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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夫人  文/海上夫人

第一章

 ?。ㄗ笫资欠扛駹枺捍蠓虻淖≌?,有一條大走廊。屋前和周圍都是花園景致??拷呃扔幸桓鞐U。右首園內有一座涼亭,里面擺著桌椅。后方有一道矮樹籬笆,開著個小門。籬笆外面有一條沿海大路,兩旁遮著密密的樹木。從樹木中間望出去,可以看見一片海峽風景和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峰。正是暖和明朗的夏天早晨?!舶屠固赫驹谄鞐U底下整理繩索。他是個中年男人,身上穿一件舊絲絨上衣,頭上戴一頂藝術家的寬邊帽子。旗子撂在地下。離他不遠,擺著一座畫架,架上繃著畫布。畫架旁邊一張折凳上擱著畫筆、調色板、顏料盒?!?/p>

  〔博列得從開著的屋門里走到廊下。她把手里拿的一大瓶鮮花擺在桌上?!?/p>

  博列得:喂,巴利斯泰,旗子好掛不好掛?

  巴利斯泰:噢,好掛,一點兒都不費事,博列得小姐。我想請問,你們今天是不是有客。

  博列得:有。今天上午阿恩霍姆:先生要來。他是昨晚到這兒的。

  巴利斯泰:阿恩霍姆?讓我想想—阿恩霍姆是不是就是前幾年你們府上的那位教師?

  博列得:對了,今天要來的就是他。

  巴利斯泰:哦。這么說,他又回來了?

  博列得:所以今天我們要掛旗子。

  巴利斯泰:哦,是了,是了。(博列得又走進屋去)

  [過不多時,凌格斯川從右首順著大路走來,畫架畫具

  吸住了他的腳步。他是個體格不太結實、模樣柔弱的

  年輕人,身上穿得雖然不好,可是齊齊整整的。

  凌格斯川:(在外面,靠近籬笆)先生,你早。

  巴利斯泰:(轉過身來)啊,你早。(升旗)嘿嘿!像氣球似的上去了!(把繩索拴緊以后開始擺弄畫具)先生,我向你敬禮—可是我好像從前沒有—

  凌格斯川:你是一位畫家,是不是?

  巴利斯泰:一當然是哄,為什么不是呢?

  凌格斯川:我看你樣子就像。我進來待一會兒行不行?

  巴利斯泰:你是不是想瞧畫兒?

  凌格斯川:對了,我很想瞧瞧。

  巴利斯泰:啊,還沒什么可瞧的呢??墒遣环琳堖M,歡迎之至。

  凌格斯川:謝謝。

  〔他從園門里進來)。

  巴利斯泰:(畫畫)我現在畫的是島嶼中間的海峽內景。

  凌格斯川:是,我看見了。

  巴利斯泰:然而人物還沒畫上去呢。在這城市里找不著模特兒

  凌格斯川:是不是還得畫個人物?

  巴利斯泰:是。在這前景的巖石旁邊,我想畫一條躺著的半死的美人魚。

  凌格斯川:為什么要半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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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利斯泰:你知道,因為她從海里漂到這兒,找不著回去的路,所以只好躺在咸水里等死。

  凌格斯川:哦,原來是這么個意境?

  巴利斯泰:這個意境是這家女主人給我提供的。

  凌格斯川:這幅畫完工以后你打算給它起個什么名字呢?

  巴利斯泰:我想叫它“美人魚的下場”。

  凌格斯川:好。這幅畫將來一定是杰作。

  巴利斯泰:(對他端詳)莫非你也是一位藝術家?

  凌格斯川:你說我是畫家,是不是?

  巴利斯泰:對了。

  凌格斯川:不,我不是畫家??墒俏蚁雽W雕塑。我叫漢斯·凌格斯川。

  巴利斯泰:你想當雕塑家?對,對,雕塑也是一種優美高貴的藝術。我好像在街上看見過你一兩回。你在這兒住的很久了吧?

  凌格斯川:不,我剛來兩個星期。我希望能在這兒過了夏天再走。

  巴利斯泰:為的是避暑游覽,是不是?

  凌格斯川:嗯,倒是想把身體搞好一點。

  巴利斯泰:你沒有病吧?

  凌格斯川:嗯,也可以說我有點兒小病。其實沒什么,只是有點氣喘。

  巴利斯泰:哦,那算不了什么。然而我要是你的話,我還是要找大夫看看。

  凌格斯川:我也想過,要是得便的話,我想找房格爾大夫談談。

  巴利斯泰:對了,(向左遠望)又到了一只輪船,擠滿了旅客。真想不到,本地的游覽事業這幾年發展得那么快。

  凌格斯川:是啊,好像不斷有人來往。

  巴利斯泰:這兒還住滿了夏季游客。我有時擔心,那么些外方人闖到這兒來,咱們這塊好地方恐怕會走樣。

  凌格斯川:你是不是本地人?

