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尋找繼續活下去的出口。
敲完這行字,我下意識從桌邊鐵盒摸出一根煙,我戲稱那是我的靈感之源,煙不多了,寥寥的,只剩下三根。
每次寫小說之前我都會吸盡一根煙,我看著微弱的火苗緩緩跳動,像是血液的沸騰與輸送,煙灰卻如死尸塊般跌落,宛如一場儀式。
煙燃盡了,可我絲毫理不出半點頭緒,甚至我已經忘了我為什么要寫下這樣一個開頭,這看起來并不好接。主人公是誰?他快要死了嗎?我為什么要寫這樣一個故事?
無數的疑惑毫無征兆地突然涌出,逐漸在心里凝結成一團莫須有的寒意。我拼命按下刪除鍵,空白的文檔卻更顯示出我的不安。那個句子,我敢肯定,它不是我寫的。別犯傻了,我嘲笑自己,明明是自己剛剛親手敲下的句子,怎么可能不是自己寫的?不,不對,的確是我敲下的,可我腦海里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句子。潛意識?只能這樣去理解了,在心里找到合理的解釋后,剛才的寒意已將近消失,可我現在卻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了。
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了吧,作為一個懸疑小說寫手,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說自己太神經過敏,誰叫自己天天想方設法弄死人呢,這便是我的怪癖,我的小說一定會有人死,管它是自殺、他殺、謀殺、情殺,總之,就是要有人死,死得越多越好。
對于一個三流懸疑寫手來說這個情節設置自然不難。只要在前面稍稍作鋪墊,或者干脆寫成一出謀殺,死人就在所難免了。因為做到不難,還能緩解我內心的空洞,這個習慣也就延續至今。
說習慣未免還不夠,更準確的說,是強迫癥。從一開始便設置好死亡結局,再從結局出發去自圓其說。到現在,我的小說已經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死法,這種像死神一樣制裁他人的手法讓我逐漸上癮,甚至癡迷。
那么現在,我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必須思考剛才那個“潛意識”究竟是個什么故事。就從我習慣的步驟來——那個“我”要怎么死?以前用過的各種死亡方式在腦海里像海水涌潮般流淌過去,思緒卻像只多了雙翅膀的昆蟲,只留下片片殘影,永遠無法捕捉。
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又一個不懷好意的句子從心底竄出,心臟仿佛立刻被只多毛的大手緩緩攥緊,我不得不停止思考。我無法說清是哪里出了問題,只是現在的我不能在書房繼續待下去了,不安的預感已經耀武揚威地占據了我的心智。
可是這個時間點不寫稿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再一次無奈地發現我地生活是有多么悲涼無趣,或許我該洗個臉清醒一下,這看起來是個好主意。
實在不行,我一邊想著一邊擰開水龍頭,等下只好去找段清了。看起來我也沒有別的選擇,段清大概是我目前生活中唯一可以花上筆墨敘述的人了。
現在的她應該還在美院上課,直接去找她嗎?該怎么說?我撓了撓頭,她知道我是個生活規律如計時器的人,她選擇我當她男朋友的理由大概也是因為這個“至少你會按時愛我”
說自己因為在想稿子情節,想著想著被自己的怪想法給嚇到了,所以來找你緩解心情。這聽起來不像理由,倒像是調情的笑話。行動總比想法快,我已經掏出了手機。
“段清,你現在有時間嗎?”原諒我這么一板一眼,我喜歡機械式的生活。
“有啊,你來我學校那邊餐廳這邊,我現在一個人呢?!?/p>
“好,我正好找你。”是我多疑了嗎,為什么今天的段清的說話方式這么奇怪?按理說,她會像往常那樣先問我干什么才對。而且,她現在不是應該在美院上課嗎?
更奇怪的是我吧,為什么突然去關注起這樣的細枝末節,一定是被剛才的句子——現在我還不太想想起它們來。
[02]
像是一個悖論。
我正在疑惑我今天為什么有這么多疑惑。
好像對什么都有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和不信任感,不要再自我糾結了,我命令自己。生活依然糟糕到沒有任何變化,你以為你小說里的那些鬼事會發生在你身上嗎?別再疑神疑鬼了,我不停暗示自己。遺憾的是,那些句子仿佛是剛剛疏通的下水管道,將我所有心緒和注意統統吸走抓住不放。
路過樓下便利店時,我突然記起我應該要為我的“靈感之源”填充彈藥了。店主老板看我在他店口停下,非常默契的從柜臺下掏出一包香煙,他知道我的習慣。
“照例這個?”
