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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筒  文/29007周舒健

  筆尖的滾珠滑過紙頁,一點一點在白色的紙頁上顯出濃黑的筆畫,突兀卻又自然。我坐在咖啡室中,一旁的電腦屏幕顯示著一篇剛剛打完的書信,光標隨著我謄抄的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往后退。

  我是這個世界的觀察者和記錄者,每一年我都會花費一半的時間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這段時間里,我無所拘束地觀察著那個地方,然后記錄下點滴,打在電腦里再謄抄到信紙上。信紙是白的,一張空白的紙;裝信的信封則是暗黃色的,陳舊款式的牛皮信封。我的信從不寫收件人,不貼郵票。我并不知道我為什么想把這些記錄寄出去,也不知道應該寄給誰,然而我能感覺到我的觀察和記錄絕非僅僅為我一個人而存在。

  今年我選了一個小山城作為目的地,我打算用一些時間觀察下這里人的生活,而剩下絕大多數的時間則打算到山里面去,觀察下另一個世界。一個月前我把公司里的事務全部委托給了四個人,這四位都是我學生時代的至交好友,當我說出自己的人生計劃后,他們都很樂意每年幫我照看半年的業務。如今一個月已經過去了,我習慣了每天清晨踏著曈昽晨霧,看人們陸陸續續地出門,上班,上學。這里的人都不很勤快,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早上是匆匆忙忙地跑去上班,相反這里的人總喜歡在早餐檔耗上些時候,無論認識不認識的,他們都能聊得很歡,通常我都會選個熱鬧的地方,坐到一邊聽聽他們講的故事。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了,到了傍晚,我就會找個地方坐下來,就好似今天我選了一個咖啡室,一邊看著人們放工后的閑愜,一邊記錄下在一間小玉石店的事情。這家店不大,但是小小的門面里,卻有不少好東西,我正是被其中一塊不小的貓眼琥珀給吸引住的。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與店主攀談,店主是個識貨人,早年在山西開過礦產。我也算半個識貨人,那店里自然并非每件都是精品,店主見我是懂道的,便開始與我攀談,還拿出幾件壓箱貨,祥云圖紋的翡翠,幾顆九眼的老天珠。

  月朗星稀,當光標停頓在最后一個句號之后,我將信紙輕輕的托入信封,關了電腦結了賬。即便是夏日,這山間的城市還是有股涼涼的風拂過,幽暗的街道在星月微光下依稀能辨,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幢三層樓的舊屋,那便是我的居所,而一條馬路之隔的對街有一間雜貨店,雜貨店外立著這座小山城里唯一的郵筒。

  我踏著月色,往街道盡頭走去,在大城市,現在這個鐘點人們依舊往來匆匆。但在這,馬路上只是偶爾開過一兩輛車,街道上多是雙雙對對,或三口之家在散步談笑。我步過馬路,準備將信投入那郵筒。這邊的街道人多了些,很多人在雜貨店那進出,買些冷飲零嘴,三兩個孩子在門前追逐打鬧,一個中年男子掏出一盒煙,反手一倒只有零星的煙絲抖落出來,一個小些的孩子晃晃悠悠跑到他跟前,眨巴著大眼睛盯著那煙盒。又有三兩對情侶走過,一個女子瞧了瞧那些孩子,復又笑盈盈地和男伴打趣而過。我往郵筒那走去,這時一個人影顯在我視線內。

  這些年的生活,叫我見識過很多奇異的東西,諸如雨林中羽冠長及尾巴的華美鳥兒,沙漠中綻放的鮮花;也遇過許多有意思的人,曾經有個記者為了證實一些大家都不信的東西,而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蹲在羅布泊拍照,雖然我和他一起的日子里也依舊什么都沒見識到。但所有這些與我眼前所見人的相比,都顯得自然而尋常,這人穿著有種令人不舒服的不協調感:他穿著一襲黑衣,黑得如夜色,在雜貨店和月光的映射下,可以看到那衣服已經很舊,有的地方也已經破損,顯然是穿了很久的了。他穿著這身衣服,整個人都似融入了夜幕之中,然而費解的是他卻帶了一頂寬沿的帽子,紅色的,鮮紅色的,十分惹人注目,雖然帽子的邊角已有磨損,但帽子的色澤比郵筒上那層紅漆還要鮮艷。他腳上也穿了一雙紅色的鞋子,只是磨損的厲害,顏色已有些暗淡,雖然不及帽子那般惹眼,但瞧著也不很自在,就似剛浸過血般。這個人身材修長,腰板筆直,瘦削的身板加上一頂紅帽,一雙紅鞋,站在前面就好似個啞鈴站了起來。

  我沒有看到他從哪里來的,或許他已經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亦可能他是剛從街角那轉過來的,他就那么直直的杵在郵筒旁邊,看著那郵筒。我往前走了幾步想看看這人的面容,但是那寬厚的帽檐正好借著雜貨店里的燈光投下一簾陰影,把他的臉遮住了。我沒好意思再往前湊,便稍稍移步走到他視線之后,打算看看他到底要干嘛。