  巴利斯泰:不是??墒俏乙呀洃m—適應了這兒的環境。①(巴利斯泰說不慣這個詞兒,每次都是先說“應適”,然后改正為“適應”。)

  住長了,住慣了,我舍不得離開這地方了。

  凌格斯川:.這么說,你在這兒住了好多年了吧?

  巴利斯泰:嗯,有十七八年了。我原先是跟希偉劇團上這兒來的。后來因為經濟困難,劇團散了伙,大家就各奔東西了。

  凌格斯川:可是你沒走?,

  巴利斯泰:我沒走。我也不后悔。你知道,那時候我的主要工作是給劇團畫布景。

  〔博列得端著一把搖椅從屋里出來,把搖椅擺在走廊里。〕

  博列得:(沖著屋里說話)希爾達,你給爸爸找找那張繡花腳凳。

  凌格斯川:(走近走廊,鞠躬)房格爾小姐,你早。

  博列得:(在欄桿旁)哦,原來是凌格斯川先生?你早。對不起,我還有點兒事。(進屋)

  巴利斯泰:你認識這家人嗎?

  凌格斯川:不太熟。這兩位小姐我在別人家里見過一兩回。上回樂隊在眺遠臺演奏的時候,我跟房格爾太太談過幾句話。她說我沒事的時候可以來看他們。

  巴利斯泰:我告訴你—你應該跟他們多親近。

  凌格斯川:是啊,我一直想來看他們—意思就是正式拜訪一次??上艺也恢杩?。

  巴利斯泰:什么借口不借口的!(向左遠望)討厭!(收拾畫具)輪船已經靠碼頭了。我得馬上上旅館。說不定有新到的客人要理發呢。老實告訴你,我也給人家剪頭發,卷頭發。

  凌格斯川:你好像是個多才多藝的人。

  巴利斯泰:在這些小城市里,一個人不能不應適——適應環境,多搞幾行手藝。如果你需要理發用品——像生發油什么的——你只要找跳舞教師巴利斯泰就行。

  凌格斯川:跳舞教師!

  巴利斯泰:你愿意叫我音樂協會會長也行。今晚我們在眺遠臺開音樂會。再見,再見。

  〔他拿著畫具走園門出去,從左下。

  〔希爾達:端著腳凳走出來。博列得又拿出些花來。凌格斯川在花園里向希爾達鞠躬。

  希爾達(在欄桿旁,并不還禮)博列得說,你今天居然闖進來了。

  凌格斯川:是的,我很冒昧地走進了花園。

  希爾達:今天你在外頭散步沒有?

  凌格斯川:沒有,今天我沒走多少路。

  希爾達:那么,你下海洗澡了吧?

  凌格斯川:對了,我在海里泡了一泡。我看見你母親也在那兒。她正走進浴場。

  希爾達:你說誰?

  凌格斯川:你母親?!?/p>

  希爾達:哦,她呀。(把腳凳擱在搖椅前)

  博列得:(好像要換個題目)你看見我父親的船在海峽里沒有?

  凌格斯川:看見了。我看見一只帆船好像正要進海峽。

  博列得:那一定是父親。他是出去給島上的人看病的。(整理,桌上東西)

  凌格斯川:(站在走廊臺階最低的一級上)嘿,你們這兒的花真漂亮!

  博列得:對了,好看吧?

  凌格斯川:美極了。今天府上好像有什么喜慶事似的。

  希爾達:對了。

  凌格斯川:我早就猜著了。是不是你父親的生日?

  博列得:(警告希爾達)呢哼—呢哼!

  希爾達:(不理會博列得)不是,是母親的。

  凌格斯川:哦,原來是你母親的生日?

  博列得:(低聲發怒)希爾達,別哆嘴!

  希爾達:(同樣的聲調)別管我!(向凌格斯川)你大概要回家吃午飯了吧?

  凌格斯川:(走下臺階)對了‘我該弄點東西吃吃了。

  希爾達:你在旅館里一定住得很舒服。

  凌格斯川:現在我不在旅館住了。費用太大,住不起。

  希爾達:那么你在哪兒住呢?

  凌格斯川:我在顏森太太家里租了一間屋子。

  希爾達:哪個顏森太太?-

  凌格斯川:就是那接生的。

  希爾達:凌格斯川先生,對不起,我實在沒工夫—

  凌格斯川:我也許不該說那句話。

  希爾達:不該說什么?

