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這是故事開始前要說的幾句話：

　　1、這是一個偷來的故事。

　　2、除了【零】是本人“親筆”所寫，接下來的所有內容，都是他山之石。

　　3、請勿起訴我盜用知識產權。

　　感激不盡。

　　【一】

　　把地點定在“小巷深處”是黃子賢的主意。

　　多久沒有這樣惴惴不安了？魏良問自己。考試打小抄，交卷時扯過別人試卷復制答案……這些，早已沒法讓他心跳加速。終歸，還是黃子賢有這個能力。

　　“小巷深處”是和十字高中隔了一條街的茶館，是十字高中里人盡皆知的幽會之地。魏良沒想到，他也有步入此地的一天。

　　黃子賢轉來十字高中兩周了。兩周里，倆人說的話屈指可數——有點不應該。因倆人是初中同學。還是黃子賢主動，約魏良出來的理由是，敘敘舊，了解了解新班級。

　　魏良提早10分鐘來。周末人滿，他還是一眼看到了已經坐在那兒的黃子賢。

　　比起黃子賢的矜持，魏良就是伶牙俐齒。說起前幾天從小組長那兒偷拿了黃子賢的作業來抄，靦腆著給自己打圓場。

　　“所以你還是老油條嘛。沒變化。”黃子賢笑著說。

　　“我向來如此。倒是你，變得……說不上來，感覺沒變。又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原來那邊，沒什么朋友。我希望在這里，可以改變一下。”

　　魏良有一種被突然擊中的感動。她在跟他袒露心聲？那些所謂的學霸的煩惱？

　　一種“機會來了”的喜悅讓接下去的談話格外水到渠成，笑聲時起。

　　時間匆匆。

　　魏良結賬。老板說：實在抱歉，今天人多，零錢找光了。黃子賢把魏良的手按下去，自己掏了好些碎錢出來。魏良格外難為情，黃子賢卻落落大方：“本來就是我叫你的，沒事。”

　　倆人在門口分別。老板從“小巷深處”趕來，手上捏著一枚圓形硬片。

　　“小伙子，剛剛姑娘付的錢里，夾著這么個玩意。這不是錢吧？呵呵，這少付的一元，就算啦。還是還給你，你有機會跟她說一聲。”

　　魏良訝異著低頭。硬幣大小的金屬圓環，內環里，卡著一張方形紙片。

　　黃子賢已消失蹤跡。魏良說了聲謝謝啊。收起圓環，回家。

　　【二】

　　那么，還，還是不還？

　　打開紙片前，堅定著“還”的信念；打開后，就產生問號了。

　　如果黃子賢是這世上第一個令魏良心跳加速的事物，眼下這枚“戒指”就是第二個。

　　多好的組合啊，黃子賢+戒指。可惜，它有學名：取字環。

　　他應不應該相信說明書所寫：能把一支筆在特定時間內寫過的內容一字不差地讀取，再復寫下來。

　　至少可以試試。

　　他翻箱倒篋，在自己私藏物件的寶貝盒子里找到一支尚可寫字的短鉛筆。取字環上按鍵不多，他隨便設定一個時間，套好，坐定。

　　取字環紅光閃爍。短短的鉛筆頭仿佛有了靈性，牽引著手，仙人扶乩般開始書寫。

　　“65分的數學試卷還是被媽媽找到了。她讓我在客廳站著，不許吃晚飯。要我保證，以后一定要……”

　　客廳電話響起。

　　沒人接，魏良把沒寫完的鉛筆擱下。取字環紅光熄滅。

　　他接起來，聽到聲音，心跳再次加速——

　　“魏良嗎？我是黃子賢。”

　　“啊，黃子賢啊，是我……”

　　“魏良，我付錢的時候，不小心順了一個東西出去，應該是落在茶廳了，你離那遠嗎？我離得遠，想麻煩你回去找找。是……是枚戒指，我買著玩的，很好看，不舍得。”

　　“……戒指……好……沒問題啊。”

