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人和我一樣吧。臨窗站在十七樓的房間里,看著樓下因為高度而縮小了一圈的人們,悠然這樣想到。
2013年,眼前的這個世界陷入了瘋狂,仿佛沒有人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而活著,例外的是這個靠在窗臺上抽煙的女子。
烏黑的齊肩長發,一件細亞麻質地的襯衫,一條素色的長裙長及腳踝。赤腳踩在干凈的木地板上,頭微微抬起望著天空,眼神空洞純凈。吸一口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煙,在煙頭明亮而后暗下去的時候,嘴里緩緩吐出一串白色的煙霧,在黑暗中特別的顯眼。
這座城市已漸漸入夜,華燈初上。城市里通常看不見整片的天空,它被各種形狀的建筑物強制分割成了一角一角的,顯得特別的孤單。悠然家窗外的這一角天空上,掛著一顆閃亮的星星,不見月亮。黑暗深邃的夜空讓悠然想起她的小時候。外婆家屋頂上的那片天空出奇的漂亮,斜斜的掛著月亮、星星,不時還有流星劃過,那才是天空本應該有的模樣。月光傾瀉下來的時候,世界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傷,是那時的她還不能明白的美。
那一年她6歲,還沒能明白,童話里的小公主為了什么而哭泣。但有一幕畫面已經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里。記憶中那天晚上也沒有月亮,爸媽的爭吵撕裂了彼此的偽裝。梳妝臺上鑲嵌的橢圓形的鏡子被打破,未能重圓。強壯有力的男子,拳頭有血滴下來,手臂上暴露出條條青筋,那是一種極致的,力量的美。男子肆意將力量的美轉化成了暴力。打破了橢圓的鏡片,打破了安寧的夜,打破了6歲孩童童年的美夢。男子摔門而出的時候,年輕的女子渾身顫抖著瑟縮在墻角,眼淚傾瀉而下,像斷了線的珠子。在眼眶里透明淚水的鏡片作用下,悠然似乎看到了母親從未有過的、被淚珠放大的哀傷。幼小的她不能夠明白,三個人手牽手蕩秋千有說有笑的場景,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當中。她哭得累了,睡了過去。
母親在當天晚上自殺。割破的手腕血流不止,素色的長裙染成了艷麗的顏色。那是母親最討厭的色彩??墒撬K究還是沒能逃脫在艷俗的色彩中離去。鮮血染紅了棉被,染紅了素色的長裙,染紅了本沒有顏色的回憶。呵~多么諷刺的場景。記憶中母親是那樣的性格,亦是視愛情如生命的女子。
從那以后,悠然異常懂事,也異常的安靜。再也沒有人見她為什么事情掉過眼淚。她自此擁有了一種固執、內斂、敏感的性格,和一顆冷酷的心。并且將它久久冰封,仿佛將不會有融化之日。在她的價值觀里,覺得依靠自己、信任自己,努力存活并比什么都重要。并覺得自己將不再相信愛情。
從悠然懂事起就記得,那個在孩子面前青筋盡顯的男子,按月寄來錢財,直到現在。想到這里,悠然從儲物柜里拿出了那張卡片。這是一張已經被磨損得看不見銀行名稱的卡片,她放在合起來的手掌中間,輕輕地撫摸。仿佛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能抓住。男子再沒試圖聯系她。也許覺得愧疚,也許知道此生再也不能被這個像極了她母親的女子所諒解,也許是還沒有足夠勇氣。聽說他直到現在仍沒有新的伴侶,這個消息似乎證實了悠然內心的期望,她的心抽動了一下。這張連銀行名稱都被磨損掉的卡片,就像母親割斷手腕的長條玻璃和那一個或許再也不能見到的男子,讓她感覺更加的無助和孤單。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到木地板和手里的卡片上。流過卡片上滴落到手掌心的淚水,讓她覺得格外的冰涼。
十七歲以后,悠然就再也沒有使用過這張卡片。念不進去書,早早退學,獨自一人來到廈門學美容??催^各種現實,歷經許多艱辛。在幼時形成的,依靠自己、信任自己的意念的支撐下,獨自努力養活自己,并不覺得勉強。
時光流轉,那些曲折的經歷,如今都成為了她在這個世界存活的資本?,F在的她,已經是廈門小有名氣的高級美容師。無論容貌多么不不堪的女子,在她細心的挖掘下,總能將存在于每一個身體上的美發現并展露出來。大家都驚訝于她的獨特本領,只是無論如何也猜不透,生活富足,外表光鮮亮麗的她,為何卻總是只著素色的衣物,只化淡淡的裝,不追求奢華也不高調炫耀。每每有客戶稱贊她技藝高超,她也只是淡淡的點頭作為回應,不置可否,不茍言笑。