  凌格斯川:我剛說過的那句話。

  希爾達:(十分難堪地從頭到腳打量他)你的話真叫我摸不著頭腦。

  凌格斯川:是,是。喂,小姐們,再見吧。

  博列得:(走到臺階前)凌格斯川先生,再見,再見。今天很對不起。改天你沒事的時候—要是你高興的話—請過來看看父親—和我們。

  凌格斯川:謝謝。我一定拜訪。(鞠躬,走園門下。他在外面左首大路上走的時候,又沖著走廊鞠了一躬)

  希爾達:(低聲,學他的口音)先生,再見!替我給顏森姥姥問好。

  博列得:(扯扯她的胳臂,低聲)希爾達!淘氣孩子!你瘋了吧?他也許會聽見。

  希爾達:呸!難道我在乎嗎?

  博列得:(向右遠望)爸爸回來了。

  〔房格爾:大夫身上穿著出門衣服,手里拿著一個手提包,從右首順著便道走過來。

  房格爾:嗯!孩子們,我回來了!(從園門進來),「

  博列得:(走下去接他)爸爸回來了,好極了!

  希爾達:(也下去接他)爸爸,今兒的事完了沒有?

  房格爾:沒完呢,回頭我還得上醫務室去一趟。我說,你們知道不知道阿恩霍姆:來了沒有?

  博列得:來了,他是昨天夜里到的。我們打發人上旅館去間過了。

  房格爾:這么說,你們還沒跟他見過面呢?

  博列得:沒有。今天上午他準來。

  房格爾:這是不用說的。.

  希爾達:(拉著他轉了個身)爸爸,你倒是轉過身來四面睫瞧呀。

  房格爾:(礁著走廊)嗯,嗯,我的孩子,我看見了。簡直像辦喜事似的。

  博列得:你說我們布置得漂亮不漂亮?

  房格爾:真漂亮。她—家里還有別人沒有?

  希爾達:沒有。她出去—

  博列得:(趕緊插嘴)母親到海邊洗澡去了。

  房格爾:(親熱地瞧著博列得,拍拍她的頭。然后吞吞吐吐地)

  我說,孩子們,你們是不是打算這么熱鬧一整天?旗子也掛起來了?

  希爾達:爸爸,那還用說!

  房格爾:嗯哼—不錯??墒悄銈円馈?/p>

  博列得:(向他點頭微笑)爸爸,你當然知道這都是為了歡迎阿恩霍姆:先生。那么一位老朋友特地來拜望你—

  希爾達:(笑著推推他)爸爸,別忘了,他不還是博列得的老師么?

  房格爾:(微笑)你們這一對小壞蛋。算了,算了,她已經不在人

  世了,咱們紀念她,究竟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喂,希爾達。(把手提包遞給她)這個得擱在手術室里。孩子們,我不喜歡—這方式。咱們每年要來這么一套——唉,有什么可說的?恐怕也沒有別的辦法。

  希爾達:(拿著手提包正要從花園向左走,忽然站住,轉過身來,用手指著)瞧,有個人順著大路過來了。大概那就是阿恩霍姆先生。

  博列得:(順著那方向瞧)他呀!(哈哈大笑)真可笑!把那個中年人當作阿恩霍姆:先生。

  房格爾:孩子,別忙。我看是他!—對了,一定是他!

  博列得:(定睛細看,暗自詫異)真的,可不是他嗎!

  (阿恩霍姆穿著整齊的便服,帶著金邊眼鏡,拿著一支細手杖,從左邊轉到大路上。他好像有點‘工作過度。一看見花園里的人,他馬上親親熱熱地鞠了一躬,從園門進來。

  房格爾:(迎上前去)親愛的阿恩霍姆,歡迎歡迎!歡迎老朋友回到老地方。

  阿恩霍姆:房格爾大夫,謝謝,謝謝。說不盡的感謝。(彼此拉手,一同穿過花園)這是你那兩個孩子嗎!(要跟她們握手,眼睛瞧著她們)我幾乎不認識她們倆了。

  房格爾:恐怕不認識。

  阿恩霍姆:嗯——也許博列得——對,我還有點兒認識她。

  房格爾:我看未必。讓我算算,你有**年沒看見她了。說起來真是!這**年里頭我們這兒的變動可真不少。

  阿恩霍姆:(四面瞧瞧)我看不見得。除了樹木長大了點兒之外——你還蓋了一座新涼亭—

  房格爾:一嗯,外表倒沒什么變動。

  阿恩霍姆:(含笑)不用說,現在你家里有了兩個長成的女兒了。

  房格爾:其實只有一個長成了。

  希爾達:(低聲)聽爸爸說的那話!

  房格爾:咱們到廊子里去坐,好不好?那兒比這兒涼快。來吧。

  阿恩霍姆:謝謝,謝謝。(兩人走上臺階。房格爾讓客人坐那張搖椅)·

  房格爾:好?,F在你靜靜地坐會兒,好好兒休息休息。我看你路上有點辛苦了。

  阿恩霍姆:沒什么。現在我又能跟你們在一塊兒—

  博列得:(向房格爾)我們要不要拿點汽水和果子露擱在屋里?再過一會兒這兒廊下就熱得坐不住了。

  房格爾:好,你們去拿吧。汽水,果子露。再弄點白蘭地。

  博列得:還要白蘭地?

