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五月末的一個周末明媚的早晨,我踏上西行的火車,穿過麥地與大山,九個小時后的黃昏,我來到太行上比較頂端的一座小城市。
在當地朋友的幫助下,我搬進一個大雜院。那個時間段,陽光正好,溫柔、懶洋洋的。院子里有兩棵老樹,一棵梧桐,一棵國槐。一個人是無法環抱住樹桿的,據朋友說這兩棵樹有幾百年的年紀了,他爺爺小的時候這兩棵樹就存在了。
“好老。”我說。
在那么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老到心無旁騖了。盡管我才二十三歲。
我仰著頭看了好一會,柔暖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的縫隙間透下來,映在我的瞳孔里一點也不刺眼。
“你在看什么?”朋友老莫問。他的全名叫做莫連,由于名字跟某個大作家的名字讀音頗為相似,所以他讓我們統一稱他為老莫。
老莫是我大學同學,老家是這里的,畢業后回到這里從父親手里接過行當,繼續做印刷業。
“瞎看。”我收回目光。
無意掃過二樓的窗戶,從窗戶里伸出一根竹竿,上面晾著一條白色的棉布裙子,裙擺上有幾滴艷紅、刺眼的血跡。
老莫把鑰匙交給我,說:“老陸,你自己收拾吧,我還有事情要辦,得走了,改天再給你接風洗塵。”
“你忙你的。”
朋友走后,我又看了幾眼二樓窗戶掛著的裙子才轉身拉著行李走開。
用鑰匙打開門,里面挺涼爽的,一間不大的屋子,里面擺著一張床,嶄新的床單與被罩,左邊是一個水龍頭、幾個凳子和一個小桌子。簡簡單單,擠滿了小屋。
我走進去,把行李放在一旁,由于只穿了半袖,感覺到有一絲的冷,身體下意識緊縮了一下。山上真好,空氣好,環境好,不熱,涼爽。不像石家莊,動不動就三十七**度,無論清晨還是夜里,悶熱得叫人想自殺。大抵是因為我怕熱不怕冷罷。
我從行李箱翻出一件灰色的襯衣,套上,然后坐在床上。
抬頭看去,對面二樓窗戶上晾著的棉布白裙子恰好映入我的眼簾。風一吹,裙擺舞動,幾滴扎眼的紅跳躍起來。
未來的一個多月甚至幾個月我都會在這里度過,我每天只需要付二十塊的房費。
隨著我搬進來的還有一箱啤酒,和一臺老式唱片機。這兩樣東西是我叫老莫幫我準備的,唱片機走的時候帶回家送給我媽,酒留著寫東西的時候喝。
我選擇這里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小城安靜,并且在山頂,小城的道路彎彎曲曲、起起伏伏,很有趣。還沒踏進這個院子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了這里。有時嘈嘈雜雜,有時安安靜靜,接地氣。
接下來這一段時間我會在這里完成我的新書。
有關于陌生人。
忘記介紹我自己——我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三流作家。
收拾妥當,出門隨便走走,在路邊吃了一碗面,看著路上的陌生的行人,學生、上班族、老太太、孩童,還有幾位靚麗的姑娘掠過。
付了錢,站起身,向南走去,是一個上坡。路過一間報刊亭,隨意買了一本雜志,坐到一旁的長椅上翻閱。
“看完能借給我看么?”
我抬頭看到一位清秀的姑娘彎著腰問我,腰肢特細,眼睛很有靈性,耳朵稍微有些尖。
“報亭老板說最后一本了,賣給你了,我只好找你來借。”她又說,微笑著,露出單顆虎牙。
看在她穿著一件我喜歡的灰色襯衣的面子上,我合上雜志遞給她。
她接過做到我身邊,說:“謝謝。”
“不用。”
“你不是本地人吧?”她說。
“對,你怎么知道的?”
“口音啊,這里的人沒有說普通話的,你說普通話,所以你當然是外來的了。”
“你也說普通話,你也是外來的嘍。”
“對啊——你來干嘛的?”
“你呢?”
“旅行。”
“一個人?”
“對,一個人。”她把頭發捋到耳后,說:“難道你不是一個人嗎?”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問。
她笑,“自己想,你真的好笨。”
“我承認。”我注意到她右手手指貼著創可貼,問:“你的手怎么了?”
“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了,流了好多血,疼死我了。”
“你的手很漂亮。”我說,“可惜有一道傷口。”
“我人就不漂亮嗎?”
我忙說:“漂亮,不然我怎么會那么爽快的把雜志借給你看。”
“以貌取人,真庸俗,看錯了你。”她扁著嘴說。
我只是笑笑,隨她說。
她低頭看雜志,我站起來準備回去寫東西。
“你要走了么?”她抬起頭問。
“對呀。”
“雜志怎么還你?”
