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蕪
“Timetable系列鐘表的銷量不斷上升,夏博士你不去做生意簡直是浪費了。”助理一邊把報表遞給夏亮一邊說,“周博士剛才說想去地下室拿點資料,想找你拿鑰匙。”
“哦。”夏亮匆匆掃了一眼報表,“我去給他開門。”身高184的他走起路來往往衣角帶風。
周瑾是和夏亮的搭檔,他們是大學同學,是學校里兩棵并肩的校草兼學神級的人物,畢業(yè)之后就一起創(chuàng)立一個物理實驗室。前些日子夏亮設計的一系列鐘表在周瑾大量的“著名物理學家設計世界上最精準的鐘表”的宣傳攻勢下好評如潮,算是讓實驗室小賺了一筆。
“亮,你天天鎖著地下室做什么,金屋藏嬌?”周瑾此話一出便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夏亮的未婚妻舜英在前年的一場車禍中去世。夏亮說,如果那天他們走得再快一秒,車禍就不會發(fā)生了。
夏亮用桃花眼掃了他一眼:“伯母最近應該催你找女朋友催得緊吧?”
周瑾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進了地下室,卻聽得夏亮他身后說到:“快點出來,我在這里等你。”這樣的語句讓周瑾覺得夏亮真的是在地下室藏了什么寶貝,但是這個陰暗空間里除了書就只剩下兩把一模一樣的座椅——周瑾不知道這是夏亮什么時候搬進來的。
應該只是普通的座椅而已,周瑜看了它們一眼就上樓去了。
然則幾天后的一件事情讓周瑾覺得夏亮似乎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郭彧是周瑾的發(fā)小,他某天閑得沒事干的時候把周瑾約出來喝咖啡。
“伯母最近怎么樣?”周瑾問道。
“養(yǎng)老院,這幾年都沒空去看她。”
聊著聊著郭彧突然掏出一個黑色塑料外殼包裹著的芯片遞給了周瑾。
“這是什么?”
“從鐘里掉出來的,Timetable,我兒子在家里打籃球,你懂得。”
周瑾一笑:“你兒子和你小時候一樣調(diào)皮。”
郭彧看了看杯中的拿鐵:“我只是好奇為什么要在時鐘里裝芯片呢?難道可以存儲我們空閑的時間然后以后忙到吐血的時候再拿出來使用么?”
周瑾聳聳肩:“你知道我的搭檔他的智商比我高。”
其實剛剛拿到郭彧給自己的芯片的時候,周瑾并沒有把它和地下室的座椅聯(lián)系在一起,但是那天他回到實驗室之后去找夏亮拿鑰匙之后便知道了地下室的秘密。
“夏博士約了黃教授,今天是20號,他論文的截止日期。”助理把鑰匙遞給周瑾,“不要說我給過你。”
周瑾去地下室的時候瞥了一眼花園里開了一朵白色牽牛花,那是夏亮喜歡的,昨天還沒開呢。他一如往常地在地下室中找書,在他想看看書中的內(nèi)容的時候就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座椅上,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撫摸了座椅的扶手——他摸到了一個凹槽。
周瑾看了看另一個座椅,扶手上并沒有凹槽。
一個小小的凹槽而已只能說這座椅做工不精,但是周瑾覺得那個凹槽的輪廓和他剛剛拿到的那枚芯片十分相似。他將芯片放在凹槽上,朦朧的白光籠罩著他的視線,但是幾秒之后,他眼前的光就如晨霧一般散去了。
周瑾從座椅上站起,走出地下室,他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墻角的白色牽牛花——藤蔓上只有花蕾,沒有綻放的花朵。他上樓,遇見了夏亮的助理,她說明天是20號是夏博士論文的截止日期,讓周瑾不要上去打擾他做最后的檢查。
座椅,芯片,時鐘,周瑾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經(jīng)歷著什么,自己的周圍發(fā)生著什么。
夏亮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晚飯的飯點,他對著窩在沙發(fā)里打PSP的周瑾說道:“瑾,你吃晚飯了么?冰箱里還有餛飩……”
周瑾放下手中的PSP冷冷地看著夏亮:“有件事,我想聽你解釋一下。”他拿出芯片,“告訴我這是什么。”
夏亮覺得松了一口氣:“你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呵,我就想著你什么時候開始熱衷于設計設計鐘表了,原來不過是利用芯片去偷走別人的時間是吧?”
夏亮把玩著手中的芯片,沒有說話。
“為什么連我都瞞著?到底是為什么要這么做?”
“無可奉告。”夏亮素來有著極強的心理素質,即使是在周瑾帶著壓迫性的逼問下還是可以擺出冷靜自持的姿態(tài)。他素來清秀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冰霜。
周瑾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就是想回去救舜英罷了。偷走別人的時間幫助自己達到私欲,這和大街上的小偷有什么區(qū)別?”
“一個小時中偷走一秒又能怎么樣?全世界那么多人,有多少人好好珍惜過自己的時間,珍惜過當下珍惜過自己現(xiàn)在所擁有的?就算我拿走了他們的時間,他們根本沒有多少的損失,不是么?”