  房格爾:一點兒就行。也許有人要喝。

  博列得:好吧。希爾達,你把手提包拿到醫務室去好不好?

  〔博列得:走進屋子,把門帶上。希爾達:拿著手提包,穿過花園,向左一轉,走到屋后去了。

  阿恩霍姆:(眼睛一直盯著博列得)好漂亮的姑娘!姐妹倆長得都夠漂亮的!

  房格爾:(坐下)你也這么說?

  阿恩霍姆:想不到博列得大改樣子了—希爾達也改了。房格爾大夫,你自己呢?是不是打算在這兒待一輩子?

  房格爾:嗯,廠大概是這么個局面了。你知道,我是生在此地,長在此地的人。當年我跟前妻在此地,日子過得非??旎睢上蚕挛覀兲缌它c兒,從前你來的時候也見過她。

  阿恩霍姆:對,對。

  房格爾:現在我跟這位續弦太太也過得非??旎睢?偠灾业谜f,老天待我很不錯。

  阿恩霍姆:你這位續弦太太沒生孩子嗎?

  房格爾:兩年—兩年半以前我們有過一個男孩子,可是沒養住。他死的時候才四五個月。

  阿恩霍姆:今天你太太不在家?

  房格爾:她快回來了。她上海邊洗澡去了。在這季節里,不管天氣好壞,她沒有一天不去的。

  阿恩霍姆:是不是她身體不好?

  房格爾:不一定是身體不好。然而近兩年來她神經很衰弱—你知道,有時好,有時壞。我找不出她的病源??墒侵灰幌潞K涂旎睿J撬拿?。

  阿恩霍姆:不錯,我記得從前就是如此。

  房格爾:(幾乎看不出的一笑)可不是嗎,從前你在肖爾得維克港口教書的時候就認識艾梨達:。

  阿恩霍姆:是啊,她常上牧師那兒去。我上燈塔找她父親說話的時候也??匆娝?。

  房格爾:你可以想得到,她在那兒的生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本地人完全不明白這回事。他們稱呼她“海上夫人”。

  阿恩霍姆:真的嗎?

  房格爾:真的。喂,親愛的阿恩霍姆,你跟她談談從前的事吧,對她一定有好處。

  阿恩霍姆:(疑惑地瞧著他)你說這話有什么特別緣故沒有?

  房格爾:當然有。

  艾梨達的聲音(從花園右面傳來)房格爾,你在廊下嗎?

  房格爾:(站起來)在,親愛的。

  〔房格爾太太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薄外套,濕流渡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從涼亭旁邊樹林里走過來。阿恩霍姆站起來。

  房格爾:(含笑,伸開兩手去接她)美人魚回來了!

  艾梨達:(快步跨上走廊,抓住房格爾兩只手)謝謝老天,你平安

  無事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房格爾:剛回來,才不多會兒。(指著阿恩霍姆)你不跟這位老朋友說句話嗎?

  艾梨達:(把手伸給阿恩霍姆)哦,你果然來了里歡迎歡迎!對不起,剛才我不在家?!?/p>

  阿恩霍姆:哪兒的話。別客氣。

  房格爾:今天海水好不好,涼不涼?

  艾梨達:涼!哼,這兒的水從來沒涼過——老是那么不冷不熱的,一點勁兒都沒有。味!這兒海峽的水有毛病。

  阿恩霍姆:有毛病?

  艾梨達:嗯,有毛病。并且它還能讓洗澡的人得毛病。

  房格爾:(微笑)這真是海水浴場的一張好獎狀!

  阿恩霍姆:房格爾太太,我覺得你跟海以及一切屬于海的東西都有特殊關系。

  艾梨達:你的話也許不錯。我自己都幾乎這么想。你看見沒有,兩個女孩子為了歡迎你,把家里布置得這么漂亮?

  房格爾:(局促不安)呱哼!(瞧自己的表)我還要去辦點事呢。

  阿恩霍姆:真是為了歡迎我嗎?

  艾梨達:那還用說。我們家不是每天都這么講究的。嘿!這廊子底下熱得氣都透不過來!(走到園里)上這兒來吧?;▓@里至少還透點兒風。(在涼亭里坐下)

  阿恩霍姆:(也走進涼亭)這兒可真涼快。

  艾梨達:對了。你是過慣了克立斯替阿尼遏的悶氣日子的。我聽說,那兒夏天真難受。

  房格爾:(也進了花園)親愛的艾梨達,你陪咱們的好朋友坐一會兒。

  艾梨達:你是不是有事?

