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初三畢業(yè)那年，爸媽離婚了。就像所有電視小說中的場景一樣，他們怒氣沖沖地坐在沙發(fā)上，中間隔了一大截距離，我爸一聲不吭地抽煙，我媽別著臉端坐著。我站在他們面前，聽他們問我打算跟誰。我低著頭想了一陣，一時有些茫然，我爸這邊有爺爺和奶奶，我不想就這么丟下他們。而我媽幾乎沒有什么親人了，如果有也是來往甚少，至少在我看來她這些年是孤身一人……我作為一名男性，必須要承擔些什么。

　　最終我選擇了我媽。

　　實話說，我甚至是舒了一口氣，他們常年吵架，冷戰(zhàn)，偶爾有看似親密的舉動，至少這樣的家庭生活太不正常了。我親眼看到過他們跟各自的“別人”在外面約會，我也不小了，許多事情看一看也就清楚。不知道應該作出什么反應，我想我是可以理解他們的，他們當初走在一起便是錯的……只是我的出生讓他們的關系又延長了十幾年吧。我并不恨他們，一點都沒有恨意，只是不大想談起這些。我懦弱，怕麻煩，好像這樣避而不談便能過一種茍且偷安的日子。

　　那個暑假我窩在家里打游戲，和朋友出去喝了幾回酒，打發(fā)了將近兩個月的時光。我媽有時回來，有時不回來。我總覺得她有點神經質，對我忽冷忽熱的，心血來潮時笑瞇瞇摸一把我的臉，說：“現在長成大孩子了啊，司維。”我無言以對，在她面前干站著，覺得她身上香香的。而她沒興致時，自顧自的事，也想不起理我關心我。

　　這時我不到十六歲，覺得生活無味，沒有追求沒有夢想，整個人生就像一潭死水，散發(fā)著混沌不堪的霧氣。

　　高中開學那天，九月時節(jié)，已有了些秋意，太陽下帶著一點涼風。

　　開學第一天總是亂作一團，費了許多勁擠進人群中才在墻上那張紙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和對應班級，進了教室，已經出了一身汗。我掃視了一圈，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太陽曬得我有點困倦，臺上照例是選班干部之類的事，我百無聊賴，昏昏欲睡。隱約覺得坐在我前面的人起身走上講臺去了，我睜開眼，隔得太遠也看不清具體樣貌。

　　“我叫嚴秋玲。”臺上的人說。后來又說了好些話，很有帶動氣氛的意思，最后她說：“請大家選我，謝謝。”

　　臺下的人不斷鼓掌，我也象征性地鼓了兩下，直到她笑著走下來。我在想，嚴秋玲這名字，像上世紀九十年代的。

　　后來班主任上去主持，班主任是個老頭，他讓我們投票，又找人在邊上畫正字，折騰許久，終于塵埃落定。順便一說，嚴秋玲當上了班長。

　　夏季的余暑還沒有過去，窗外明晃晃一層熱浪，幾只麻雀停在樹上一直叫著，很煩人。嚴秋玲就坐在我前面，她皮膚白，身子苗條卻不是過分的瘦弱，有種很健康的感覺。白色的衣服被汗水浸濕了一塊，透出內衣的印子，內衣也是白色的。

　　一般來講，都是會先熟悉座位前后左右的人。我身后是一堵墻，左邊是窗子，而右邊那人看上去比我還能睡，他一直沒有醒來，趴在桌上，頭全部埋進手臂中。

　　我嘆了口氣，默默等著放學。

　　印象里，當班長的人通常不近人情，熱愛替班主任賣命，比如打小報告，出謀劃策什么的。嚴秋玲給我的第一印象同樣也不例外。

　　有天早上，我趁著上課的空檔用筆點了點她的后背，她轉過來，我指指她桌上收來的一疊本子，說：“班長，借我一本抄抄唄。”

　　她聽后，先是瞥了一眼講臺，見老師沒看這邊，又沖我溫和地笑了一下，隨即說：“自己寫！”說完就轉過身去了。

　　我心想果然如此，不近人情。

　　下課后，她忽然轉過來，看了一眼我攤在桌上的閑書：“你喜歡金庸？”

　　我笑：“我喜歡古龍。”

　　她也笑，雖然我沒搞清她為什么要笑。她問我：“寫完了？”

　　我搖頭：“沒。”

　　“給。”她扔過來一個本子，是她自己的。“抄快點。”

　　我心里一樂，看來這人沒有想象中那么無聊。我接過來迅速開始抄，沒一會兒就抄完了。把兩個本子都還給她，我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說：“謝了。”