“照例這個?!蔽逸p車熟路地接過、掏錢。
倘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借勢與老板攀談起來,只是今天,我一點也不想這樣去想,但我敢肯定這不是我的錯覺或是亂想——我眼前的這個我熟悉的店主正在變得僵硬起來,不是臉色也不是身體上的僵硬。而是一種像突然被拔去電插頭的突兀黑屏。失去功能的道具。
沒錯,道具,為了某種目的而設計的道具。我拿了煙便出了店門,還在為剛才店主的神情所悸。店主老板一定是被掉包了。我堅定地相信這一瘋狂的想法。
可就在這時,我突然回頭,迎上的卻是一團火光!店主老板毫無理由地燃燒了起來!
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那句從心底冒出的話像是淬了毒的網將我的心臟大腦逐一打撈上岸。
我雖然吃驚于店主老板的莫名燃燒,可在我的回頭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可能會看到什么不尋常的場面。因為有人在那一刻扭動了我的脖子,仿佛命運的指控。
這便是我唯一在意的地方,我為什么要“突然回頭”,和那些話一樣,它硬生生、無可避免的、強制安插在這里。這一切是在暗示我什么,還是有誰在操作我?
不,我好像遺漏了更關鍵的部分。
——我為什么要疑惑這些?
——疑惑我為什么要疑惑這些。
像是一個悖論。
[03]
“你現在到哪里了,怎么這么久?”段清突然一個電話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依然是十分奇怪的行為。段清不可能打電話詢問我的速度,她知道我是個如計時器的人。還有她的抱怨語氣都不符合她的說話風格。
不安再一次席卷了我,仿佛黑色的薄衫層層嵌套。
這個世界怎么了?
我像個蹩腳的小偷四下張望,一切都很正常,那究竟是哪里出現了問題?我嗎?是我自己的問題嗎?我不由地懷疑起自己來。
不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懷疑自己。我現在處境十分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死掉,剛才店主老板的燃燒便是例證,有人在某個地方暗暗操縱了一切,我的命運也正在被他悄然斧正指引。顯然一切都已經被設計好了。
我的大腦很可能已經被什么入侵了,它們強行灌輸某些意志給我,比如,比如那些疑問句,這便是我今天為什么變得疑神疑鬼的最好解釋。
現在已經不能再去思考這些了,我已經發現了它們的詭計,哪怕是一些再正常不過的景象在反復懷疑追問下也都會變得詭異異常。那些疑問句和之前突兀的句子一樣,它們并非我腦海里的句子,沒錯,它們根本非我所想。
疑問句只不過是迎縫了語境而已才不會顯得突兀,可它們根本不屬于我,我的思想已經被什么人強制入侵了,它們試圖讓我不安,去懷疑這一切。
別想騙過我。我暗自冷笑一聲,我不會這么輕易被你們所擺布,即便我已無法確定這是否是真實的世界。
但是事實似乎并沒有我想的那么樂觀,內心正開始不可遏止般失控焦慮,像是加載了高濃度電池的遙控賽車,逐漸暴露了它的暴戾本性。
我必須在一切還沒有徹底瘋掉之前,趕快想出辦法。
無力感卻又十分現實地點醒了我,我現在根本什么都做不成,我連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都不得而知,又如何去妄想回到正常的軌道。
更讓我無法釋懷的是——究竟是這個世界脫離了正常的軌道,還是只是我個人世界的扭曲?
很不幸,我顯然是忘了剛才的教訓,一旦自己觸發了疑惑的開關,無數的疑問句便像進水后的電線,炸開永不停歇的電火花。那些詭異的斷句和問號在我的腦海里迅速發酵膨脹,好像隨時都要從我的口鼻溢出。局勢演變得太快仿佛我下一秒就會這么死去,現在的我宛如關在盒子里的提線小丑,任人擺布。
可就在我頭痛到失去意識的剎那,一通來電拯救了我。
我吃力地接起電話,“你好,快遞到了,麻煩下來簽收一下好嗎?”
我緩緩吐出一個好字便掛斷電話,快遞?我最近根本就沒有在網上買過東西,我當然知道這和剛才消失的店主老板性質一樣,都已經變成了被設定好的道具。
剛剛大腦發脹的感覺也如退潮般消散,到了現在這種情況,我只能去服從那些“莫須有”。
那么現在,我必須要去簽收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包裹。
“你好,請問是您的包裹嗎?”一個詭異的男聲從身后響起。
它來了。
那個在暗處的某人,他等不及了。
[04]
“恩,好的。”我很快進入狀態,不過是想讓我按照他的指令去做罷了,我甚至可以表演出一個微笑。
我接過他的筆,一邊簽字一邊等待他的“暗示發言”。
“對不起哦,這個快遞我們壓了一個星期才發,之前運單號有問題?!笨爝f員突然抱著歉意向我道歉。
什么?我無法不讓自己去思考,明明以為他會說出什么奇怪的話,結果居然是這樣,難道真的是我出了問題嗎?不,我現在疑惑了這么久,頭卻沒有發脹,可見現在思考是符合發展的,重點不是在他的話嗎?他在暗示我什么?
