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聽說過嗎？沒有不夠細心不夠體貼的戀人，只有不夠愛你的男人。

　　水晶鞋本身也許沒有那么令人著迷，但因為它適合我們的灰姑娘，因此看起來才會那樣優雅?？蓱z的灰姑娘的姐姐，不惜割掉腳后跟，流著鮮血，為了得到王子的愛。

　　但，那畢竟不是一雙適合她的水晶鞋。

　　我和楓早就相識了。但相戀卻是最近這幾個月的事情。

　　我知道當我向身邊的朋友們公開了我們之間的戀情時他們是用怎樣一種鄙夷的眼光看待我的。什么“第三者”啦，什么“挖墻腳”啦，我背后的議論聲從沒有停止過。但我并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待，我想他們的鄙夷中是帶著妒忌的，畢竟得到他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

　　沒錯，楓原本是鈴的戀人，他們交往將近四年了。很久以前，他們是令人艷羨的一對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楓是個體貼入微的戀愛對象。那時候我們常拿楓來調侃鈴，說他對鈴就像對沒長大的小孩子似的，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里又怕摔壞。其實，那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羨慕鈴，羨慕她有一個這么優秀的戀人。

　　或許是我關注他們這一對關注的時間太久了，有時候太過注意一個人，感情就該走樣了。但當時沒人提醒過我，等我自己意識到時已經晚了。我想，我是愛上楓了。我愛上了他對鈴的那份體貼，愛上了他那種細膩的情感。

　　自那以后我總是忍不住偷偷拿自己和鈴作比較，無論從外貌到氣質，我自認自己優于鈴太多。呵，女人的攀比心可真是可怕呀，當我開始攀比的時候也慢慢走上了嫉妒之路。

　　我真的不服氣，如果鈴是一個比我優秀的女人，那么也許我會心甘情愿地認為，楓歸她理所當然，但她不是！樣貌平平，沒有性格，屁股大，腿粗，平時著裝不修邊幅，不關注時尚，怎么看，她的身上都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我不明白楓究竟愛她哪一點，但無論楓愛得是鈴的哪一方面，可在我看來，我都更勝一籌。

　　不管別人怎么看，但我始終認為，嚴格意義上我不能算作是他們兩人感情破裂的罪魁禍首。在他們兩人分道揚鑣的過程中，我充其量只起了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不認為當楓痛苦的時候，給他提供一個溫暖的懷抱與慰藉的貼心話算作不道德。我早就預料到了，當楓將視線移向我的時候，很快就會發現我的魅力。我不覺得我得到的是我原本不該擁有的感情，因為，是我在楓失戀之后，在那段最痛苦的時候始終陪著他、勸慰他。鈴提出分手后，楓找過她兩次，我并沒有阻攔，因為鈴知道她的對手是誰，她會知難而退。

　　自從和楓交往之后，我就懷著滿心的期待，我始終期待著楓用那種寵溺的眼神看我。事實上，楓對我很好，但我清楚，他對我還不夠好。因為在他的關懷中，我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我想，或許是我們彼此還不習慣，或許是楓還生活在鈴的陰影下，總之，我覺得時間是可以將一切治愈好的，我堅信，楓會回到曾經的那個無微不至的溫柔男人。

　　為此，我特意配合著楓的時間請了假，提出了旅行的要求。楓同意了。

　　我以為楓會為這次旅行打點好一切，因為曾經，他和鈴去旅行時總是這樣做。但我沒想到他什么都沒有準備。從出游路線到居住的地點都是我們邊走邊找的。

　　旅途中，他雖面帶微笑，但我并沒有發現那種我曾無數次從他看鈴時的臉上看到的發自內心的愉悅與幸福。他的一切言行舉止都是可圈可點的。我有些生氣，但曾經對待戀人如此細心的他一路上竟對我的情緒變化毫無察覺。

　　終于，在我將自己的感情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之后，他才稍稍將自己從窗外的視線收了回來。

　　楓走到我面前，扶著我的手：“怎么了？一路都不說話？”

　　“沒事。”我冷淡地回答了他，并且將手抽了出來。

　　楓站起身，又看了看門口：“餓了嗎？不如我們下去吃點東西?！?/p>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話會讓我這樣生氣。我開始懷疑，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究竟是不是我曾經向往的那個溫柔的楓了。

　　“我不想吃，你去吧?！蔽抑肋@個時候我不該生氣，因為他的態度并沒有一點不是。

　　楓又勸了我兩次，但當他發現我決心不打算下樓去時竟真的放棄了這種努力。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那扇被他緊緊閉合上的房門，眼淚不自覺地淌了出來。

　　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我在心中責問著。楓的態度又讓我回想起那一次我們和鈴一起的旅行來了。

　　那次，鈴因身體不適，剛一到旅館就開始吐了起來。楓一直陪著她，給她端水喂飯。后來鈴身體漸好了，我們本打算出去走走，可不想楓竟將這事攔了下來，說什么鈴今天應該好好休息！