周瑾粗暴地抓住了夏亮的衣領,相對于夏亮的清瘦,周瑾絕對是屬于健壯的了,要是他們倆打起來夏亮一定吃虧。
“你說別人不珍惜,難道你自己就珍惜過了么?你每天十四個小時待在這里舜英打電話喊你回家吃飯的時候你說你忙你沒時間,你珍惜過她么?”他緩緩松開了夏亮的衣領,“你居然做出這樣事情……我真的后悔認識你了……”
然后他便給夏亮留下一個失望的背影。
夏亮走了,走的時候留給周瑾自己電腦里的密碼,周瑾打開他的電腦發(fā)現(xiàn)控制所有Timetable系列鐘表的程序已經(jīng)停止了工作。然則那些被夏亮偷來的時間依舊保存在實驗室的芯片中,夏亮沒有帶走,而周瑾也不知道怎么將這些時間還給他們的主人。
幾個月之后,周瑾坐在夏亮以前用的辦公桌前,用著夏亮以前用的電腦,看到了夏亮辦公桌上擺著的和自己的合照,他想,他沒有辦法原諒夏亮。因為他們是很好的搭檔,對任何事情都嚴肅認真的周瑾沒有法子接受這種不啻于是好友背叛的打擊——背叛了他所認知的職業(yè)操守。他想,夏亮是自己離開的,那么就當是給好友一個人情吧,他也不想把這件事情公開,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但是后來周瑾在接到自己的導師打來的國際長途之后對夏亮偷盜時間的真正動機產(chǎn)生了新的想法。
“亮在前年的時候做過一個關于時間漏洞的研究,現(xiàn)在種種跡象表明,自然條件引起的時間漏洞確實存在,并且我們現(xiàn)在的時間因為去年1月1日所產(chǎn)生的一秒之差已經(jīng)脫離了正常的時間……亮的論文中說,這樣下去時間漏洞會擴大成時間黑洞,我們……”
周瑾對著電話里匆匆說了一句:“我馬上去找他回來。”他以為夏亮會人間蒸發(fā),但是沒有想到自己一打那人的手機就聽見聽筒那端的輕笑聲,他想,夏亮應該笑得像只狐貍。
夏亮做了幾個月中學的物理老師,周瑾去找他的時候他還在給學生改考卷。他一邊用血淋淋的紅筆在卷子上打著叉一邊對周瑾說:“那篇論文我留在電腦里了,你沒看到么?”
周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為什么不告訴我?”
夏亮緩緩地開口道:“因為我要為錯過deadline負責。”
論文截止的前一天晚上夏亮和舜英一起回家,在過斑馬線的時候舜英出了車禍,夏亮把舜英送到了醫(yī)院在手術室外等著等著,等到的卻是永遠醒不來的舜英。而當他想起論文截稿并且飛奔回實驗室上傳論文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提交系統(tǒng)已經(jīng)關閉——他超過deadline一秒鐘。他后來想,自己在同一天里錯過了人生中兩個最重要的一秒。
“事情就是這樣,因為我的失誤我必須要為現(xiàn)在的情況負責,所以我利用鐘表偷盜時間。”
“難道你沒有想過利用偷來的時間回去救舜英?”
夏亮理好了一疊批完的卷子:“沒有,我不會沒有節(jié)操到拿別人的時間去填補自己的私欲以及……遺憾。”他拿著卷子就要走,“平均分五十分,這幫孩子比漏洞更頭疼——不管怎么說我的行為都和小偷沒區(qū)別,你應該也沒法說服自己原諒我了吧……”
周瑾及時地拉住了夏亮的衣角:“你說,如果把你的計劃公之于眾會怎么樣。”他輕輕地勾起唇角——這個表情在他的學生時代迷倒過萬千少女。
“我設計的Timetable系列鐘表以每小時一秒的比例盜取了大家的時間,我對此深感抱歉,但是我現(xiàn)在解釋一下我盜取時間的原因……”他以這句話作為周瑾希望呈現(xiàn)在大眾面前的視頻的開場白,夏亮想,這種話說出來自己在物理學界一定混不下去了。
“我希望,大家能夠捐獻出自己的時間讓我的搭檔周瑾回到過去,由他來提交我的論文,再經(jīng)過物理學大會審核通過之后由全世界統(tǒng)一增加一秒的時間——雖然這樣的建議有些唐突,但是我想我們都不會希望時間黑洞的出現(xiàn)吞噬我們的時間與空間,毀滅我們的生活。”
“而我相信,在我陳述完我的想法之后,在各種各樣的顯示屏前面的你們會突然間意識到一秒的時間有多么珍貴。而這也是我給Timetable系列命名的初衷。”
Timetable,時間表,是在告訴所有的顧客規(guī)劃好分分秒秒,珍惜每時每刻。
視頻的反響要比周瑾想象中的強烈,首先是實驗室的電話被打到讓夏亮把電話線拔掉了的狀態(tài)。然后是國際物理研究會發(fā)來郵件,希望能夠拜讀夏亮關于時間漏洞的論文。而沒過幾天,白發(fā)蒼蒼的研究會主席親自跑到實驗室來,坐在地下室的座椅上,拍著夏亮和周瑾的肩膀,他說,年輕人,交給你們啦。
Timetable的芯片的終端程序又重新啟動了,有人愿意花重金來購買夏亮的設計專利,有人認為這只是一個用來推銷鐘表的騙局——盡管夏亮申明現(xiàn)在所有賣鐘表產(chǎn)生的利潤會用于慈善。有時候夏亮會想,其實讓陌生的人們相信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又或者說他先前的行為就不值得別人對他產(chǎn)生包含切身利益在內(nèi)的信任。
