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像是被一只憤怒的手狠狠地扼制著按在水中,隨著那一點橘紅色亮光緩緩逼近,心跟著水中晃蕩的波光在不安的節奏下拼命地掙扎。
“啊——”他見那光亮深處有一團幽藍色的火柱向自己涌來,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抵擋,不料疼痛是一群蟄伏的毒蟲,忽然間騷動起來。
“呼~嗤~,呼~嗤~”疼痛讓他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氣吸氣。肆無忌憚的陽光擦過毛糙的布邊,扎進他瞪大的眼睛。眼里的刺痛和身體的劇痛似一對幽靈游蕩在他的腦海中,令人無法捉摸又痛不欲生。
過了好一會兒,那對幽靈似乎也累了。他感覺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地上。透過布條間的縫隙,他看到先前刺眼的陽光正從石頂上的一個大圓孔射進來,幫他驅走絲絲恐懼。空氣里混著濕濕的青草香,從他的鼻孔溜進去,在胸腔化成濃郁的血腥氣。他咬住牙關,試著轉動身體,卻感覺到每轉一點傷口就被撕裂一點,骨頭就被壓碎一點。他嚇得急忙躺好。
怎么會這樣?我在哪兒?我家在哪兒?我,又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被遮蔽的陽光打斷了思考,他慌忙看去,卻發現布條的空隙外是一張郁金香般精致的臉,自然中藏著誘人的韻味。琥珀色的眼眸發出點點星光,正注視著他。
“你醒了。沒事吧?”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我不知道關于你的一切。我是在打獵時發現你被擱在樹丫間。你可能是從山上掉下來的,那棵樹救了你的命。或許,等你恢復了,你得好好地謝謝它。”
“你全身多處骨折,我幫你大致地包扎了傷口,暫時止住了血”她仍舊凝視著他的眼睛,似乎在解讀讀他的困惑,“現在你千萬不要亂動,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畢竟……”她移開視線,似在輕聲自語。
“噢,對了,我剛取到了紫衣草汁,對你傷口恢復有好處,我來給你用上吧。”她又看向他,把一個小瓶子遞到他眼前,微微一笑,“我叫諾拉。”
液體發出的淡淡綠光,柔和地透過光潔的瓶壁,依著空氣悄悄飄散,悄悄變淺,最后融進了陽光。她蒙上淺綠色光暈的臉,竟讓他感覺美得那么虛幻。
“太美了!”
“那是當然。紫衣草可是生長在最……,嘿嘿,不告訴你。”
“呃。謝謝你,可是,我已記不起我叫什么了。”
“沒關系的。”她頭稍偏,眉頭輕皺,“但沒名字我都不知道怎樣稱呼你,太不方便了。要不,我幫你取個臨時的?等你記起自己叫什么了,就不用了,好不?”
雖然他現在看不見諾拉的臉,但是他想她一定仍在注視著這個傷痕累累的自己。那柔柔的微笑依舊掛在臉上,像吹拂在春之女神耳畔的風,有深奧的低喃,帶著凈化生命的力量。痛苦似乎安分了許多:“好的。”
“就叫卡爾倫斯吧,怎么樣?”
“卡爾倫斯?”
“嗯,好聽不?”
“當然。”
“幫你用完紫衣草汁后,我應該會睡一會兒,你也再睡會兒吧。等你能走了,我再帶你去鎮上。”
“這需要多長時間啊!”他感覺疼痛又蘇醒了。
“很快,很快。卡爾倫斯,開始了!”諾拉話聲一落,卡爾倫斯便感到頭頂被一根手指點住,一絲清涼感由頭頂向體內伸去,他舒服地瞇上了眼睛。卡爾倫斯嗅到了香草的氣息,還摻和著蜂蜜的甜味,仿佛他已經置身于一座獨具匠心的花園之中。突然,那一絲清涼像是活了,化成了兩絲,繼續向他體內伸去,然后是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最終,卡爾倫斯只感覺那分化出的一絲絲清涼,宛如樹木的枝丫,蓬勃地生長在自己身體內。它的根部,就在諾拉的手指與自己的頭部相觸的地方。
卡爾倫斯睜開眼睛,卻發現太陽發著翠綠色的光,把頭頂上的大圓孔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照成了翠綠色。
一段時間的寂靜后,卡爾倫斯聽到微弱的喘息聲,不禁問道:“諾拉?諾拉。”
“諾拉,你怎么了?”
沒有任何回答。空間和時間像是在兜圈,不斷地重復令卡爾倫斯焦躁的喘息聲,且越來越重。卡爾倫斯回想起那噩夢里自己的喘息,越發為她感到緊張。無數的念頭盤旋在腦海,尖叫著,呼嘯著,他急切的想昂起頭看一眼,來告訴自己的心:“一切都好。”可是,諾拉的手指正點著他的頭,如果自己亂動,出了差錯,后果會是什么呢?如果自己不聞不問,諾拉會有事嗎?
清涼感瞬間消失了,卡爾倫斯的糾結消失了,隱隱的疼痛出現了。“諾拉?”
