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為什么選中我？”小小的少年抬起稚嫩卻好看的溫柔面容，疑惑在眼里流淌成明凈的溪水。

　　目光在少年長長的墨發上不經意的停留出一抹苦澀如心臟之血的暖意，修長的手指閑情逸致的在三味線上劃出一連串的波瀾，綠色眼睛的男人轉移開視線，慵懶的將另一只手上的酒杯連著剩了大半的血色酒液一起扔出房門，起身走向庭院。

　　“因為……你的頭發。”

　　少年慌忙起身跟在后面：“啊啊，不要亂跑，你喝醉了呢。”………….連這份溫柔都如出一轍。

　　撲哧。還真是可愛。有些無奈的失了笑，感慨的微微搖頭。如果銀時此刻在，大概要開始懷疑你是不是蔓子的私生子了。綠色眼睛的男人在庭院的一棵櫻花樹下停下行走的恣意，手指動了動，掃過樹梢的眼睛里有眷戀閃過。許是真有些醉了，男人笑了笑，坐下來倚靠在樹上，隨手扯掉那只帶來黑暗的眼罩，一只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睛徐徐睜開。

　　與另一只眼深夜里暗綠的晦澀不同，這一只眼，竟是一片銀白里的鮮紅，那耀眼的顏色在流轉間變幻出不同的模樣，是血，更是浴火的鳳凰。

　　眼眸深深里所自在舒展的紅色火焰，微妙而莫測，一旁路過的下屬，見此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盡管跪拜之禮，早已經廢除了太久太久。

　　小小的少年走到那人身旁。那人瞇了眼，開始任由思維在記憶里喧嘩成寂靜。

　　蔓子，真的可惜了。

　　那么，“一”。

　　“おもしろきこともなき世をおもしろく”

　　（讓這無趣的世界變得有趣吧）

　　神智漸漸的清醒，恍然間發現原來是自己察看屬下留言時疲憊的睡著了。耳邊卻依然回響著半空中那半透明的靈魂所傳來的話語，依稀是自己的模樣，自己的聲音。而自己的尸體在雪上被踐踏的樣子，也同樣的在眼前反復放映著。

　　無法因為是夢就毫不在意……從幼時第一次自己的夢被驗證起，直到現在。隨著自己的成長，夢境里的東西也越來越指向清晰。所做過的夢境，大多不是直接展現未來會發生的一切，就是直接告知現在自己真正的處境。偶爾的例外，也大多各有意義。

　　而夢里無端的一直記得，那穿過了自己胸膛的呼嘯，完全是奉行著自己最愛之人所下的“殺”之命令。

　　我所深愛的人啊。高杉晉助微微閉了眼。

　　……蔓子。

　　你會殺了我嗎？

　　在我帶著最熱切的血液最真誠的心意決定奮不顧身，因此而毫無保留的向你走來的時候。

　　眼睛染上絕望的狠意，男人譏諷的微微慘笑起來，說不清是在嘲笑著些什么。

　　當日里說著愛自己的蔓子，或者一直在呼吸里蜿蜒的愛情，或者，沉醉于此，沉醉于那一抹虛假的溫柔，最傻的自己。

　　眼睛再度睜開，高杉晉助伸手，翻出一張還沒來得及發出去的軍令，輕輕展開。

　　“全力毀滅天人和幕府的敵對勢力，違者，斬。不得再傷無辜之人性命，違者，斬。誓死守護桂小五郎其人，違者，殺無赦。”

　　還不曾發出聲音的嘆息死亡在沸騰的胸腔里，高杉晉助咳出一口血，燒毀了那張軍令。

　　“大人！”來島又子擔心的上前幾步，端起一旁的藥，小心翼翼的雙手捧給高杉晉助。

　　高杉晉助接過，聞到那熟悉的中藥味，看也未看，直接傾倒于軍令的灰燼之上。

　　“大人！！！！！！！！”來島又子著急得大呼了一聲，隨后發現自己的失態，又趕忙壓低了聲音：“大人，書上可是點著名說要上等的人參啊！戰火之中大家好不容易才弄來了藥材，您已經吃了一副，身體也好多了，書上說只需要三副就可以好個七八成了，可這樣一倒，我們上哪里再去找合適的藥材來？！藥材不夠再做兩副藥的了！”