　　黃子賢連聲致謝。魏良插了一句：

　　“萬一，沒找著，怎么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魏良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找不著，那……就算了。”

　　掛了電話。魏良戰戰兢兢回到桌前。

　　多么熟悉而神奇的字跡啊。這一篇，就是四年級藏考卷被抓后寫的檢討。這支鉛筆，是當時寫完就放進盒子里的。

　　魏良呼出一口氣。還，還是不還？

　　他下意識地抓起筆，紅光閃爍，鉛筆，寫完了方才未完的話。

　　“做一個誠實的孩子。”

　　【三】

　　“我去找了，老板也問了，你說的戒指真沒有。”

　　這是很多天前，黃子賢得到的答復。

　　雖然心痛，她卻仍表現地落落大方：“沒有就算了。還麻煩你特地跑了一趟呢，謝謝。”

　　黃子賢欠下人情，自己又獲得至寶——雖不磊落，但終歸雙喜臨門。

　　倒也真非惡意。只因奇遇之下，想起小學里自己也算成績良好，后來心態變化，淪為學渣。他想，暫借取字環脫離一下“學渣”身份，何樂不為。到時再去一次“小巷深處”，假裝老板找到了，又還了回來不就行？

　　當務之急，是筆。尖子生的筆。

　　魏良是這樣說服自己的：頂多偷用一次人家的筆。是，人家的作業是看了，但我是光看不動腦嗎？以前，是。現在，一筆一劃，如影像重播。不等于上了一堂課？學渣嘛，學霸幫一幫不應該？老師還苦著心思要“幫扶計劃”呢。

　　照魏良的邏輯，該第一個偷的，是黃子賢的筆才對。但他沒有。不是因為已經做賊的心虛阻止了他，不想用這般功利的行為去打攪心中那一汪柔軟。

　　他拿了吳波的筆。

　　吳波是張揚型學霸。張揚到做完某門作業，就盡人皆知地喊：“課代表，我物理好了，先放你那兒吧。”

　　魏良先前看不慣吳波，現在覺得，他能提前把數學、物理做完，那他的筆，就能助自己幾臂之力。吳波寫字快，用筆快，丟一支也不放在心上。魏良輕輕松松，就把筆拿到手。

　　魏良亦是謹慎。取字環套在靠近筆尖處，手能遮擋。

　　自習課上，取字環在手心，紅光閃爍。

　　吳波的字，夠丑。還那么快。有些填空，一筆寫錯，胡亂涂個圈，算劃掉了。一路下來，作業灰頭土臉。看來正確率真可以掩蓋卷面的瑕疵。

　　魏良用膠帶把涂描處粘掉，將答案寫過，防止自己的作業筆跡和吳波的完全一致。

　　除了吳波的，他還拿徐某某、陳某某……的筆。換著對象寫，不易暴露。

　　魏良作為一個“醒悟的學渣”的形象，開始受到老師們的夸口稱贊。

　　大家也有目共睹，魏良沒有再霸著誰誰的作業，一抄到底。

　　這就是他們的世界嗎？一個數值，都能在草稿紙上找到依據；計算題的因為所以，條理清晰。他的手，跟著寫久了，好像，真的開始迷戀這有始有終、邏輯圓滿的感覺。做學霸，真的很不錯啊。

　　看著取字環，一個突然誕生的想法，打翻了他爆棚的欣喜——

　　黃子賢一直有取字環。

　　她是“真”學霸，還是“偽”學霸？

　　【四】

　　終于等到黃子賢不在，魏良將她的水筆從筆袋里偷了出來。

　　到家，坐定。取字環套住水筆。

　　“當x=2kπ，k∈Z時，余弦函數得最大值，值域[-1,1]，和動直線相交要考慮多個交點……”