  房格爾:有事。我一定得上醫務室去一趟‘還得換換衣服。不過時候不會太久。阿恩霍姆:(在涼亭里坐下)房格爾大夫,你盡管從從容容的。

  你太太和我會想法子消磨時間。

  房格爾:是,是,我知道。那么,我暫時失陪了。一(穿過園子從左下).

  艾梨達:(靜默片刻以后)在這兒坐著舒服不舒服?

  阿恩霍姆:很舒服。·

  艾梨達:這是我的避暑涼亭,因為它是我出主意蓋的。其實還不如說是房格爾為了討我喜歡出主意蓋的。

  河恩霍姆:你是不是常在這兒坐著?

  艾梨達:是,每天的多半時間我都消磨在這亭子里。

  河恩霍姆:大概是踉兩個女孩子在一塊兒唆?

  艾梨達:不,女孩子們老在廊下待著。

  阿恩霍姆:房格爾呢?

  艾梨達:房格爾兩頭來回跑。他有時候在這兒陪著我,有時候上那兒陪著孩子們。

  阿恩霍姆:這么安排是不是你的主意?

  艾梨達:我覺得這么安排對于我們一家子都挺合適。碰上有話要說的時候,我們可以隔著花園談天。

  阿恩霍姆:(沉吟半晌)上回我碰見你的時候—那就是說,在肖爾得維克港口—呱哼—日子可不少了—

  艾梨達:從你上我們那兒去的時候到現在足有十年了。

  阿恩霍姆:差不多了。我還記得你在燈塔里的情形!那時候老牧師叫你“邪教徒”,他說,因為你父親用一條舊船的名字叫你,不是基督徒的名字。

  艾梨達:怎么樣呢?

  阿恩霍姆:.那時候我最想不到的是,今天會在這兒碰見你,看見你做了房格爾太太。

  艾梨達:這也難怪。那時候房格爾還沒—。兩個女孩子的第一個母親—我是指她們自己的母親說—還沒去世呢。

  阿恩霍姆:當然,當然。然而即使不是如此一即使他是個單身漢—我還是萬想不到會有這件事。

  艾梨達:我自己也沒想到。在那時候再也想不到。

  阿恩霍姆:房格爾這人真好,又正派,又厚道,待誰都和氣。

  艾梨達:(親切誠懇地)對,他這人真好!

  阿恩霍姆:可是我覺得他跟你很不相同。

  艾梨達:這話你也說對了,我們倆不一樣。

  阿恩霍姆:那么,事情是怎么成的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艾梨達:親愛的阿恩霍姆,你千萬別追間。我沒法跟你解釋。即使我解釋了,你也不會了解我的話。

  阿恩霍姆:嗯—(放低聲音)你在你丈夫面前談過我什么事沒有?我當然是指我冒冒失失地走的那一著失敗的棋。

  艾梨達:沒有。我怎么能告訴他呢?你說的那件事,我從來沒對他提過一個字。

  阿恩霍姆:好極了。我一想起那件事就有點局促。

  艾梨達:大可不必。我只把實話告訴了他:從前我很喜歡你,你是我那時候最忠實、最好的朋友。

  阿恩霍姆:謝謝你。可是我要問你,為什么我走了以后你從來不給我寫信?

  艾梨達:我既然不能遂你的心愿,你看了我的信心里也許會難過。那股滋味也許會像重新揭開一個舊傷口一樣。

  阿恩霍姆:嗯哼??峙率悄菢?。

  艾梨達:然而你為什么不給我寫信?

  阿恩霍姆:(含笑瞧著她,帶點埋怨的神氣)我?我再給你寫信?是不是讓你疑心我碰了那么個大釘子以后還想再動手?

  艾梨達:我不怪你,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后來你也不再想找個新相好?

  阿恩霍姆:不想。我撇不下舊情意。

  艾梨達:(半開玩笑)胡說!別再想那些傷心的舊事了。我覺得你還是打主意快快活活結婚的好。

  阿恩霍姆:房格爾太太,這么說,我得趕快才行呢。你別忘了—我不好意思出口—我已經過了三十七歲了。

  艾梨達:所以你應該趕緊打主意。(靜默半晌,然后低聲懇切地)親愛的阿恩霍姆,你聽著—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句在那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你的話。

  阿恩霍姆:那是什么話?

  艾梨達:在你走那一著你自己所謂失敗棋子的時候,我不能用另一種方式答復你。

  阿恩霍姆:我知道。除了友誼,你不能給我別的東西。我完全了解你。

  艾梨達:然而你知道不知道在那時候我的心思全部集中在另一個地方?

  阿恩霍姆:在那時候?