　　我擦了眼淚，走到窗前，正好看到楓從旅館走出去?？粗聠蔚谋秤?，我有些心痛。他的背影在我眼里開始陌生起來了。曾經，我無數次幻想過楓能用他對鈴的溫柔溫暖我，但當我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夢想成真時，卻發現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般美好。

　　半個小時過后，楓回來了。當他將午餐端到我跟前時，我有些意外。

　　“現在好些了嗎？來，吃點東西。”

　　楓真的是個溫柔的人，但不知道為什么，現在的他總讓我覺得缺點什么。

　　我將他送到跟前的飯筷放到一邊，然后扶住他的頭，讓他看著我：“楓，你愛我嗎？”

　　我將他的頭拉得很近，因為只有這樣，我才不會錯過他的任何一個猶豫的眼神：“怎么了？”他笑著問我。我恨死了這種笑容，因為它像一種心虛的掩飾。

　　“我愛你，你呢？愛我嗎？”我追問。

　　“傻丫頭。”他揉了揉我的頭，吻了我的眼睛，算作是一種回答，然后站起身走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心寒?；叵肫饋?，我們已經交往快五個月了，但至今他連“愛”這個字都不曾對我說過。

　　第二天，我們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計劃。楓仍是個體貼的愛人，但或許是因為我曾目睹過他對鈴更加深沉的愛，因此，當所有人都覺得我的愛人體貼入微時，我卻突然明白，楓的體貼來自于他對女性的一種尊重，他對我的溫柔更像是他對戀人的一種慣性，這種慣性不分對象。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終于意識到了那種他在我身上所缺少的東西是什么。的確，他對鈴的體貼帶著一種針對性，一種“因為是她，所以才想用心去愛”的心意。

　　我看著走在我前面的楓，回想著我曾目睹的他與鈴的旅行，那個時候，他幾乎都不去看身邊的風景，他滿眼都是鈴，鈴就是他的風景。

　　我們累了一天，回到旅館時我幾乎撲在了床上。我和楓討論著明天的行程安排，但楓卻頻頻看手機，他一整天幾乎都在擺弄自己的手機，這種行為無疑讓我更加惱火了。但楓仍沒有意識到我的憤怒，直到我扔下手中的筆，楓才重新將視線放到我的身上。

　　“又怎么了？”

　　我的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情感，因為我在思考，思考如果是鈴的話，他是否也會用這種帶著稍許不耐煩的口吻問我。

　　我倒在床上：“沒事，累了?！?/p>

　　“……我給你放水洗澡……”

　　“不了，你先去洗吧?！?/p>

　　我感覺床咯吱響了兩聲，我知道，楓從命似的離開床走進浴室去了。我側過身背對著他，恐怕他看見我的眼淚。

　　我聽著浴室中傳出的流水聲，不知道為什么，感覺自己的身體那樣寒冷。這個時候，楓丟在床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立刻擦了眼淚，將他的手機拿了過來。

　　來電上顯示著刺眼的一個字。

　　“鈴”。

　　就在看到這個字的一剎那，我終于明白楓這一天的心不在焉源于何人了。我拿著楓的手機，感覺全身發冷。我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可笑過。

　　“剛才有你一個電話。還有兩條短信?！碑敆髯叱鰜砗螅覍⑹謾C遞給了他。

　　楓一把將手機奪過去了。他的反映就像是錯過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但當楓看到信息以后立刻看向了我。

　　“放心，我沒有翻人手機的習慣?！蔽依淅渲S刺著將頭別到了一邊。我真的不敢再去看楓的表情了，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讓楓覺得我的品行要惡劣到偷翻他人手機的地步！

　　“小妍……電話……”我聽到楓吞吞吐吐的聲音，“電話……是鈴的。”

　　“哦。我知道。我剛剛看到來電顯了?！蔽也恢莱诉@樣的簡單回答我還能說些什么。但我覺得我有必要像楓再解釋一些，比如，我沒有去接那個電話。

　　“小妍，其實……”

　　“你這一天都在等鈴的電話吧？”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冷淡。真可恨！我明明下決心不去向楓透露自己的負面感情的。明明在和他交往的第一天我就打定主意，告知自己，我對待楓一定不能比鈴差！

　　“對不起，我沒有事先告訴你，我怕你誤會……”

　　“隨便吧。隨你怎么處理。我沒意見。”

　　“小妍……”

　　我覺得此時此刻他的任何解釋都將變得蒼白無力。

　　“我想……明天回去一趟……”

　　但當我發現自己聽到的竟連一個蒼白無力的解釋都不是時我終于不爭氣地哭了。

　　楓立刻坐到我身邊解釋起來了，他的解釋有些慌亂，他說鈴住院了，而鈴的身份證忘在了他的家里，需要取回來，他不停地向我解釋，但到了我耳朵里就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鈴！鈴！鈴！

　　他的每一句話都流露出了他對鈴的不舍。

　　“楓，夠了！”于是，我終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回去吧，明天就回去吧。”