一個星期?我一個星期真的有用過快遞嗎?我仔細地回想著。
空白。一切空白??!
我再怎么回想,可記憶永遠只能回溯到今天早上我敲下的那句話,仿佛記憶被劃下了時間屏障,只能閉塞在提前設定的空間里。
可我馬上發現了更恐怖的事實,我甚至無法想起現在是多少年,在哪里——連記憶都已經被篡改了嗎?不是簡單的消除,而是截取有用的部分讓我不會徹底迷失!
汗水應景般從身上各個部位滲出,它們不甘寂寞地和我分享了我的恐懼。
很好,我眼前的這個郵遞員和剛才那個店主老板一樣,他們都仿佛失去靈魂,他們都是被利用完后的道具。
至少我已經證明了一點,我剛剛所想是沒錯的,這個郵遞員出現的目的就是想讓我發現我的記憶只剩這些了。
按照這個邏輯,接下來的段清,我的女朋友,她也被操縱成了道具嗎?
我竟有些期待起來。
[05]
毫無疑問,我放棄了照舊的公交而選擇了打車,我必須要快速了結這一切。
幾乎是把錢包都扔給了司機,我拉開車門,直接在廣場上尋找段清的身影。很快,我發現了正在沖我招手的段清。
我笑著朝她跑去。
“你怎么來了這么久?”段清一臉不滿。
“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個世界已經出現了問題嗎?有人要殺死我!他在暗處設計好了一切……”我試圖想敘述清楚這一切,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
“漆逸蒙?你還沒有清醒過來嗎?你打電話過來叫我過來就是說這個?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和瘋了沒有區別嗎!還是說你想用這個來吸引我的注意?”
段清咄咄地打斷我的話,可我一句也無法理解。沒錯,她一定被操縱了。
“我要報警,你這個得了臆想癥的瘋子。我已經原諒你好幾次了,你還想這樣來糾纏我嗎?!”段清根本不再理會我,徑直地掏出了手機。
她在說什么?我在追求她嗎?臆想癥?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嗎?難道不是有人在操縱我的命運嗎?我只不過是個為情入魔的瘋子?對,這種解釋說的通。果真是這樣嗎?或許是吧,我現在的精神狀態的確不正常。
“你現在這個樣子倒不如死了算了!”段清看我楞在那里,惡狠狠地補上這一句。
死?
不,我終于明白,在暗處的那個你,你的目的。
“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可以結束了這篇小說嗎?這種不合邏輯的故事果然只能發在那些三流雜志上吧!先用詭異場面做鋪墊,最后用女友的話來作蹩腳的反轉,以心理沖突導致最后的自殺,這便是你的目的吧!自以為可以自圓其說,其實根本說不通!”
我的小說一定要出現死亡。我便是這篇小說該死的主人公。
逃不掉的,我感到之前的伏筆和暗示在身上一一彈開,死神的筆觸終于掃過我的鼻翼。
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為結局所鋪墊,一步一步將我逼上死角,從結局出發自圓其說,我卑劣的慣有手法。
那么現在呢,你還寫的出嗎?在電腦屏幕前發呆的你。
我的“我”
你該如何收場?
[06]
因為我經常寫不好過渡段,所以只好用分節來進行過渡。
那么這一篇也不例外,根據我的經驗,我調用我為數不多的記憶,一一將它們分節標記:早晨詭異的句子是第一部分,店主老板相遇是第二部分,頭腦發脹是第三部分,快遞員是第四部分,剛剛段清便是第五部分,如果不出意料,我本應該在第五部分受到巨大的精神沖擊自殺,可是現在,那個在屏幕后面的“他”必須要增加一個章節來自圓其說。
我將要在這一部分死掉,無論以什么方式。
遺憾的是,你顯然忘記你了你在設計我出場時,一切都是根據你自己的真實背景去設定的,在這里,我便是你。
回到最初的那個地方,只要沒有觸發死亡的最終結局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不僅是這樣,倘若故事一直寫下去,我便是永恒。
這并不是開始,也不會結束。
只要——
我再一次打開了那個空白文檔,鎮定地敲下這句從一開始便注定結局的話:
我在尋找繼續活下去的出口。
敲完這行字,我下意識從桌邊鐵盒摸出一根煙,煙不多了,寥寥的,只剩下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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