  艾梨達:不錯,正是在那時候。

  阿恩霍姆:那絕不可能!你一定記錯了日子!那時候你還沒認識房格爾呢。

  艾梨達:我說的不是房格爾。

  阿恩霍姆:不是房格爾?可是在那時候—在肖爾得維克港那些人里頭—我想不出另外有“個你喜歡的人。

  艾梨達:你當然想不出。因為那件事簡直是胡鬧。

  何恩霍姆:請你說詳細點兒。

  艾梨達:我只消告訴你,那時候我身上有約束,這就夠了?,F在你已經知道了。

  阿恩霍姆:假如那時候你身上沒有約束呢?

  艾梨達:那又怎么樣?

  阿恩霍姆:你看了我的信,會不會給我另一種答復?

  艾梨達:那我怎么知道呢?后來房格爾向我開口的時候,我答復他的話就跟答復你的不一樣了。

  阿恩霍姆:既然如此,你告訴我你身上有約束,又有什么意義呢?

  艾梨達:(站起來,好像又痛苦又煩躁似的)因為總得有個人知道我這件事。

  阿恩霍姆:這么說,這件事你丈夫一點兒都不知道?

  艾梨達:一開頭我就告訴過他,有一個時期我的心思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他從來沒再追問,我們倆也沒再提那件事。其實不過是瞎鬧,不久事情也就過去了。大致總算過去了。

  阿恩霍姆:只是大致過去了?還沒完全過去嗎?

  艾梨達:當然過去了!親愛的阿恩霍姆,這簡直不是你能想象的。這是一樁莫名其妙的事,我沒法用話告訴你。你知道了無非會以為我在那時候不是害了病,就簡直是個瘋子。

  阿恩霍姆:親愛的房格爾太太,你非得把那件事從頭到尾告訴我不可。

  艾梨達:也罷,恐怕我好歹得把它說出來。按照你的常識,不知你該怎么去了解—(往外一看,把話打住)以后再說吧—有人來了。

  〔凌格斯川從左首在大路上出現,走進花園。他胸前鈕孔里插著一朵花,手里拿著一大束用紙裹著、用絲帶扎緊的鮮花。他在走廊前站住,有點躊躇。

  艾梨達:(走到涼亭口)凌格川先生,你是不是找那兩個女孩子?

  凌格斯川:(轉身)哦,房格爾太太,你在那兒!(鞠躬,走近)不,我倒不是找兩位小姐。房格爾太太,我是來找你的。你不是說過我可以來拜望你嗎?

  艾梨達:不錯,不錯,我說過。你什么時候來都歡迎。

  凌格斯川:謝謝。我碰巧又聽說今夭是府上的一個好日子。

  艾梨達:啊,你也知道了?

  凌格斯川:是的,房格爾:太太,所以我大膽請你接受我這點兒小意思。(鞠躬,遞上鮮花)

  艾梨達:(微微一笑)親愛的凌格斯川先生,美麗的花兒遞給阿恩霍姆先生本人,你似乎應該把你的因為今天是為了他

  凌格斯川:(莫名其妙地先看看她,再看看阿恩霍姆)對不起

  —我不認識這位先生。我是專為—房格爾太太,這花兒是我送的壽禮。

  艾梨達:送的壽禮?凌格斯川先生,那么,恐怕你弄錯了。我們家今天沒有人過生日。凌格斯川:(靜靜地一笑)哦,我都知道。然而我沒想到這是瞞人的事。

  艾梨達:你知道什么?

  凌格斯川:房格爾:太太,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艾梨達:我的生日?

  阿恩霍姆:(探問地瞧著她)今天?不是,一定不是。

  艾梨達:(向凌格斯川)你怎么平白無故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凌格斯川:是希爾達小姐透露的口風。剛才我偶然路過這兒的時候,我問兩位小姐為什么府上掛旗擺花,布置得這么漂亮。

  艾梨達:她們怎么說?

  凌格斯川:希爾達小姐說:“啊,今天是母親的生日?!?/p>

  艾梨達:母親的生日?哦,是了。

  阿恩霍姆:啊哈!〔他跟艾梨達:心照不宣地對看了一眼。

  阿恩霍姆:房格爾太太,這位先生既然已經知道了—

  艾梨達:(向凌格斯川:)既然你已經知道了—

  凌格斯川:(又把那束花遞上去)你肯不肯賞個臉?

  艾梨達:(把花接過去)謝謝,不敢當。凌格斯川先生,坐會兒吧?

  〔艾梨達:、阿恩霍姆:、凌格斯川一齊在涼亭里坐下。

  艾梨達:阿恩霍姆:先生,這件事—我過生日的事—本來是不想告訴人的。

  阿恩霍姆:是,我明白。這件事本來不打算告訴我們外頭人。

  艾梨達:(把花擱在桌上)對了,不告訴外頭人。

  凌格斯川:你放心,無論在誰面前我都不提。

  艾梨達:我倒不是這意思。凌格斯川先生,你身體好嗎?我看你的氣色比從前好。

  凌格斯川:托福托福,我身體很好。要是明年我能到南方去的話—

  艾梨達:女孩子們告訴我,你想到南邊去。

  凌格斯川:我是要去。你知道,在卑爾根我有一位恩人,他答應給我想辦法,明年讓我去。

  艾梨達:你怎么認識他的?