旁人哪里明白,在她6歲以后,就已經學會了偽裝。從事美容這個行業,與其說是技巧卓越,不如描述成天性使然,那樣更合適她??吹搅松蠲婺开b獰的一面尚能堅強獨立的生活,這本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化妝。比起用化妝品掩飾不美的容貌,只是用到了她天性里的百分之一而已。
而這些,漁夫知道。
悠然一直單身,朋友不多。敏感孤僻的性格加上女強人的偽裝,足以讓大多數世俗的男子望而卻步,逡巡不敢靠近。
閑暇的時候,她讀書、聽音樂、親近自然。喜歡性格溫順的貓、不看電視、不了解新聞。喝濃烈的咖啡、抽味道淡淡的煙。每天在固定的時間上網聊天。這是她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工作上的成功給她的外在營造了強勢的感覺,輕易就能讓人相信她可以無需感情在這個世界獨自存活。但她終究也是世俗的女子,亦同樣擁有世俗女子的情懷。只是相比工作、金錢帶來的安全感,她覺得感情不能被信任。
她希望被人疼愛,希望可以在她想起往事流淚不止的時候,有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擁她在懷中,也希望可以和心愛的人瘋狂的**。在熱水充沛的衛生間里淋浴的時候,腦海中幻想過千萬次,男子雙手撫摸過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感覺,那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溫度?
在這樣的時刻,她的強勢已不復存在,轉而變成了一個孤單寂寞需索情感的女子。像極了干涸龜裂的土地,期盼雨水的滋潤。壓抑已久的渴望被再度點燃,比渴望本身更具有力量。在這樣的時刻,她像一朵盛開在高山之上的雪蓮,勝放出極致魅惑的美。每一個人都需要能懂得自己的人,她也一樣。只是人海茫茫,想找到一個懂自己的人,哪有那么簡單。
聊天室里眾多的聊天對象在歷經時間的考驗后逐漸本質盡顯,漁夫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雖然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但透過他的字里行間,可以察覺得到。標準普通話的語氣,平穩安寧的語調,給人踏實心安的感覺。偶爾小小的幽默,逗得她笑顏如花。
聊天的過程中不難發現,漁夫觀察細致,生性也應該比較敏感。能對周圍的事物提出不同的看法,觀點獨到鮮明。性格應該是踏實穩重的。至于相貌,悠然曾經對著電腦幻想過:好看濃密的眉毛,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臉龐耐看、干凈。身體健壯,擁有鍛煉的習慣,擁有顯示力量的手臂,最好能有六塊明顯的腹肌。理干凈清爽的短發。喔,對了,還要愛看書。嗯,還得應該善良、沉默少言。開口說話一定要有實質性的內容,討厭拖泥帶水的男子。還有一定要喜歡亞麻質地的衣服,褲子是飽經歲月洗禮,溫潤舒適的面料。最好再浪漫一點、多金一點。不知不覺中,悠然將自己對未來那個男子的期望用想象的方式一點點套用在了漁夫身上。并且淪陷在這樣的游戲中,意猶未盡,不能自拔。
不過她隱約覺得,漁夫性格里有一絲的猶豫和軟弱。因為在聊天的過程中,每每遇到爭鋒相對的時候,總是他先示弱。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對他的好感。只是她未能明白,在碰撞面前,總要有一個人先行示弱,兩個人才都有可能得以保全。她是那樣強勢的女子,讓她示弱仿佛根本不可能實現,這一點漁夫深深的懂得。他是敏感而細膩的男子,懂得適時的退讓,好讓她感覺安全。
她內心的標準是如此的高,看人的眼光近乎挑剔,但是她全然不覺,認為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完美主義者都是這樣,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的高,只是一心尋找,力求達到自己內心的標準。
悠然看了看時間,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好幾分鐘。漁夫在線上嗎,如果沒有的話,他應該在做什么呢?這時她的腦海已經被漁夫占據,忘記了平日的形象。光腳盤腿坐在木地板上,將長發挽到耳際。眼睛緊緊的盯著電腦,一遍遍的確認有沒有新消息的提示。