　　魏良忍不住笑，好像獲得了期待許久的結果。學霸就是學霸，筆記真詳細啊，換做自己，剛看到x=2kπ就該絕望了。

　　筆尖輕走，一筆一劃都是黃子賢的風格，魏良覺得，心中那股柔軟膨脹起來，溫存而欣慰的感受充盈四周。

　　卻怎么，停了？

　　刷刷游走的筆頭已把魏良帶得熱血沸騰，黃子賢明顯寫得不亦樂乎，卻如何猝死般沒了聲息？

　　你寫啊，正切函數怎么著了，你倒是寫啊……

　　取字環上的紅光頻率突然增大——寫字速度要明顯加快的征兆——一股蠻力從筆桿處迸發，水筆在紙上猛劃一道弧，魏良的身體被拉成歪斜——黃子賢你怎么回事？！

　　一道弧，又一道弧……墨水傾瀉，遮蓋了先前的筆記。漸漸清晰的圖像，是一張人臉。

　　和半個人臉上的字。

　　半個，因墨已耗盡。但魏良還是認出了它。

　　殺。

　　【五】

　　地點還是定在“小巷深處”。

　　黃子賢這次約魏良，沒有說明用意，只說，來了就知道，要給你驚喜。

　　黃子賢還是早早地到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手心的取字環，默不作聲。

　　窗外下起小雨。陰郁的天，說來就來。魏良遲到了。

　　大概雨天難走。黃子賢這么想著，下意識地拿起桌邊常備的圓珠筆，涂涂寫寫。

　　一個陌生男孩慢慢走近，走到黃子賢面前。

　　“你是黃子賢嗎？我是魏良的朋友，他讓我來轉交一樣東西。”

　　遞過來一封信，和一截拇指長短的鉛筆頭。

　　黃子賢突然心跳加快。這是什么意思？

　　男孩離去，黃子賢放下鉛筆頭，打開白紙。

　　密密麻麻的字。窗外有雨滴瘋狂地撲向玻璃，人影支離。

　　黃子賢無法呼吸。

　　滿眼，全是她自己的筆跡——

　　一切都很順利。從第一次把魏良約出來，到現在，他的變化都在意料之中。

　　他拿我的作業去抄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合適人選。

　　當初假裝自己丟了取字環，料定他會撒謊。當然，如果他人老實，還我了，我就說為了感謝他，當做禮物再送給他。

　　反正，只要取字環到他手里，就可以。

　　這不就是學渣們最想要的嗎？有尖子生領頭，“非尖子”就拿現成的好了。一旦取字環能夠大規模應用，所有幻想著“逆襲”的人都會上癮，因為他們可以像尖子生那樣，寫出現成的漂亮答卷。

　　最后，都相信那就是他們自己的成果，慢慢喪失自我思考的能力。

　　爸爸說的對，學渣和學霸，就該涇渭分明。逆襲？乖乖各自為營，合理分工就夠了。資源本就稀缺，憑什么落在后面的你們還要擠破腦袋來爭。

　　雖然，我也做過中等生。被嚴厲博學的爸爸逼著，才流淚流汗一步步變強。

　　要么不擠，若擠入尖端，就該把有限的區域圈為己有。爸爸教給我的道理，我越來越贊同。不然，他怎么有能力制出獨一無二的取字環？

　　魏良現在可開心了。偷學霸的筆，做自以為是的作業。看到他暗爽的模樣，真想給他潑潑冷水。大概是做賊心虛，他一直沒來偷我的筆。但今天，他鬼鬼祟祟往我這瞄，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吳波他們不知其里，我一定要好好耍他一次。