“但是就算是騙局也能夠讓人們明白很多事情啊……”周瑾如是安慰著下夏亮,“昨天我發(fā)小打電話來說他買了十個鐘掛在家里結果真的覺得自己的時間變少了,他立馬把十個鐘都砸了開車哭著去看在養(yǎng)老院住了好幾年一面都沒見的母親。”
只有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的時候才會倍加珍惜,夏亮忽然有點難過,他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沒有什么可以珍惜的了。在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父母的相繼離世,后來舜英的意外更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孑然一身,有時候他寧愿睡在實驗室里也不想回家,那個冰冷的房子沒有溫暖也沒有溫情。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珍惜什么,他想喝舜英煮的藍山,想放下手中的工作和舜英一起去兜風,想和舜英結婚生子……但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瑾,還是你回去吧,我害怕要是我回到過去就會干出毫無職業(yè)操守可言的事情了。”夏亮苦笑著。
周瑾握了握夏亮的手:“我懂。”
捐獻時間的過程比他們想象得要快得多,兩年是七百三十天是一萬七千五百二十小時是一百零五萬一千兩百分鐘時六千三百零七萬兩千秒,這一秒一秒都是每個人捐獻的。即使是只有一秒,每個捐獻的人都會思量再三,只有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的生命有一秒的光陰是這樣在無知無覺中貢獻了出去了之后,每個經(jīng)歷過的人都會明白每一秒都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都是過去了——都是過去的永遠了!
施行計劃的那天還是由夏亮打開了地下室的門,他走下樓梯時看了看又一季盛開的白色牽牛花。
“我在這里等你。”
夏亮話音剛落就被周瑾拉進了地下室,按著坐在座椅上。
“我一直覺得你的智商比我高但是這次……”周瑾淺淺地笑著:“我把它改成雙人椅了,我試驗過了,時間可以兩人共享……你有沒有興趣參與周瑾先生的穿越旅行?”
夏亮對他笑著,把手放心地放在扶手上。周瑾的手敷上夏亮的手,然后安好芯片。白光出現(xiàn)又消失,地下室的環(huán)境回到了兩年前,那個時候花園里是沒有花的。
“分頭行動。”兩人對視了一眼。
周瑾提交了論文,夏亮開車直接把舜英從單位借回了家然后看著她全須全尾地在家里待著之后又借口回到了實驗室的地下室。
“我有點緊張,不知道回去會變成什么樣。”夏亮的手指糾結地交叉在了一起。
“你居然不知道回去之后會怎么樣?你是怎么改裝這個椅子的?”
“就是……那樣改裝的……”
周瑾攤了攤手:“算了,回去再說。”
他們雙雙坐下,周瑾把芯片嵌進了扶手,夏亮的手心開始冒汗。過了好久還是沒動靜,夏亮掩飾不住緊張地問道:“什么情況?”
周瑾看了看芯片:“抱歉,放反了。”
夏亮輕笑,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幾秒之后他睜開眼睛,地下室變成了兩年后的場景。
夏亮快步上了樓,在樓梯口就聽到了舜英的聲音,周瑾站在他的身后被著實嚇了一跳
“你們兩個怎么在地下室待了那么久?我煮了藍山,還有瑾你最喜歡的起司蛋糕,還不快點上來。”
看著舜英一如昔日的眉目,夏亮整個人都呆住了。
“走啊你。”周瑾推著夏亮。
他們在一走上去就看到墻上裱著的一張舊報紙,標題是“兩青年物理學家發(fā)現(xiàn)時間漏洞”上面還有夏亮和周瑾的合照。一旁還有一張裱好舊報紙,時間是去年的1月1日,標題是“填補時間漏洞,今天早上7點59分增加1秒”。
周瑾喃喃道:“怎么看起來像是到了平行世界一樣?”
夏亮看了看端著咖啡朝自己走來的舜英,想著,時間與心間的荒蕪都已經(jīng)被填補了。他正想從舜英的手中接過咖啡的時候衣袋里的手機響了。
“夏博士,真的不能把專利賣給我們么?您開個價,我們都要。”
“不賣,Timetable不能用來盈利。”夏亮走到控制Timetable終端程序的電腦前。
“是么?可是我們老板并不是很喜歡對您這樣的知識分子用手段呢。”
“哦,那挺抱歉的了,我已經(jīng)把程序毀了呢。”夏亮對著不停地跳動著亂碼的顯示器輕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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