“我給你留個手機號吧。”我說。
“我沒有手機,手機在我來這里之前被我丟掉了。”
“那明天還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在這里等你。”
“好。”她又沖我笑笑。
笑容很甜美,讓我心頭舒展。“再見。”我說。
“再見。”
我回到大雜院,已經嘈雜起來了,里面的居民該下班的下班,該下學的下學,說笑聲、嘻嘻聲、訓斥聲,穿插糾結在一起。盡管我聽不懂當地的方言,但還是覺得非常的親切。
我抬頭望去,二樓窗戶上掛著的裙子還在跳舞。
回到屋里,關好門,躺在床上,坐了一天的火車,實在是有些疲憊,幾秒后,沉沉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摸出手機一看,十點多了。坐直身子,透過窗戶看到對面二樓的窗戶已是空空如也,晾著的裙子被收走了。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才發現原來外面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院子里靜悄悄的,只剩下雨聲,想必是人們都已上班去了吧。
肚子這時咕嚕嚕叫了一聲,好在雨勢不大,洗把臉,出門覓食。
穿過兩棵參天樹,剛走出大雜院,接到老莫的電話。
“起床沒有?”老莫問。
“剛起。”
“吃飯沒?”
“正要去。”
“過來吧,給你接風。”
“哪里?這里我哪都不認識。”
“石頭街,你出了大雜院,一直往南就進到石頭街了,路東有一家回民飯店。”
掛了電話,我按照老莫的指示尋過去,十分鐘后我進到飯店里。老莫看見我沖我招手。
我坐到他對面,菜已經點好上齊了。
“還真豐盛。”我說。
“那是必然。”
“最近發橫財啊?”
“沒有,要是發橫財哪能請你吃這個?”
“請我吃碗面條就行。”
“一點沒變,還是那么喜歡吃面條。”老莫,拍著我肩旁笑著說,“這次打算呆多久?”
“沒準,書寫完就走。”
“要是寫不完呢?”
“那就不走,陪著你。”
“好啊,你說的。”
“我說的,咱哥倆有日子沒見了吧。”
“一年半。”
“多喝點?”
“得多喝點。”
老莫畢業后回到這里接管了‘家族生意’,據說他家的這個印刷廠從他爺爺那時候就開了,后來傳來了他爸,現在,他爸又傳給了他。如今穩穩當當,而我混得一般,至今是一個無名小卒,三流的編劇、作家,沒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給老莫介紹了一個生意,負責印刷了一本新面市的雜志,老莫可以從中撈一筆,攢一些老婆本。這本雜志是圈子里一個朋友辦的,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印刷,為什么不把利潤讓給朋友呢。
老莫連連謝我,一高興又多喝了幾杯。
我們聊了很多,從大一到畢業,從畢業到現在。印象中我們都喝得迷迷糊糊的,最后結賬的時候都不知道付了多少錢,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飯店黑。
我把老莫塞進出租車,老莫勾著我的脖子:“接著喝,到我家接著喝,喝到明天,不,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我把老莫推進去,告訴司機把他送到哪里并付了車費。
出租車開走后,我獨自一人忽忽悠悠走回大雜院。空中依舊下著小雨,滴在身上,有些冰冷,酒也醒了幾分。
回到家中一頭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過了一會感覺到口渴又爬起來喝水,喝完再次躺倒床上。
頭疼,但是睡著不,只好睜著眼睛盯著窗戶外頭看。
對面二樓的窗戶仍舊是空空如也,那條漂亮的棉布白裙子已不再。
院子里傳來懶散的音樂聲,飄進屋子傳進我的耳朵里。醉酒加上懶散的音樂,好生舒服。
二樓的窗戶掠過一個人影,穿著棉布白裙子,隨著音樂,舞姿搖曳,纖細的腰肢,好似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由于角度問題,我看不到她的臉,這等舞姿,想必臉也是極美的。
我欣賞著她醉人的舞姿,沉沉睡去。
夢中,我與她一起踩著舞步,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好聞的味道。我的手放在她纖細的腰上,小心翼翼,生怕稍一用力就把她的腰肢折斷。
我的手向下移動,觸摸到她身上棉布白裙子的柔弱質地,眼睛落在她裙擺上幾滴鮮艷欲滴的血跡上。
在這個美妙的夢里,我始終看不清楚她的臉。夢中,我把表倒著調了幾個鐘頭,因為,我不愿醒來。
“你是誰啊?”我問。
“你是誰啊?”她的聲音極其好聽。
“我們為什么會在一起跳舞?”
“我不知道。”
“那我們一起喝酒好不好?”
“喝完酒呢?”
“繼續跳舞?”
“一直跳?”
“對,一直跳。”
“不累嗎?”
“不累,我感覺不到累。”
“可是我累,我要走了,再見。”
“那我們還一起喝不喝酒?”
“下次再夢見我的時候再喝吧。”她腳步匆匆,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我突然驚醒,愣了下神,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回到現實世界后才從床上爬起來。
院子里的音樂聲也許早就停止了吧,此時外面又是陣陣嘈雜,天已經黑了,外面的雨大了起來。
看來我失約了,說好了報刊亭她還雜志的,可是我睡過了沒能去,也不知道她去沒去。我想應該去了吧,冒著雨,她一定很生氣,說不準把雜志仍在長椅上便忿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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