  凌格斯川:說起來真是運氣太好了。有一回我搭了他的船去航海。

  艾梨達:是嗎?這么說,那時候你想當水手?

  凌格斯川:不,一點兒都不想。我母親去世以后,我父親不愿意我在家里閑蕩,所以他叫我去航海?;貋淼臅r候,我們的船在英吉利海峽出了事,然而我反倒因此交了運啦。

  阿恩霍姆:這話怎么講?

  凌格斯川:你知道,我這胸,口勞傷癥就是在翻船時得的、我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好半天他們才把我救起來。因此我就只好從此跟海絕緣了。噢,這件事真是運氣太好了。

  阿恩霍姆:是嗎?你覺得運氣好?

  凌格斯川:是的,因為我的胸口毛病實在算不了什么,然而我想當雕塑家的念頭卻可以如愿以償了。你想,用那細膩的粘土得心應手地塑制東西,那夠多么有意思!

  艾梨達:你打算塑制什么東西?男魚精?女魚精?還是古代的海盜?

  凌格斯川:一概都不是。等到我能動手的時候,我要嘗試一件大作品—就是雕塑家所說的群像。

  艾梨達:嗯。那座群像里有些什么東西呢?.

  凌格斯川:是我自己經歷過的一段材料。

  阿恩霍姆:對,對,必須抓緊這一點。

  艾梨達:那些材料是什么呢?。

  凌格斯川:我想雕塑一個年輕女人,一個水手的老婆,睡得異乎尋常地不安寧,一邊睡一邊做夢。我要把她雕塑得讓無論什么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作夢。

  阿恩霍姆:還有別的東西沒有?

  凌格斯川:還有。還有一個人像—也可以說是一個朦朧的影子。那是女人的丈夫,他不在家的時候,他老婆愛上了別人?,F在他已經淹死了。

  阿恩霍姆:啊,你說什么?

  艾梨達:你說他淹死了?

  凌格斯川:對了,他在海里淹死的。然而最奇怪的是他又回家了。那時正在夜間,他站在老婆床邊瞧著她。他渾身滴著水,正像剛從水里撈起來的人一樣。

  艾梨達:(身子一仰,靠在椅子里)真是個異想天開的境界!,(閉上眼睛)這個境界活潑撥地就在我眼前。

  阿恩霍姆:這就怪了!先生,你不是說要用自己經歷過的材料嗎?

  凌格斯川:對啊,這就是我自己經歷過的材料;當然是說,在某種意義上。

  阿恩霍姆:你當真看見過一個死人會—?

  凌格斯川:我并不是真看見過。當然不是用眼睛看見的。然而還是—

  艾梨達:(高興而急切)快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我想聽個仔細。

  阿恩霍姆:(微笑)不用說,這件事很對你的胃口—凡是帶著海洋氣息的東西你都喜歡。

  艾梨達:凌格斯川先生,后來到底怎么樣啊?

  凌格斯川:是這么回事。那年我們坐著雙桅帆船正要從一個叫作什么海力非克斯城回家的時候,船上的水手長病在醫院里不能走,因此我們就找了個美國人代替他。這位新水手長—

  艾梨達:美國人?

  凌格斯川:是美國人。有一天他從船長那里借了一扎舊報紙,老是埋著頭細看。他說,他想學挪威文。

  艾梨達:后來怎么樣?

  凌格斯川:有一天晚上刮起大風來了。除了那位水手長和我,水手們都到了艙面上。水手長扭了腳脖子,不能走道兒。我呢,因為身體不大好,躺在船艙里。他坐在頭艙里,還是照樣拿著一張舊報紙貪看個沒完。

  艾梨達:后來又怎么樣?快說,快說!

  凌格斯川:忽然之間,我聽見他大叫了一聲。我抬頭一看,他的臉色白得像石灰。他跟著就把那張報紙連搓帶揉地扯了個粉碎,然而態度卻還是文文靜靜的。

  艾梨達:他沒說話嗎?他什么話都沒說?

  凌格斯川:最初沒說什么。可是過了會兒,他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不在家的時候—她嫁了—別人啦。”

  艾梨達:(閉上眼睛,似乎自言自語)他是那么說的嗎?

  凌格斯川:是那么說的。并且,告訴你也未必相信—他還是用很好的挪威話說的呢。那個人一定有學語言的天才。

  艾梨達:后來又怎么樣?又出了什么事兒?

  凌格斯川:底下那段事兒可太奇怪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又接著說—還是那么文文靜靜地:“她是我的老婆,她得永遠做我的老婆。哪怕我像個海底里鉆出來的淹死鬼似的回家去找她,她也得跟我走?!?/p>

  艾梨達:(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的手發抖)嗬!今兒天氣真悶熱!

