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她和他的故事

　　她遇見他的時候，二十歲。那時的她還是個又矮又胖的丑丫頭，他也還是個低調普通的隱形帥哥。

　　他們念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同一個班。在一次課程作業的討論里，她只花了一秒鐘便愛上了他的側臉。她甚至不明白為什么大學整整過去了一年半，卻好像第一次看到了這個人。

　　愛上了一個人，然后生命中便全是這個人的身影。

　　她是怨恨這間大學，這個專業的。可是因著他，每一次上課竟然變成了期待。

　　她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然后目光就停留在與她相距甚遠的他的方向。

　　她想起大學的時光，就是自己默默地坐在他的后面，呆呆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種甜蜜的忐忑。

　　她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身材不好，容貌不佳，甚至連學業都不是出色的。她想不出她有什么樣的優點能夠讓他駐足。

　　他們沒有交集，可是幸好，對于這個專業她還有那么點小小的天賦，而他是他們團隊的Leader。她的每一次任務都完成地讓教授交口稱贊，于是他終于回頭看看她究竟是何許人也。

　　她突然找到了靠近他的方法，成績發揮地愈發出色。

　　大三那年，她終是抵不過想念，向他表白。他的回復只有一句話：我有女朋友。

　　我、有、女、朋、友。

　　而不是，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沒有歉意、安慰。強硬、厭惡、甚至不耐煩。

　　她不喜歡咬文嚼字，卻聽出了兩句話的區別。

　　其實她一直知道他已經有女友，她那么努力地去搜集他的信息，怎么可能漏掉這條最重要的。

　　但是，她希望有人給她這場不可能的愛戀一個終結。雖然，她最后選的是一個最最自虐的方式。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將她的愚蠢舉動宣揚了出去，但是在同學的眼神里她還是看出了些端倪。他們不會無聊到關注一個小人物的故事，注意力很快被轉移。

　　她卻開始嘲笑自己。

　　大四，好多同學開始準備考研。他也是。

　　她不想再念下去了，害怕和他再碰到，她明白，她是自卑的。任何一個人在自己喜歡的人的面前都是自卑的，她這么安慰自己。

　　可是空虛卻像煙癮，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她開始成天一個人躲在學校最冷僻的小圖書館里，忘乎所以的讀書、寫字、曬太陽。在每日例行一杯的咖啡里，融掉自己對他的感情。

　　然后稀里糊涂地，她和他們一起去考試，她看著他坐在考場的某一個方位來打拼未來。她卻也著了迷。

　　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她把所有人都嚇了一下，同時也把自己嚇了一跳。別人驚訝她的一鳴驚人，她卻訝異她與他竟奇跡般地報考了同一個專業。她居于榜首，他卻屈居第二。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研究生并不是一個導師。她與他卻常常在一起上課。她又開始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她又開始鄙視自己。

　　那時，她和他的導師關系熟絡，他們聚會和討論的時候，她竟也被通知參加。

　　他會和她隨便聊幾句，她見到他也再不緊張。她很少再想起他，只偶爾會在夢里出現。

　　他們跟著導師去蹭飯，結束的時候，他見她費力地背著書包，提出幫她提包。她拒絕，可是他卻不由分說從她肩上接下書包走在她的前面。

　　一幫師兄弟邊走邊聊天，她卻失去了說話的興致。默默地踩著他的步子，和他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慢慢、慢慢地走著。

　　她以為她可以忘記他，但是那個晚上，月光如此美好。他就走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手里拎著她的書包。她雙手插在毛衣的口袋里，故作輕松地聽他們說話，心里卻在告誡自己，不要幻想，不要幻想。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恰恰是太在乎。