“謝謝,沒事,得睡、會兒。”
“睡好。”卡爾倫斯心中有些愧疚,慌忙道了聲安,就沉默了。
誰都知道,可誰也沒注意,黑暗的天幕正悄悄落下。
“為什么血液是鮮紅色而夜空是橘紅色的呢?”可憐的卡爾倫斯忘記了像尸體一樣躺在這里前自己經歷過什么,擁有過什么,亦或是,愛過什么。雖然這具“尸體”里還住著一個靈魂,但是正因為有靈魂的存在,“尸體”才倍受思考的煎熬。
卡爾倫斯望著頭頂上大圓孔外的橘紅色世界,塞滿漿糊的腦袋里不斷冒出荒謬的問題。他在想那個叫諾拉的漂亮女孩是不是喜歡上了自己?自己該怎樣對待她呢?是拒絕還是接受?自己需不需要表現得堅強點呢?……
荒謬的思想是罪惡的溫床。有了荒謬,罪惡便可以把那副永遠膽怯,永遠自以為是,永遠混混沌沌的軀殼變成一個散發出催人嘔吐氣味的魔盒,他就在魔盒里安心地蠶食著鮮美的靈魂,生長,生長,生長,最后刺破軀殼,化成瘋狂,給世界和自己帶來骯臟的死亡。
幸好不遠處的一聲狼嗥驚醒了卡爾倫斯,但是對人類來說,突如其來的悲哀才更加令人發指。卡爾倫斯感覺到自己原先虛弱的心臟此時正在劇烈地跳動,快要逃出這具軀殼了。他深深地吸氣,直到胸部傷口傳來疼痛才停下來。
“諾拉、諾拉!快醒醒諾拉!諾拉!諾拉!”卡爾倫斯急切地呼喚著,說得比他的心跳還快。
又是一聲狼嗥。卡爾倫斯把壓低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叫得更急切了。他聽到狼嗥聲正在一步步地迫近,嗥叫里似乎還有兇殘的冷笑和放肆的嘲諷。
“諾拉、諾拉、諾拉……”卡爾倫斯有些控制不住恐懼的滋生,把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忽然,他注意到一輪血色的圓月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頭頂上大圓孔的上方,正照著他,像一只巨獸緊盯著它的獵物。卡爾倫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到頭頂上那只嗜血的眼睛正在靠近,靠近,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紅。夢里的場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胡亂地、拼命地扭動身子,像一只躲在洞里的老鼠,因為洞口的貓而暴躁不安,卻只是為恐懼平添了痛苦。
“諾拉!諾拉!諾拉!……”
卡爾倫斯使出渾身解數,企圖叫醒諾拉,可是回應比月光還無聲、冷淡。他感到頭皮上許許多多的小蟲正在吸血,又麻又癢,這感覺經腦后一直傳遍了整條脊椎,迅速蔓延,又使背上火辣辣的痛傳回大腦,無休無止。
“諾……”卡爾倫斯緊緊地封住快要脫口的聲音,成了一只噤聲的蟬。
有爪尖在他暴露的皮膚上劃過!
狼嗥聲再一次響起,但不知是遠是近。受傷的卡爾倫斯只能通過布條間的縫隙看向頭頂碩大的圓月。他從圓月的血紅之中模糊地看到一頭強壯狼正貪婪地盯著他,利爪高高舉起。突然,那頭狼抬起頭,眼球紅筋暴突,紅甚血月。卡爾倫斯在狼的眼球中清晰地看到全身包著破布條的自己躺在血泊中,破布條邊慢慢滴著鮮血,無數的血滴落進血泊中匯成一條血流朝狼漫去。卡爾倫斯閉上雙眼,他看到自己的胸膛被閃著寒光的狼爪穿透,各種顏色的汁液混入污濁不堪的血泊,狼爪扯出自己還在殘喘的心臟,吞入腹中。
狼嗥聲把卡爾倫斯重又拉回了現實。他看到一對渾圓的大眼睛正瞪著他,海洋般碧藍的瞳仁透著水氣,夾著迷茫和好奇。待那眼珠骨碌一轉,離他遠了些,卡爾倫斯看到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個毛茸茸的白球。當這個好奇寶寶可愛地舉起它精巧的小爪子時,卡爾倫斯立即明白了剛才是什么在碰他了。
“小朋友,不能這么玩的。”卡爾倫斯為自己的驚慌失措感到可笑,朝那小東西眨了眨眼睛。
“自己應該會更冷靜些的,這樣就能分析到爪子的大小了,也不會這么狼狽了。”卡爾倫斯對白球,說給自己聽。不一會兒,白球對卡爾倫斯失去了興趣,一顛一顛地向下挪去,好幾次把卡爾倫斯弄得滿嘴茸毛。
“小朋友,不要走啊。”卡爾倫斯看向天上高掛的紅月,“你是什么珍惜動物呀?我把你送進保護區好不好?我知道你會說不好的。嗯——,要不我先把你養著?放心,管飽的,你也不看看……”
“等等。”胡謅中的卡爾倫斯募然想到那一聲一聲的狼嗥,不由問道,“小朋友,你媽是誰啊?”
只聽一聲細微的叫聲,卡爾倫斯感到他的“小朋友”已經成功地離開了他。
“小朋友,摔疼了吧,嘿嘿。”幸災樂禍的卡爾倫斯語氣突地一變,閉上眼睛不停念叨,“快走快走快走,我養不起你,快回你媽媽那里去。要聽話,乖,快點快點……”
你越是害怕魔鬼的強大,魔鬼得到的力量就越多。這句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卡爾倫斯的腦海中,接著踩踏石礫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邊。
“慘了。”卡爾倫斯心想。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