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欲

　　被欲望牽絆，何嘗不是落入自造的地獄！

　　 ——題記

　　他瞥了一眼面前掉漆的搪瓷碗，就數清了一天的收獲。一街之隔，對面是商場，外頭的天已經黑透了，里面仍是燈火通明。他忿忿地拈出碗底的三枚硬幣，塞進衣服，然后一手撐地，緩緩地站了起來，活動了幾下僵硬一天的“殘肢”，穿行在黑夜里。

　　他買了個燒餅胡亂地對付干癟的肚子，便直奔彩票站?！袄习澹　薄斑?！來啦……”老板興意闌珊地看著他，“老號碼？”“嗯?！薄爸Z?！币粡埐势陛p飄飄地甩到他面前。捏在手心，心里覺得暖些，即使買了這么多年，1225這個號連5塊錢都沒中過，但就這個。今晚有些熱鬧，他瞥了一眼匆匆而過的行人，笑臉，圣誕音樂，“今天是25號…..”一陣冷風讓他縮起脖子。

　　公園，他找了張長椅，坐下，然后輕輕躺倒，拉拉棉襖，緊緊脖子，縮起腿。一旁的路燈寂寞地放著光。那張彩票被他握在手里，舉到眼前，他渾濁的眼睛凝視著它，散發出虔誠的光。

　　“上帝，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把握。”

　　“老伙計，不認得我了？”他翻過身，抬起黝黑的臉龐，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眼里出現一絲異彩：“是你！”我笑了笑。“多久沒見啦！你現在成彩迷啦?！蔽页檫^他攥著的彩票，“我看看，什么吉利號碼呀？1225，呃……過去那么多年，”我艱難地措辭，“你還是沒忘掉這一天?！彼裆鋈?，轉過身去，默默良久，“沒忘——如果上帝再給我一次機會……”“來我的公司吧！”他驚訝地抬起頭，這刻他有點相信圣誕節的傳說了……

　　他站在鏡子前，刮去臉上的泡沫，系上領帶，別上領帶夾，上下端詳一番，然后鉆進一輛黑色奔馳。

　　“陳老板，我想這筆生意您不會不愿意做。對你我來說，都是雙贏?！彼哪抗庠趯Ψ侥樕限D了一圈，見對方面露懷疑，又說，“這批建材的質量絕對是上乘的，陳老板，這是材料的檢測證書，您看看，大可放心?！睂Ψ侥樕杂芯徍汀?/p>

　　又一次大獲全勝。

　　他一點也沒變，頭腦還是那樣精明。競爭對手的動作，總是被他未卜先知，合作伙伴的信任，總是被他輕易獲取。當年他白手起家，發展之快讓同行咋舌，若不是因行賄入獄，他的生活原本可以更好。

　　“你很有一套，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以后公司里業務上的事你就自己決定吧。”“老板……”秘書掙扎著叫了一句，他不明白我為何對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那么青睞。我一揮手，打斷秘書的話：“我看中的人，絕不會有錯。”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老伙計，好好干。”他眼里閃爍著難以名狀的興奮。

　　他更是加倍努力，接連拿下幾張重要的合同，還常常批到實惠的建材，大大節約了成本，我樂得退居幕后。

　　“老板！”秘書大驚失色地闖進辦公室，“老板！早上的新聞，我們公司與陳老板合作的那批建材有問題，正在施工的房屋發生垮塌，三名工人當場死亡，還有五名正在搶救，陳老板已經去接受調查了?！?/p>

　　怎么？他！他真的沒變……

　　“老板！”

　　我沉吟著點點頭：“知道了。你把他叫來。”

　　“老板?！笔撬?。“我還以為，”我盯著他，“你需要的是一次新的機遇。為什么會這樣選擇……”他暴躁地打斷：“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看來你也有話要對我說?！蔽覊鹤C怒冷靜地說，“請吧，試試能不能說服我？”“老板，我們認識多年，我實在辜負了您的恩情，可這次，您若不幫我，我就無路可走了！”他緊盯著我，熾熱的神情此時格外諷刺。“你想讓我如何幫？”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離開這里！”

　　“說完了？”我看看門外，“那么警察也應該到了?！?/p>

　　三死五傷，他被判死刑倒也并不冤枉。

　　失去生命前，他還被奪走光明，推搡著走向生命的終點。

　　他跪在地上，仰天大呼：“上帝?。∵@是您的懲罰嗎？！”十幾支長槍一聲齊發，震耳欲聾后，他的頭慢慢垂下去，絕望地閉上眼睛。

　　沒有痛苦，沒有悲傷，他只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很輕，混混沌沌地往上，往上。他留戀地向身后望了一眼，卻看到裹著棉襖的自己正躺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動不動。

　　“那么，這一切只是個夢?。俊?/p>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將他籠罩。

　　過了一會兒，他豎起耳朵，卻并沒有聽到天使彈奏豎琴。

　　“如果這只是一個噩夢，那么讓我快點醒來吧！”睜開眼，一個矮小的精靈出現在他面前，“先生，歡迎來到天堂”。他有些喪氣。

　　“先生，請跟我來，我將帶您去您的新家。”他懷疑地問：“新家？”“先生跟我來就是?！薄胺凑叶妓懒?，且信他一回……”他將信將疑地跟了上去。

　　環顧四周，他不由得贊嘆天堂毫不遜于繁華人間。大廈鱗次櫛比，街上懸掛著奇妙的海報。那些海報仿佛是《哈利波特》中的魔法照片，海報上一個個身材姣好的妙齡少女正向他搔首弄姿，眉目傳情。更奇妙的是，一個刺著紋身的刀疤臉大漢也凝視著海報，他卻從大漢眼中看到了滿屋黃金。接著，路上又出現一堆前呼后擁的人群，他走上前想湊湊熱鬧，原來，那里正在下鈔票雨，他也順手接了兩張塞進口袋。

　　“先生，前面就是您的新家了?！遍T前的噴泉，金碧輝煌的宮殿，還有綠蔭掩映的莊園……

　　到了！宮殿的地板閃耀著鉆石般的光輝，穹頂上描著精致的彩繪，墻壁上的浮雕若隱若現……

　　“這座宮殿……是我家??？”他的眼睛里，射出耀人的光。

　　精靈笑了笑：“先生，現在若是給你重返人間的機會，你愿意回去嗎？”“鬼才愿意，當然是呆在這里！”他也不再矜持，隨手拿起一件琉璃擺設，陶醉地端詳。

　　“先生，隨我去里面看看吧。”他跟著走近一間沒有燈光的屋子，疑心倏然提上來，“這里面……是什么地方？”精靈一閃，消失了。他脊背開始發涼，四下張望之際，突然一股強大的推力襲來……

　　“上帝，您一次次給他機會，為什么還要讓他下地獄呢？”

　　“他早已在地獄里了，不是嗎？”我說，“無論在哪里，心存欲望的人總是逃不出自造的地獄?！?/p>

　　12月28號，公園。“你說，死者是你的顧客？”警察撥拉著躺椅上死者破舊的棉襖，心不在焉地說。“對對對，他經常來我這里買彩票。”“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三天前，他來買彩票?！薄八裁瓷矸?，叫什么名字？”“是個流浪漢，誰知道他叫什么?！薄笆莻€流浪漢啊，看上去像是凍死的……手里是什么？”

　　老板突然眼前一亮：“哎！1225！這！……這張彩票剛剛中了500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