  山間的小城,夏夜的街道,行人往來,路邊郵筒旁立著個人。

  天上的月亮爬得更高些了,路上的行人漸漸散了,小孩已經被大人喚回了家。一個孩子臨走時看了看我,我朝他微微笑了下,示意他早些回家。那個人還在郵筒前立著,我的腳已有些不適,身子不住地變換著重心,若不是已經等了許久,我斷不會繼續等下去。雜貨店前已門可羅雀,老板娘將招牌燈給關了,街上又暗了些,夜越來越靜。這時我聽到那人喃喃低語了幾句,聲音意外的沙啞,模糊,好似柴草在地上拖曳所發出來的聲音,看來這黑衣紅帽人也有些年歲了,起碼不會比他身上穿戴的年輕許多。

  他一邊呢喃著,一邊將插在衣兜里的雙手抽了出來,緩緩地抬起來,緩緩抬到胸前,向那郵筒伸去。借著燈光我看到他的手,很寬大,但上面的皮膚已經松弛。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伸向郵筒,兩手捧住郵筒的邊沿,好似捧著愛人的臉頰,兩根拇指輕輕地拂過郵筒上每一個凸起的字符,最后,他將手停在了投信口上,撥弄著上面的擋板,發出一聲聲吱呀吱呀的響聲。他好似個孩子在把玩一樣新奇的玩具,不知厭煩,旁若無人。

  夜,夏夜。吱呀呀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大陸傳來的獰笑,干癟而無生氣。我往后退了幾步,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冷戰。

  吱呀吱呀的聲音回蕩在街道的每一個角落,一只黑色的貓在屋頂上發出一陣尖利的叫聲,以示抗議。我蜷曲了下手指,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正沁著冷汗,我又退了幾步,走到雜貨點中透出的燈光下,我本想回家,回到對面那老房子里。但從他的手中撥弄出來的吱呀聲,竟如同有了魔力一般,節奏頓挫好似在訴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深深地吸引著我。黑衣人的手撥弄著擋板,嘴上則張張合合發出嘶嘶沙沙的話音,不時微微一笑。我就在一旁站著,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我,但此時我的注意力全然被他所吸引了。我去過的地方比一般人多那么一點點,看過的事,見過的人,自然也多一些。但此時我根本想不起有哪件事可以拿來與眼前所見相提并論,我甚至從來不曾想過,這世上竟還會有人與郵筒說話,不是精神病人那種不可解釋的行為。而是真真切切的對話,用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語言對話。

  就在我努力辨識著他嘴里所發最簡單的幾個音節時,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了,但我還是聽清了幾個字,就在他搖著頭念叨了幾次:“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接著他用手拂下筒頂的積塵,拍了拍手,壓了壓那頂紅色的帽子,動身往街口走去。我抬腳想要跟上去,但雙腳不知道是因為站立太久,還是方才太過緊張血液不暢,總之站腳不穩往前一個趔趄。他站住了腳步,回頭看著我。他的臉依舊隱沒在黑影之中,但是他一雙眼眸在黑暗中映著燈光,閃著星辰的關澤,那漆黑的瞳孔似乎蘊藏著無盡的混沌,同時也保藏著無盡的智慧。

  他瞬了我一眼,用嘶啞的嗓音緩緩地說道:“你覺得奇怪?”

  我點了點頭,想要說些什么。

  他突然發出一陣如同垂死之人咳嗽般的笑聲,然后露出一排慘白得如同月光般牙齒,然后又緩緩的說道:“你很好奇?”

  我張了張嘴,本想問“你到底在干什么”,但轉念覺得這樣會被這瘋子牽著鼻子走,便搖了搖頭,瞪著他,等他自己說下去。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樣的,但平日無論是作為循規蹈矩的社會人,還是這個世界的觀察者,我都有自信能傲然視物,但此時盡管我腰板還是直直的,目光依舊炯炯的。我卻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孩子站在大人的面前。站在這個人的面前,就好似孑然臨淵而立,面對著無盡深邃的黑暗山谷。我頭皮有些發麻,冷汗不住地從手腳中沁出。

  他眼睛眨了眨,轉身走了。

  “等……等下。”他當然沒有聽我的話站在那里,而是慢慢地踱著步子,他的步子堅定而沉穩,暗紅色的鞋子一步一步往前踏著,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似用尺子度定一般,不會多一點,亦不會少一點,身形一點點融進夜幕中。“等下,你要去哪?”