　　“我知道。”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毫不在乎的漠視著自己的生命。

　　“大人！”

　　高杉晉助不再理她。只是冷漠而固執的翻閱著屬下新送上來的情報。

　　……來島又子。

　　蔓子他說，要殺了我啊……

　　我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愛戀著的人卻情愿殺了我，真真是鮮明的對比。

　　……他既然情愿殺了我，我又為什么要苦苦強留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一定會堅定的走下去，再也不回頭。

　　無關其他。

　　只是，作為被犧牲被放棄的東西，作為給江戶給黎明獻祭的東西，我高杉晉助淪落至此慘烈至此之時，最后的驕傲與倔強罷了。

　　蔓子，既然你竟然可以對我動了殺心，那么即使我得到再多，又有什么意義。

　　再奢華的享受再多人的崇拜再多人的追隨，哪怕是天下，又有什么趣味？

　　我的生命，又有什么趣味？

　　我知道這其實是一場飛蛾撲火。

　　但，那又怎么樣。

　　……桂，我無條件放棄我的全部，站在此岸，血液里徹骨的痛楚讓我寧可親自將自己的心臟放在你的刀刃之前，堅定的等待著。

　　你親手的屠殺。

　　接下來是“二”

　　久久不曾夢見以前。難得的一次夢見，卻讓心掉入深淵。

　　夢境永遠定格在春末夏初的世界，溫度如此剛好的季節里滿山坡都是柔韌的讓人舒適之極的風，鳥兒的鳴叫總是那樣的歡快，仿佛只要能看見陽光就很高興了。自己似乎也是如此的單純，看見灑在木地板上的暖暖陽光就能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那會兒自己的笑容，還純粹的沒有絲毫的雜質，而那樣耀眼的燦爛，也是后來一輩子再也不曾出現的。

　　櫻花漫天的溫柔像是松陽老師的撫摸和小小蔓子的擁抱，花草間的松陽老師帶著年紀小小的一群孩子，聲音一路喧鬧的美好。

　　可是后來，可是后來如何了呢？

　　圍繞著松陽老師的二十七個孩子，除了自己，蔓子，銀時和辰馬四個僥幸逃脫以外，全部死在幕府的出賣與天人的圍剿之下。包括當時和自己這幫人玩的最好的那個人，包括，教會了大家一切的松陽老師。

　　蔓子，你總說江戶的黎明國家的黎明。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連這樣的念頭，都是松陽老師所教。更不用說你的謀略你的劍術了。如果沒有松陽老師，蔓子你，什么都不是。

　　可你記不記得松陽老師最后的話語，記不記得他最后的神情。

　　夢境醒來之后，只會覺得更加寂寞的空蕩。但還好沒有時間去想這些。面前是堆積如山的需要處理的東西，這個綠色眼睛的男人，叫高杉晉助。

　　白日里不曾間斷的領軍廝殺，黑夜里無法停止的運籌帷幄。

　　戰爭中途。紅蓮分隊。江戶的中心。天人。盛大的爆破。

　　想必屬下們會很高興，如果成功，這將是攘夷戰爭中最完美的一次攻擊。只需要一次的爆炸，那些還留在江戶游玩和等著隔山看虎斗的天人們，將死傷掉很大的一半。

　　天人們再也不敢藐視武士的力量。雖然他們會因此而憤怒，但只要能夠維護住這次爆破所蔓延開來的威懾力，那么接下來的一切都將容易的多。無論是毀滅世界，或者是……桂想要的黎明。

　　畢竟沒有尺度的退縮絕不會真的帶來好處，沒有人會對奴隸仁慈。奴隸就是奴隸，即使不被殺掉，也一樣任打任罵尊嚴全無還得去當免費的苦力。

　　關于國家的未來和黎明，幕府一開始，就定位錯了角色。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從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而這個國度，也明明并不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國度。