　　她頓時臉一紅，連忙轉過去了。從后面看她脊背挺得筆直，耳根也發(fā)紅了，我忍不住笑出來。

　　后來，我逐漸發(fā)現嚴秋玲根本不是什么嚴肅的人，她經常通融我，給我開了不少后門。當然，作為回報，我會把那本古龍的書借給她。她上課上到無聊時便偷偷轉過來問我要書，我從桌下遞給她，她接過去后壓在課本底下看。

　　那天正上著英語課，這個課向來都很催眠，全教室只有那女老師一人軟綿綿的聲音。我已經撐不住倒在桌上，恍惚間覺得有人推我的胳膊，我迷糊著睜眼，看到嚴秋玲沖我用唇語說：“書給我。”

　　“哦……”我從書桌里摸出來，“接著。”她伸手來接，不料桌下看不到，她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她驚得手一縮，我也有點愣，慌亂之中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了。

　　我沒有動，手撐在頭上，沖她笑：“自己撿。”

　　她送了我一個白眼，還是彎身去撿了。她低下身時，衣服將身子的線條勾勒出來，襯出纖細的腰肢。我懶懶看著，沒再講話。

　　她其實挺聰明的，碰到重要的內容就停下來聽，做做筆記，不怎么重要的就低著頭翻小說。其實她一點都不像個好學生對吧，以前我碰到的好學生都無聊得很，性子清高，把我這種人當臭蟲一樣。他們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懂那個世界，常常敬而遠之。而嚴秋玲是個在我看來很奇怪的人，有時似乎也有優(yōu)等生的架子，有時又喜歡和我混在一起。我不是什么好人，能來到這里純屬靠中考前那點小聰明。那時候家里氣氛已經很冰冷了，我不愿意回家，每天在學校待到很晚，最后才摸著夜色沿路走回去。也就是那段時日晚自習的成果，我考上了這所市里還不錯的高中。

　　臨放學的時候，我右邊的人終于醒了。他伸了伸懶腰，問我：“放學了？”

　　我盯著他頭頂翹起的一綹可笑的頭發(fā)：“夠能睡的啊你。”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拼命用手往下壓，每次壓下去，松開手又頑強地翹起來了。他煩躁地甩了甩頭，說：“昨天玩兒通宵了，早上差點沒起來。”

　　這人叫于越，是個無恥的富二代。每天的生活基本由吃喝玩樂構成，但是由于臉長得不壞，總有不同的女孩來班門口找他。總的來說，就是一大手大腳的紈绔子弟。

　　那天放學，我回家后發(fā)現家里沒人，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冰箱有飯，熱了再吃。我從不過問我媽晚上不回來時去了哪，她也從不告訴我。

　　我把飯熱了熱吃了幾口，沒再出門。又是一個沒人陪的晚上。

　　半夜突然醒來，覺得肚子很餓，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決定起來吃點東西。開了過道的小燈，隨意往客廳掃了一眼，發(fā)現沙發(fā)上有一個人，我當即“啊”的一聲叫出來。

　　“你怎么起來了？”我媽的聲音。

　　“有點餓……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給你臥個雞蛋吧。”我媽走過來，臉上亮晶晶的全是淚痕。

　　我想問，可是又不敢問出口，只能傻站著。“不、不用了，我隨便吃點面包就行。”

　　她也不聽我的，徑自往廚房走。“晚上給你留的飯怎么吃那么少？不好吃？”

　　“不是……沒什么胃口。”我站在廚房門口，冷風陣陣從腳底下往上灌，我縮了縮脖子，回屋拿了件襯衣披著，想了想又去我媽的房子里拿了床上一件睡衣出來。我把睡衣披在我媽肩上，她所有的衣服都有一股淡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樣。其實她看起來還很年輕，很漂亮。

　　后來，我坐在餐桌邊吃荷包蛋，似乎放了點糖，甜滋滋兒的，我連著湯一塊兒喝了。我媽就坐在對面撐著頭看我吃，臉頰泛著一點淡紅，我知道她晚上肯定喝過酒。我抹抹嘴，忍不住問：“出什么事了？”

　　“沒事。”

　　鬼信，我心想。“那你一個人半夜不睡覺干嘛？”我緩了緩，又小聲問，“是不是我爸？”

　　我媽反倒笑了，只是很輕地笑了一下，說：“跟他有什么關系。”她站起身走到我旁邊，彎腰在我眉間親了一下，“去睡吧。”

　　我看著她走進臥室，最終也沒有再說話，我突然覺得很累，心里好像壓了一塊石頭，默默關了燈回房睡下了。

　　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地夢到了嚴秋玲。

ps:是原創(chuàng)的小說，就是以第一人稱講個故事，不是我的親身經歷，但是想以此記住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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