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巧到老家出差了一趟,辦完公事,便請了假回家看看父母。
父母的年紀(jì)都大了,且身體不佳。常年奔波在外的我沒有時間好好地孝敬他們,只能抽空多回來幾次看望他們。父親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村教師,從20歲開始就在家鄉(xiāng)的小學(xué)教書至今,已有36個春秋了。很多次我跟父親開玩笑說,你現(xiàn)在教的小孩都是你以前學(xué)生的兒子女兒了,這樣年復(fù)一年,重復(fù)著輪回的課程不枯燥嗎。父親總是微微一笑,不作回答。以前村里條件比較差,教學(xué)用的粉筆粉塵太多,或多或少,很多教師都有些粉塵肺病。去年下半年體檢,父親檢查出了肺病。再加上上了年紀(jì),我強烈要求他提前申請退休,依照他的情況是可以的。可他一再安慰我說,沒事,閑著也是閑著,還有幾年,快了。我了解他的秉性,也只是牢騷幾句便不再多說。
父親對于他的事業(yè)一直都是兢兢業(yè)業(yè),其中一點是我一直沒有繼承好的。做什么事都沒有怨言,一直很勤懇,老牛似的。無論是在教學(xué)上,還是在平時和村里人相處上。母親也經(jīng)常說,就是這么個人,一輩子不爭不搶,平淡的很。我知道早些年母親還是有些埋怨父親的,尤其是在學(xué)校里的職位變換,母親一直想讓父親爭取好的職位,盡管她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但還是脫不了那種世俗。不過這一切隨著時間的磨合,都已經(jīng)飄到山那邊了。父親總說,不是你的莫強求,是你的別人也搶不走。這不,臨到快退休了,組織上讓他暫代校長一職。關(guān)于這個,母親跟我還叨了一句,現(xiàn)在的校長哪有以前的好。我理解她的意思,笑著跟母親解釋,時代不同了,人總是要進步的啊,您跟父親生活了一輩子,學(xué)的東西也不少呀。母親伸手就捏著我的耳朵,小鬼,要你教訓(xùn)我。父親佯怒的責(zé)怪母親,都這么大的人了,還捏耳朵。母親不依不饒,怎么的,就是再大也是我兒子,我就能說,能打。父親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們這輩子對我總是扮演著一紅一黑,只不過現(xiàn)在,父親是紅臉而母親卻成了黑臉。看著他們小小喧鬧,耳朵雖有些疼,可心卻很暖。
剛好這次回來趕上了清明節(jié),母親說,明天去后山上墳祭祖。說起來也是,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里像我們這樣的年青一代大多都在外面打拼,基本上都是年初走年終回。至于一年之中能有幾次回家,恐怕是少之又少。像一些傳統(tǒng)的節(jié)日基本上都是家人分開過的。
第二天一早,我一起床,就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上墳的祭品。裝在一個竹籃里,一盤整魚,一盤整只的筍雞,一碗大塊肉,一碗米飯,一瓶白酒,三個小酒杯,三刀黃紙,三捆冥鈔,兩掛鞭炮。我提起籃子,母親說小心點走路,別灑了東西。父親拿了柴刀走在前,我緊跟其后。
后山這條路,我好久都沒有走過了,盡管記憶里還有它的印象,盡管年少時走過無數(shù)次。由于農(nóng)村的人口少了,走這條路的人就更少了。雜草叢深,父親用柴刀揮掃,盡量開出能走的小道。變化好大啊,我情不自禁的隨口一句。父親直起身,是啊,年輕人都出去了,剩下的就是老人和小孩。我有些感慨,農(nóng)村的父母都指望孩子長大考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為了就是離開農(nóng)村。而如今,他們自己卻孤獨的守候在這里。
“爸,我來吧。”我從父親手里拿過柴刀。
“慢點,毛草割手,掃出一條道就好。”父親挪到我身后,一手接過我手中的竹籃,一手擦拭著額頭上的微汗。“在外面過得好吧?”