　　高杉晉助的筆尖因為太用力而在紙上劃出傷痕，卻不是因為這些理由。

　　恩……我知道的。

　　如此，即使蔓子一定會很震怒，可是。

　　我說過，我，不會回頭。

　　時間從不曾停留他的腳步，所以一切都將繼續。“三”。

　　接到最新的情報。蔓子已經書寫軍令狀，三日之內必將毀滅高杉晉助的軍隊。

　　包括高杉晉助本人，一個不留。

　　……真是和夢境里一模一樣。現在只差自己最后的死亡。

　　苦笑，還真是痛恨。不過蔓子的腦子果然一如既往的不太好使，連日的疲憊已經讓他的狀況糟糕到這樣的地步了嗎，竟然連三日滅掉我高杉晉助的話也敢說，拜托你知不知道你身邊有多少個親信都是我的人，你寫這個軍令狀的時候銀時他們肯定都沒來得及和你說什么，畢竟即使是坂本辰馬也不會放任你做下這么危險的事情。軍令狀如果無法完成，可是要掉腦袋的。即使能不死，有了這個過往一旦傳出去或者被人揪住，也無法再繼續帶領軍隊了。

　　虧你還有那么多該死的責任感呢，當領導人當到舒服的不想移窩。聽說你最近忙到那種地步還在翻閱模仿古代人領導的方式？

　　真是入迷。

　　……你知不知道，當我聽說你已經連續好幾日不曾合眼，身上遍布傷痕的時候。我在想什么？

　　自己亂來，卻要我這個即將被你犧牲掉的家伙來心疼么。

　　也罷，這一次也讓我來幫你好了。我會自己陷自己于死地。

　　……畢竟我可以為你做的，這大概已經是最后一次了吧。桂？

　　其實我的生命，就在你的手心里。

　　你輕輕的一動手指，就可以毫不費力的直接把我抹殺掉了。

　　即將上演的。“四”。

　　看著最愛的人圍剿自己的軍隊，感覺真是微妙。高杉晉助又勾起了唇角。

　　無意識里嘴唇被自己咬破，血液的苦澀入侵進心臟，方才被銀時砍出的傷口無言的與之共鳴。

　　……我的心臟在難過，可身體上的傷口，你湊什么熱鬧。高杉晉助有些惡搞的胡思亂想著，眼睛自動自發的主動尋找蔓子的身影。

　　揮刀幫面前的河上萬齋砍去背后的偷襲者，武市變平太呼喊著為自己指向某一個方向。眼前的某一個人移開，朝思暮想的那人終于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然后，轟然倒下。

　　蔓子！！！！！！！！！！！！

　　那一刻，世界是寂靜的。

　　腦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忽然爆炸，無數紛擾的思緒雜亂的飛速閃過，戰場上的一切，全部聽不見看不見感覺不見，眼睛里只有蔓子此刻倒在地上的模樣。靈魂拼了命的在身體里嘶吼著，身體卻僵硬像個雕塑一樣停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才可以重新思考，心臟終于逼退那些瘋狂的胡亂，自己的思緒再次出現。

　　卻只有追悔莫及。

　　不-----------------------

　　蔓子，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蔓子，什么毀滅世界各種亂七八糟無論什么我都不想再管了，只要你沒事，什么倔強什么固執我都可以統統不要，只要你活著------

　　蔓子，蔓子……

　　背后的殺氣讓身體本能的動了動，肩膀上傳來的痛楚讓高杉晉助瞬間回過神來，閉眼，深呼吸，揮刀斬殺偷襲者，向桂走去。

　　努力的擠出微笑，好不容易站在了桂的身前。

　　“好久不見了，蔓子。”

　　接著就是胸腔猛地被穿過的火辣辣的刺痛，眼前一片黑暗。

　　有聽到肉體倒在雪上的悶聲。可是身體卻忽然充斥著一陣敏銳的感覺。視角變得寬廣起來，逐漸開始可以俯視整個戰場的一切。

　　高杉晉助立刻看向桂，還好，可以感應到，他會活下去。

　　接著回頭，看向讓自己失去了生命的那個人。而看清楚的時候，高杉晉助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那個人和此刻的自己一樣，是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家伙。

　　正是那個中年男人。

　　二十年后，年邁的桂。

　　……二十年前曾去路。二十年后的桂執行了二十年前自己的命令，親手殺了自己。

　　……桂，我終于還是死在你手上。

　　我最愛的你，用箭穿過了我身上最致命的胸膛。

　　一切親自而親手。

　　END

　　（其實是不想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