　　他的一條短信，一個電話就可以讓她緊張。

　　他的一句話就可以讓她輾轉反側。

　　他的一個尋常的舉動就可以讓她心生綺念。

　　他的一點毫不在意的關懷卻讓她記很久很久。

　　她恨自己的卑微和軟弱。

　　畢業那天，他們沒有合照。不是不想，只是不愿。她不能以平常心來面對他，也不想用幻想來折磨自己。

　　畢業聚餐，他們都喝了酒。晚上到KTV通宵K歌，一群人對著話筒大吼大叫。

　　音樂聲音太大，他側著身子在她耳邊說，畢業要干嘛。

　　工作吧，一直想去海邊的城市。

　　為什么不考博，導師一直說你很有天賦。

　　不想念了，再念下去就找不到對象了。

　　他哈哈大笑，然后說，怎么可能，找對象又不急，緣分到了自然就找到了。

　　她面帶譏誚，可是要先騰空位置才能慢慢找啊，這樣就比較耽誤時間了。

　　他突然好哥們地說，要什么樣的，回頭我看到合適的了幫你介紹啊。

　　她借著包間昏暗的燈光，睜著一雙迷離的眼睛來看他的臉，神色自如，沒有異常。

　　她也學著他側著頭貼著他的耳際半真半假地說，你這樣的就很好啊，我喜歡的人一直就是你，你知道的吧。

　　她來不及去猜測他的表情，或者只是害怕去猜測他的表情。一位同學的一首情歌博得了滿堂彩，她在滿室的歡呼中用手中的啤酒瓶撞上他的，嘻嘻笑著，嘿，畢業快樂。

　　畢業后，她真的去了一個海濱城市。

　　她留起長發，穿起長裙，自然而來的一股清新的書卷氣質，走在人群中不是不引人注目的。

　　日復一日的打拼，她租了一間小公寓，有著最舒適的躺椅。休息的時候就窩在椅子上讀書，好像又回到了大學的時候。

　　抑郁的時候一個人踩著腳踏車去看海，去想他。一切都是靜謐的。她愛極了這個城市。

　　她在變得越來越完美，卻也變得越來越膽小。她換了號碼，和以往失去了聯絡。

　　她過起了單身小白領的生活，卻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

　　三十歲，她在父母和朋友的追殺下開始麻木地相親。她看著各式男士在身邊走馬觀花般地換，卻好似置身事外。她終是明白，不愛就是不愛。

　　她開始瘋狂地思念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可能老天也聽到了她的思念，畢業后四年，她收到了他的郵件。

　　可是這一次，卻是一張他和大學時代就戀愛的對象的喜帖。

　　原來他和他的女友早就領證，只不過是等到他博士畢業，她留學歸來后才決定舉行儀式。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座小城也像這片海一樣變得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靜。

　　一個星期后，她提前一天，穿越了大半個中國趕到了他在的城市。

　　晚上她一個人走在這個城市的街道，看著絢爛的夜景和過往的人群，感受他存在過的氣息。坐在廣場的樓梯上喝光了從便利店買的啤酒，然后終于控制不住放聲大哭。持續了十年的感情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第二天，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勉強遮住了哭腫的雙眼。換上小禮服，她化著最端莊的妝趕去參加他的婚禮。

　　司機看著盛裝打扮的女乘客總是克制不住內心的好奇，禮貌地問她是不是去參加宴會。

　　她支著胳膊靜靜地答道，是參加最愛的男人的婚禮。

　　歷經滄桑的中年司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后座位的她，終于安靜下來，什么話都不再說。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她趕到了舉辦婚宴的酒店，門口立著他們的巨幅婚紗照。男子俊朗，女子風韻，真是登對。

　　她小心翼翼地踩著高跟鞋，看著他攜著新娘和每一位來賓打招呼。四年，仿若隔世，再見面原來卻成了兩個世界。

　　他看到了她，貼著身邊的女子講了什么就跑向了她。她堅信自己笑得足夠甜美，舉止足夠優雅。

　　果然，他看著她露出驚艷的眼神，說，你變化好大。她忍俊不禁，虧我當初那么喜歡你，是不是后悔了啊。

　　他于是也打趣到，是后悔了啊美女。

　　她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在心里對他說，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

　　婚禮進行地很順利，她和所有人一樣大笑暢飲。只是落在穿著都很平常的別人眼里，這個穿的如此鮮亮的女人著實有些奇怪。其實他們不知道，她只是希望用最漂亮的姿態祝福他幸福。

　　婚宴結束，他和新娘站在門口送別來賓。她跟在人群的后面和他們告別。

　　擁抱過新娘送過祝福后，她來到他面前，也像所有來賓一樣擁抱他。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的懷里，卻是為了送別。離開他懷抱的前一秒，她聽見他伏在她的耳邊用低低的聲音說，謝謝你一直喜歡我。她紅了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她搭最早班的飛機離開。臨降落前，她掏出錢包，然后從最里面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身穿碩士服的男生一臉壞笑地立在梧桐樹下。她定定地看著照片上的男生，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了他的笑臉上。

　　她沒有他們的合照，卻控制不住想留下他的美好。

　　飛機降落，她起身離開，座位上留下了那張照片。

　　有些事實只有時光才能讓我們認清，比如，

　　他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