你剛才說的聯盟銷毀那些電子記載一樣。其中的利弊如何還是要看所致力的東西。你說呢？”

　　“是的！”5號說。

　　教授經歷世事，看著曾經的傳統在發展中漸漸的被改變或是永久的從生活中消失。就像是紙質傳媒和手寫，還有像各種文化的融合使得曾經的民族文化概念消失，文字的融合使得曾經各個國家文字和文字的區別縮小，或有很多文字就直接混合使用，成為一體。像曾經的歐洲，英語和其他的語言，像德語，法語，西班牙語都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新式英語，或被稱作是歐洲語。而在東方的歐洲大陸語言也融合，同時還摻雜進西方的語言，像漢語和英語融合，和印度、日本與朝鮮語融合。

　　在被打亂的歷史發展里，世界徹底的變了樣。“全球化”“世界化”這些概念是戰前世界發展的方向，但是當人們經歷了幾次世界大戰和最后的毀滅之戰后這些概念自然的消失，人們看到了世界一體之后所帶來的災難，更情愿待在自己的土地上和房子里。于是出現了接近一個世紀的“國家封鎖”，也就是戰前所說的“閉關鎖國”。地球上僅存的那些國家之間互不信任，相互隔絕和不再來往，通過海洋和一道道的封鎖線彼此對立和防備，開始漫長且十分緩慢的戰后復蘇。

　　教授經歷過這些，對于他來說這些都并不是歷史，而是他所親身經歷的事情。他帶著自己的秘密隱姓埋名在傷痕累累的國家生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樣。但和普通人不同的一點是，他依舊要躲避那些人，那些追了自己近兩個世紀的敵人。

　　當SJ—5號問第四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教授感到自己的心臟再次慢了下來，如往常一樣好似沒了汽油的車子一般開始熄火。他能感受到這一點，因為這已經是兩個世紀的事情了。他常常也會想自己對自己所作的這些是不是真的值得，他原本應該像那些戰友一樣在戰場上死去的，或者是像普通人生病去世或老死，但是他卻沒有。因為他利用發展的科技停住了自己的生命時鐘。

　　“教授，您是否不舒服？”

　　“心臟的問題！”他說。

　　他解開自己的睡衣，在他胸膛的左上方心臟的位置安裝著一個圓形的電子裝置，這是他利用先進的科技為自己制造出來的維持生命的東西。而不僅僅如此，他還通過九次的手術把自己體內那些會衰老腐壞的器官都換成了機器。他早已經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還能稱之為“人類”了，因為他體內的一般器官和運作的都是冷冰冰的機器。他曾經擔心自己因此而失去人類所擁有的那些情感，那些他一直希望保存的某些記憶。他利用科技把自己變成“半機器人”減緩甚至是停止生命的衰竭，讓自己永遠留在歷史的某一刻，而目的？他并不是為了長生不老而把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一次當他對自己生命的漫長感到厭煩和對于孤獨難以忍受的時候他便想一想自己最初的目的，是為了等待，曾經因為自己一時差錯而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后果，他希望能等待那次錯誤中唯一改正機會的到來，來彌補曾經的那個可怕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