　　趁他還沒把水筆偷走，我先好好做了一些數學筆記，讓他漸入佳境，再突然畫下好大一副夸張圖畫，寫了一個恐怖大字。如此瘋狂，一定會讓他嚇一跳吧。

　　他越驚疑，越探究，就越離不開取字環。這樣，目的就達到了。

　　而和其他幾個學霸的競爭，還要靠爸爸日后的技術支持。

　　爸爸不會叫我失望的。不過，想到爸爸穿著制服在“小巷深處”收錢，看不務正業的學生來花前月下，還假裝把取字環送給魏良，我又要笑出來了。

　　【六】

　　魏良目睹“殺”字后，擇了一個周末，來到“小巷深處”，考慮跟黃子賢坦白取字環的事。她的異常，讓他無法安心——她魔怔了？精神有問題？學霸總是壓力很大的。

　　他坐在他們坐過的位子，為自己撒謊的事頭疼。想約，又不敢。一說穿，偷筆都暴露，怕弄巧成拙。他煩惱著，下意識地玩著取字環，套在了桌邊常備的圓珠筆上。

　　圓珠筆傾吐了不能說的秘密。

　　是魏良偷走黃子賢水筆的夜晚，黃子賢坐在這里，用圓珠筆寫的日記。

　　此刻，黃子賢看著自己的日記，輕輕顫抖。

　　當爸爸告訴她魏良把取字環落在店里的時候，她以為，不過是他粗心。反正倆人彼此謊言相對，隔著一層紙，如她所寫，準備假裝在茶館找回了取字環，再作為禮物送給他。

　　她腦袋嗡嗡地看到底，發現紙末還跟著魏良自己寫的話：

　　子賢，我竟然看到你的日記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那天我看完這些，我就懂了。今天你約我出來，是不是為了取字環的事？

　　那天我坐在小巷深處，看你的秘密被一筆一劃寫下，我隨時隨地都可能暈厥。離開前，我只能把取字環留在桌上，我知道，你爸爸會發現的。我猜，你一定會再找個理由送給我對不對？可我不敢要了。

　　我覺得，你隨手畫的畫，是我，殺死的也是我。

　　還是換我送你一支鉛筆吧。夜里8點，真希望，取字環能幫我一直停在那一刻啊。

　　黃子賢顫著手指，將取字環套上鉛筆頭，設定8點，稚嫩的字體重寫了昨天：

　　今天，那張65分的數學試卷還是被媽媽找到了。她讓我在客廳站著，不許吃晚飯。要我保證，以后一定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

　　但我不難過。因為我沒告訴她，其實，這次我考了90。65分的試卷是黃子賢的。她爸爸對她太嚴厲了，拿65分回去，她要被打的。我就說，那我跟你交換吧，反正多是數字，寫得差不多，我媽不打人。我擦掉黃子賢的名字，寫上自己的。黃子賢終于不哭了，我也很開心。

　　但是65真的好差，我還是不敢給媽媽看。只好先偷偷藏著，今天被發現，就倒了霉。但想到黃子賢沒挨打，我還是很開心。以后她若還要跟我換，我也愿意。不過有幾次，我考得好，去安慰她時她反而很生氣。也許，在黃子賢好起來之前，我也應該做一個差生，這樣給她的幫助會不會更大一些？

　　【七】

　　可惜，初二開學，她就轉走了。他剛開始步入差生陣營，傻乎乎想著，在知道黃子賢好起來之前，不如就保持和她一樣的水準吧，或許哪天與她重逢。

　　直到中考結束，地方新聞里播報本地狀元，黃子賢。

　　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但顯然，她把很多事忘了。

　　魏良坐在書桌前，手指輕顫。

　　取字環不在了，也好久沒有親筆寫字了，現在……

　　【END】

　　親愛的讀者，【一】至【七】都已錄入電腦。上述內容，都是我意外獲得的。沒錯，我在一家小茶館的筆筒里拿到了一支套著取字環的筆。好奇帶回家，它寫下了這篇故事。我一邊寫，一邊思緒萬千，你定能明白我的感受。

　　因墨已寫完，原文就結束在上述段落。但我相信，這還不是結局。

　　請允許我為他補寫一個END：

　　魏良思索一陣，拿出了那張65分考卷。

　　他把“魏良”的名字擦掉，回憶著取字環當時書寫的力度和方向，模仿著，填上了“黃子賢”三個字。

　　好艱難啊。不僅是寫，更因為名字的意義。沒有取字環，模仿終歸有誤差。但現在，這張和自己沒有交集的卷子，應該可以沒有掛念地扔掉了。

　　我應該尋找取字環的主人。問問他，真正的結局。

　　取字環，書寫了他的故事。

　　尋找。大概會成就真正屬于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