“很好。你就放心吧。”我回應(yīng)著父親。“爸,你退休了就和媽一起去我那住吧。”
“城里的生活,偶爾待待還行,久了還是不習(xí)慣。你什么時候找到老婆生了小孩我和你媽就過去。”父親笑道。
“爸,你怎么和媽一樣,現(xiàn)在也嘮叨這事了。”其實我知道他們的心思。父母永遠都想著兒女的事。
父親沒再說什么,默默地看著我開路。一刻鐘左右,我和父親來到了祖墳前。父親放下竹籃,放好祭品,倒好酒,點燃迎祖炮。抖散好三刀黃紙,疊好,點著,冥鈔放在紙上。我先在墓碑前跪拜三叩首,父親隨我后。最后,等紙燃盡,放送祖炮。
“要不你先回去,我把墳邊的草砍一下。”父親指著旁邊的長草說。
“沒事,我等你一起回。”我望著墓碑,“爸,奶奶去世有十六年了吧。”
“嗯,十六年了。你那會上初三。”父親直了直腰,“那年你剛好十四歲。”
“時間過得好快啊。”我有些感嘆,以前的很多事情仍歷歷在目,思緒也在不停地向過去延展。
“走,回去。”父親向我喊道,我回過神來,墳邊的雜草已清理的干干凈凈。
“爸,咱家的那幾顆桃樹還在嗎?”我突然想到了十年前和父親一起栽的桃樹。
“有啊,結(jié)了桃吃不掉都爛掉了。”父親接著說,“現(xiàn)在是想吃吃不完,以前還怕別人摘,走,我?guī)闳タ纯矗F(xiàn)在開花了。”
其實,這幾個桃樹就在屋后不遠處,記得那塊地還是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開拓出來的。原先那是一片荒地,開了地后,種過西瓜、種過花生、作過菜園,到后來就種下了幾棵桃樹和李樹,因為母親經(jīng)常說喜歡吃桃和李。父親有一天就去鎮(zhèn)上買了六顆桃樹和三顆李樹。桃樹種起來還是蠻簡單的,至于李樹,因為是嫁接的,父親那幾天清晨和傍晚上完課回來都會去看看。那時候,家家都養(yǎng)家畜,最怕的就是豬,只要它拱一下或是踩幾下,小小的樹苗就遭殃了。沒過幾天,我發(fā)現(xiàn)那塊地被柵欄圍了起來,整齊的竹子編制成圍墻一樣。父親花了三個早上,讓這幾顆樹苗終于有了安全之所。我放學(xué)回來,有事沒事就去那里,總盼著他們快快長大,開花結(jié)果。可真的等到他們開花結(jié)果了,我卻到縣城上中學(xué)了。
“這些是后來重栽的,以前的都老死了。”父親打開已經(jīng)快腐朽的柵欄門。
一片桃紅映入眼簾,朵朵花瓣包蕾,甚是誘人,幾絲花心探出頭來,仿佛是在探尋著春的盎然。這些桃樹大概一人多高,顯然是最近這兩年重新種植的。
“這些樹栽了沒幾年吧?”我湊上一朵花瓣前,深深的吸著一口氣,一絲芬芳沁入心脾。
“三年,鑄子說要吃桃子,你媽就到村里的種樹站買了幾顆。今年要結(jié)不少。”父親微笑道。
鑄子是我姐姐的兒子,從生下來就在我家生活。因為姐姐、姐夫和我常年在外,留下這小子在父母身邊,跟著父親上學(xué)。父親和母親非常疼愛他,或許在他身上才能找到那一份眷念吧。
“那小子不是有口福了。”我開著玩笑,“他也吃不了那么多呵。”
“今年我跟你媽還種了些西瓜,你們熱天有時間可以回來吃。”父親指向后山。
“又在山上種了?你們少弄點,年紀(jì)大了,不累啊。”我有些生氣,“買點就是了,現(xiàn)在什么東西買不到啊。”
“你媽說自己種的西瓜甜,閑著也是無聊,像你媽能歇得住啊。”父親笑著臉。
我知道母親永遠都是那么勤儉,那一輩人的思想觀念是再難以改變的了,我也說過很多次,可每次,母親總是一笑了之。看著那散落一地的花瓣,點綴在泥土上,這氣息是那么的熟悉。
“舅舅,外婆叫你們回家吃飯了。”忽然,不知道鑄子什么時候站在柵欄外。
“走吧,回家吃飯。”父親提起竹籃向外走去。我緊跟其后,出了柵欄門,提起攔門關(guān)好。鑄子一邊小跳著一邊和父親手牽著手走在前面,看著這一老一少的背影,似曾相識。只是小的還是那么活潑,而老的卻真的有些老了。
為了所謂的現(xiàn)代生活,年輕的我們,在煩躁的城市里,像機器一樣的勞作,再也找不回那份清新、那份寧靜、那種芬芳、那種愜意了。如果說城市是我心靈的牢籠,那么農(nóng)村才是我精神的花園。對于農(nóng)村的這個時代,不可能再有回去的念頭,如果真的有,也只能是榮歸故里。或許,這是自欺欺人,亦或許,這是長輩的囑托。但記憶最為深刻的,永遠是那段農(nóng)村生活的歲月,因為那里,有父親的責(zé)備、有母親的叮嚀。
清明時節(jié),我有三四年沒在老家過了,也就沒有上墳祭祖了,每次只能電話讓父親多燒點紙。每當(dāng)城里的人們?nèi)吣梗覅s只能隔著千里在心里寄托哀思,但總是有些愧疚,因為那里有我最思念的人——我的奶奶。
懂得那一份真情,平淡而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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