  凌格斯川:他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口氣那么斬釘截鐵的,我覺得他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艾梨達:你知道不知道那個人后來怎么樣了?

  凌格斯川:房格爾太太,他確實已經死了。

  艾梨達:(急忙地)你怎么知道他死了爭

  凌格斯川:你要知道,后來我們的船在英吉利海峽出了事。我跟船長和另外五個人跳上大燦板逃命;大副跟那美國人還有另外一個人上了小燦板。

  艾梨達:從此以后那幾個人就沒消息了嗎?

  凌格斯川:房格爾:太太,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我的恩人前天寫信給我還這么說。然而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要用這些材料塑造一座群像。那個沒良心的老婆,還有那雖然淹死在海里可是還能回家報仇的水手,都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我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艾梨達:我也是這樣。(站起來)喂,咱們進去吧。再不然,去找房格爾吧。我覺得這兒悶得透不過氣來。(走出涼亭)

  凌格斯川:咬也站起來)我該走了。我來這兒,只是為了給你拜壽。

  艾梨達:也罷,要是你非走不可的話—(把手伸出來)再見,還謝謝你的花。.

  〔凌格斯川鞠躬,走出園門,從左下。.

  阿恩霍姆:(站起來,走近艾梨達:)親愛的房格爾太太,我看這件事很叫你傷心

  艾梨達:嗯,你可以這么說,雖然—

  阿恩霍姆:其實這事你早就料得到。

  艾梨達:(詫異地瞧著他)料得到?

  阿恩霍姆:我覺得是這樣。

  艾梨達:料得到他會回來?會那么樣兒回來?

  阿恩霍姆:什么!難道你聽了那瘋子雕塑家的無稽之談就?

  艾梨達:親愛的阿恩霍姆,他未必是瘋子。

  阿恩霍姆:你心里那么難過,難道就是為這死人的荒唐故事嗎?我還以為你—

  艾梨達:你以為什么?

  阿恩霍姆:我當然以為那是你故意裝出來的。我以為你真心難過的是:家里有人過生日不讓你知道,你丈夫和他的孩子心里懷念著舊事,沒有你的份兒。

  艾梨達:啊,不是,不是,那應該聽其自然。我沒有權利要求房格爾把心思用在我一個人身上。

  阿恩霍姆:我覺得你有權利。,

  艾梨達:話不妨那么說,然而實際上我沒有。那沒關系。我心里也有樁事情,沒有他們的份兒。

  阿恩霍姆:你!(放低聲音)難道說你—你并不真愛你丈夫?

  艾梨達:我愛他!我全心全意地愛他!唯其如此,所以事情才這么可怕—才這么莫名其妙—才這么不可思議!

  阿恩霍姆:房格爾太太,你得把你的心事都告訴我!肯不肯?

  艾梨達:親愛的朋友,我不能告訴你—無論如何現在還不能。

  將來也許可以。

  〔博列得從屋里出來,經過走廊,走進花園。

  博列得:爸爸快從醫務室出來了。咱們都上屋里坐,好不好?

  艾梨達:好。咱們去吧。

  〔房格爾:換了衣服,帶著希爾達從屋后左首轉飛出來。

  房格爾:好了,無事一身輕!現在咱們要是喝一杯涼東西倒挺不錯的。·

  艾梨達:別忙。(走進涼亭,把那束鮮花拿出來)

  希爾達:嘿!好漂亮的花兒題你從哪兒弄來的?

  艾梨達:親愛的希爾達,是雕塑家凌格斯川送來的。

  希爾達:(吃驚)凌格斯川送來的?

  博列得:(局促不安)凌格斯川又來過了嗎?”

  艾梨達:(半笑不笑地)來過了。這把花是他送來的—這是生日禮物,你知道。

  博列得:(縹了希爾邊一睛)哼!

  希爾達:丫(嘴里咕濃)笨貨!

  房格爾:(局促為難,向艾梨達:)呢哼—唔,是這么回事—親

  愛的艾梨達,我告訴你-

  艾梨達:(打斷他的話)來吧擴孩子們!咋們把我的花兒跟另外那些都養在水里。(走上廊子)..

  博列得:(低聲向希爾達)你看,她心腸還是挺好的。

  希爾達:(低聲,怒容)裝腔作勢!她裝那一套只是為了討爸爸的喜歡。

  房格爾:(在廊子里,緊握艾梨達:的手)謝謝你—謝謝你!艾梨達,這樣做我非常感激你。

  艾梨達:(整理花朵)什么話!一為什么我不應該跟你們在一塊兒給—母親做生日?

  阿恩霍姆:呢哼!

  〔他走上廊子去找房格爾和艾梨達。博列得和希爾達還待在花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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