　　“小妍，我不想你誤會?！?/p>

　　我勉強笑著，摸了摸他的臉，試圖告訴他我并不生氣：“回去吧。明天咱們一起回去?！?/p>

　　我看到楓舒了一口氣。

　　楓就像家里著火了似的飛奔回去了。丟下我一個人，在出租車里。

　　接下去的一個星期我都沒有再見他，可笑的是，楓也沒打過一個電話過來。他當然不會打電話，他得照顧鈴。

　　直到第八天，或許楓終于想起我了吧，他終于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女朋友呢！

　　我掛斷了他的電話。我怕自己會對著電話那頭大發脾氣。

　　本來，我還在擔心，如果他等在我的公司門口我該怎么躲過他，但當我踏出大門時，面對著空蕩的街區和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時，我突然笑了。

　　楓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要等待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以前，我不曾在意地鐵里人頭挨著人頭、肩膀擦著肩膀的擁擠，但這一次，這是我第一次憎恨這種擁擠的空間。在這樣高密度的空間里待著讓我不得不想方設法將自己的眼淚挽留在眼眶中，我假裝揉眼睛，假裝打哈欠，佯裝出任何輕松的表情，為了使我那些不聽話的眼淚看起來不那么突兀。于是，一下地鐵我就匆匆跑到廁所里，關上門無聲地大哭了一場。

　　我想，我和他的感情會就此結束吧。

　　但我沒有想到，楓會等在我家門口。

　　我站在電梯口，看著他，一刻的慌張過后我立刻讓自己平靜下來了：“你怎么在這？”

　　他笑了笑，笑容依然那么溫柔：“我本打算去你公司找你，但我估計你可能會逃跑，所以我只能在這里守株待兔了。”

　　“有事？”我依然站在電梯口，他的笑話一點也無法使我愉悅。我壓根沒想過自己應該挪動一下。于是，楓主動走了過來，將我拉到自己跟前：“我知道，你在生氣。”

　　“我沒有?！?/p>

　　楓笑了一下，雙手扶住了我的肩：“如果這種臉色還不叫生氣那小妍生起氣來該是個什么樣子呀？……我想，這件事我得和你解釋清楚。其實鈴她……”

　　我恨死了這個名字！我恨這個名字從楓的口中吐出來！我激烈地掙開了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很清楚，我不能失去楓。于是，我突然又重新環住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

　　“楓，我愛你。”我環著他的脖子，認認真真地看著他，“你呢？愛我嗎？”

　　楓聽到這話笑了一下。

　　“我們交往多久了？快半年了吧？但是你從沒說過愛我是嗎？楓，你愛我嗎？”

　　楓愣了一下，但很快抱住了我，將我的頭伏在了他寬闊的胸膛里。

　　“笨丫頭，我不愛你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我當然愛你啊?！?/p>

　　楓抱著我的姿勢不是我所希望的。因為我想看著楓的眼睛，但楓卻用他的手扶著我的頭，我只能看到他衣服胸口的圖案。他的另一只手輕輕地在我的后背上摩挲著，那是一種會令我安心的愛撫。但，這都不是我所希望的。因為楓說愛我的時候沒有去看我的眼睛。他甚至沒有在看我。這樣的姿態讓我甚至開始懷疑楓是否將我當做了某個人的替身，訴說著自己的衷腸。于是，我突然掙開了楓的懷抱，雙手扶正他的頭，讓他能夠看到我：“再說一次。”

　　“我愛你，小妍。”這一次，他是認認真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的。但當我聽到了這句讓我期盼已久的話時，我發現自己的心竟平靜地如一潭死水。這句“我愛你”是多么平淡無奇呀……它甚至無法激起我心中的半點漣漪。

　　終于，我的手無力地從他臉上滑下去了。我冷笑起來了。對面的楓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他在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注視著我。

　　“小妍?！?/p>

　　“楓。”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了。但我很快搶占了先機，對他說：“也許你該好好冷靜下來想一想，想一想你是否真的愛我?！?/p>

　　“我不是說了——”

　　“我要的不是在我逼問下你這種脫口而出的三個字！”我情緒變得激動了一些，但理智很快將我的火氣重新壓制下來了。我深吸了口氣，然后別過頭去，讓自己不再去看他。因為我相信，再稍稍看過去一眼，我即將崩潰。

　　“楓，回去想想這個問題吧。”我輕輕將他推到一邊，用鑰匙將房門打開了，“等你想清楚答案了，再來告訴我。”

　　那一夜，我幾乎沒有睡。我和楓的過往以及鈴和楓的過往，就像電影一般接連不斷地在我腦海中放映。我發現，我竟在潛意識里，用了半年的時間走了一遍楓和鈴走過的路，做了一遍楓和鈴做過的事，然后，很愚蠢地將楓對我們二人的態度做了比較。我發現，我根本比不上鈴。

　　我睡不著，便索性坐了起來，呆呆地看著窗外。開始思考我和楓的關系。我……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楓的呢……

　　我知道我對楓的感情是一種常年的積累，但我仍固執地找尋著這段孽緣的導火索。我對楓的情感源于他對戀人那種體貼入微的關照，但我自知自己不是一個會艷羨他人幸福的女人，那么，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竟開始艷羨起鈴的幸福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