  他又往前走去,當我想再追問的時候,他的紅鞋已經消失在街口的轉角,只有那嘶啞的聲音輕輕地飄過來:“我要去找一個郵筒。”

  夜,月,星辰。當我追上去的時候,那黑衣紅帽的人就似化作夜空一般消失不見了,轉角的街道空空蕩蕩。靜夜,明月,繁星。黑暗中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閃爍的路燈下。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艷陽高照的正午時分了,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怕是做了一晚上噩夢的后遺癥,我弄了些吃的。并且打開了電腦,創建了一個新的文件夾,記下了昨晚的一切,我拿起紙,但往往抄寫到三四行便寫不下去了。我越發懷疑屏幕上所顯示的事情,雖然有一部分內容我還依稀記得,但是對于那郵筒是否魔法般的說話了,我是否真的和那個黑衣紅帽人對話了,那人是不是真的憑空消失了……對于這些我總覺得是夢境混入了記憶,到最后我已經開始懷疑昨日我是否真的出過門,是否真的去投過信了。但是電腦里確實記錄了那些奇石和其他一些事。

  “你好。”我進了雜貨店,向老板娘打了個招呼,老板娘是一個年邁的老婦人。然后隨手拿了份報紙,一盒速沖咖啡。我拿著東西,又在店里轉了圈,店不大我還沒想好怎么問老板娘昨晚的事,就已轉完一圈,我隨手拿了盒東西變向柜臺走去。

  “你今天精神不太好啊。”她的聲音有著老年人特有的特質,沉緩而嘶啞但是飽含著慈愛。不似昨晚那怪人那么空洞,死氣沉沉。

  “還好!”我附和著,同時想著怎么問昨晚的事:“大娘,昨晚那個人沒吵到你吧?”

  “昨晚挺安靜的,挺安靜的。”她幫著我將東西放到袋子里。“就是那貓突然叫了聲,嚇了我一跳啊。那時我正好在打盹呢!”

  “那昨晚我們……”我本想說我們的,但想想又改口說道:“我和那個人沒吵到你吧?”

  “什么時候?”她瞧了我眼,滿是迷惑。

  “就那只貓叫的時候,我還有一個穿了黑衣服,戴了頂紅帽子的人都在外面那郵筒旁站著呢!”我邊說邊指了指那郵筒。

  “不記得,沒映象,我記得昨晚那時候沒什么人我就打了個盹,哈哈人老了不中用啦。”她笑呵呵的說著,然后又拿了顆糖塞到我手里。“來,這薄荷糖很好吃的,新到的你嘗嘗。”

  我沒再說什么,向老板娘道了謝,便走了。老人家本來就健忘,眼神也本來就不會很好,記錯了也不是奇怪。

  后來的幾天,我一直在跟周圍的人打聽那晚的事,只是好像所有人都不曾聽到過奇怪的聲音,更沒有人認識或見過那個古怪的人。最后街坊開始傳言我是個瘋子,路人都繞著我走。

  兩周后,我提前結束了這段觀察者的生活,回到了忙碌的都市里。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那一夜的事情我就當做是一場混雜了夢境的遭遇,記錄了那晚的文件也沒找打開過。此后的日子里,有幾次好似看到人群中,有一襲黑衣頂了個紅色帽子閃過,但我從未真正再見過他。

  如今我又來到了一個新的城市,特意選了個能看到附近郵筒的住所,這已然成了我近年的新習慣。又是一個涼爽的夏夜,空氣中飄散著大海的咸味,我坐在窗邊,把謄寫好的信紙放進了信封,準備明天投到郵筒里。

  我靠在藤椅中,呷了一口茶,靜靜地望著對街的郵筒,紅漆的郵筒在路燈下靜穆的站立著,就像一個明星在聚光燈下獨唱;就像那晚那個戴著紅色帽子的人在黑暗中……

  我本不愿再去回想當晚的細節,但不知是這夜,還是那月太令人著魔,我不禁把文件夾打開,重新翻看了那篇東西。

  或許那個人是真的存在的,那晚的事也是真的發生了的,這世界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許多我也見過,如此又為什么偏偏容不下這一件呢?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尋找吧,那個不知道在哪里的,他所要尋找的郵筒;又或許他已經找到了,找到了他要找的郵筒,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既然這世上有一個會往郵筒里送記錄了這個世界的人,那又為什么不能有一個找遍所有郵筒的人呢?或許他是在找一封初戀時寄出的信、也可能是誤投了辭職信想要找回、指不定他是正在等來自地獄冥府魔鬼羅剎的來信。想到這里,我不禁被自己給逗樂了,把視線從電腦上移開,望向窗外那包含了所有未知的郵筒,那可能正是他在尋找的郵筒。

  海濱的夏夜,一條寂靜的街道上,一盞街燈突然明滅了一下。一個穿著一襲黑衣,頂了個鮮紅寬帽,踏著雙暗紅布鞋的人走到一個郵筒旁。他盯著郵筒的臉忽然往對街一個透著暗暗燈光的窗戶望去,深邃如夜空的明眸盯著那扇窗,突然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彎慘白慘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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