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冷漠,人與人之間仿佛永遠隔著高墻。每個人都神色匆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忙著自己的喜怒哀樂。仿佛沒有那么多時間去關心別人的生死,也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為別人的事情操心。孤單如悠然一樣的人們找不到出口,網絡填補了這一空缺,人們靠想象過活,好像未曾失去過希望一樣。
她太需要有這么一個陪伴她聊天的朋友了。不,他們都還未曾見過彼此,說朋友太過牽強。充其量只能算作是陪她聊天的人罷了??墒窃谟迫恍睦?,她早已將他視作自己的朋友,并且堅信終有一天會和他相見。并且還固執的認為漁夫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白天厚厚的偽裝太過辛苦,讓她和當下許多的人一樣,常常忘記了自己是在為什么而活著。只有獨自一個人陷入回憶的時候,還有和漁夫聊天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真實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擁有疼痛感和孤單感。
我們都是孤獨任性的孩子,固執地在黑暗中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光明,以證實我們真真的在這個世界存在著。
當每一個夜幕降臨,人們往往面臨兩種選擇?;蚴抢^續帶著面具,抑或是卸下面具做回最真實的自己。悠然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樣子,但她選擇卸下偽裝做回自己,不管是現實生活中還是網絡上。那些在網絡上舉止輕浮、以貌取人的人兒不就是繼續偽裝者最好的例證嗎?白天面對現實生活的落寞,變成了在夜晚和網絡的雙重掩蓋下,輕浮和放縱的絕佳理由。一見面就問:美女,你寂寞嗎,我很寂寞,咱們能認識認識嗎?整個世界都處在寂寞之中。遇到這樣的人,悠然通常會回一句:寂寞你妹啊!然后在和漁夫聊天的時候突然爆一句粗口,再解釋一番。這些漁夫好像全然理解,他對她說得最多的話是:嗯,理解,我懂。
這個網名叫漁夫的男子究竟擁有什么樣的魔力?和他聊天的時候,悠然會不自覺的從極度煩躁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因為她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以什么樣的語氣,怎樣爆裂的情緒和他說話,對方都能從容的面對。而且一看到他回復的內容,就覺得一切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起來。他好像什么都懂。這樣的男子經歷了什么,擁有過怎么樣的人生,要經過怎么樣內心的自我錘煉,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她不禁有點懷疑,坐在電腦另一端的,是否是一個已經看破俗世的和尚。
今天的話題是寂寞、偽裝和理解。漁夫和她分享了一句話作為今日聊天的結尾,這句簡單的話又讓悠然安寧許多。他說: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的每一種想法都可以被理解,前提是你需要和你想要理解的人一同長大,或者是聽聽他或她的故事,一切就并非我們看到的那么不可思議。當你驚訝于世界上各色的人竟然會做出這樣或那樣奇怪的舉動時,耐心一點,聽完他的故事,你就能理解他。
悠然坐在電腦面前,反復的閱讀這句話。她沒有去想這句話的含義,腦海里念頭閃動,想要見到漁夫的感覺變得越發的強烈。同時,她想起了早些時候在自己腦海中出現過的那句話。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敲下一行小字:那一定是一個錯誤的結論,因為我仿佛遇見了一個同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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