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山城。
電子游戲廳,昏暗的燈光,煙霧騰騰。一群少年圍著幾臺吃角子老虎機。
“媽的,就看這一把了!”我從人群中鉆出來,晃晃悠悠走向門口的柜臺,掏出口袋里最后一張十塊錢,扔在了柜臺上。一個斜叨著煙卷的面目猙獰男子接過錢,丟進抽屜,然后將一盒碼放整齊的游戲幣推倒我面前。我抱著游戲幣,急忙又鉆回了人群。在阿浩身邊坐下。
在山城這批小混混圈里,我是出了名的賭棍。城里大大小小幾十個游戲廳,我都光顧過。九十年代初期,輪盤賭、賽馬機、拉耗子等博彩機還都沒有到山城這種小地方,只有一種老虎機。我和阿浩每次玩的輸贏都在一百多元。那時候,山城的居民每月總收入也就是這個數,所以每次我們兩個跟老虎機較勁的時候,游戲廳里的大人、小孩兒們都會擁在邊上看。這里的小混混們更直接地稱我們倆為“戰神”。
我和阿浩那年都才17歲,沒有工作,家里也不怎么給零花錢。但我們從來不缺賭資。因為,我們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快速致富。
自從我和阿浩因為去外校打架被勒令退學之后,中學門口就成了我們兩個報復學校的地方。每到放學,我們兩個就會把摩托車橫在校門口,光著膀子,向看不順眼學生們收錢。一般的學生都知道我們倆的狠,而對于兩耳不聞社會事兒的書呆子,就算不知道我們的名頭,看到我們倆的一身橫肉和身上的刺青,也就先尿了褲子。乖乖地把錢交上。但我們也有個規矩——就是從來不難為窮孩子。
我們知道哪些學生家里有錢。在他們臨出門的時候,闊綽的父母大把大把地塞給他們零花錢。而到了這里,就成了孝敬我們的香火。我們管這叫征收“貧富懸殊調節稅”。
第2節:少年賭棍
“咣!”我把最后這一整盒游戲幣放在老虎機上,和阿浩開始熟練地往機子里投幣,大家都圍了上來,整個游戲廳也變得安靜,只剩下這臺機子的“叮當、叮當”的投幣聲。幾個小孩兒開始往地下瞄來瞄去,看看有沒有掉下來的游戲幣,能撿個漏他們也會興奮半天。可是這幫小子沒有機會,我和阿浩是有名的投幣快手,一秒鐘能投進五個幣,滴水不漏。
屏幕顯示1000分,我們倆把所有的大賠率的投注項全部押滿。“砰!”阿浩使勁拍了機子的開始鍵。我點起了一支煙,注視著屏幕。
老虎機上的小光標連跑了四圈,全都走空,剩余點數已變成了250點。按我們這種暴脾氣押滿注的方式,只夠跑最后一把了。
“這鳥機子!一千塊錢都下去了,這次再不中,今天就徹底瞎了!”阿浩罵罵咧咧。
我繼續按了開始鍵,把希望寄托在這最后一把。要知道,今天輸的這一千多,可是我們一個月所有收來的“調節稅”。
“嘀嘀嘀嘀!”老虎機發出了悅耳的音樂。液晶屏立刻閃爍顯示2000點。
“牛x!中了!!”圍觀的少年們立時聒噪起來,興奮地猶如他們自己中了似的。
2000分就是二百元,對于這些每天晃蕩在游戲廳里,身上只有兩三塊錢、兜比臉還干凈的少年們來說,無疑是種激動和艷羨。
“別吵!”阿浩回過頭狠狠地瞪他們一眼。
“方向,拍大還是拍小?”他問我。
我們已經輸了一千塊,如果現在就收回這二百塊不玩兒了,那是沒有什么意義的,我們倆心照不宣,現在必須是要用老虎機上另一種更瘋狂、更簡捷的的功能——“搏大小”,就是猜“大”或是猜“小”,一把拍下去,所贏得點數要么變成兩倍,要么變成“0”。而且一次猜中后,還可以再猜一次,若猜對了就會再翻一倍,猜錯了,就又回歸為“0”,以此類推。但凡是輸紅了眼的賭徒,都會這么去搏。
“大!”我吐出一口煙,狠狠地按下了“大”鍵。
“嘀嘀嘀嘀嘀!”屏幕立刻顯示4000分。
“牛逼!”人群一陣躁動。
四百元回來了,阿浩又問我“方向,你說再拍什么?”
“你決定吧”我看著他。
阿浩手一揮,太快了,我都沒看清他拍的是“大”還是“小”。
8000分!!!高光閃爍
游戲廳了所有的人都圍在這臺機子邊上,我往后看去,里外三層都被擠著圍觀的人包了個嚴嚴實實,我還發現有幾個經常在游戲廳里混的小太妹也在看著我們倆。
這幾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很早熟,而且臉蛋不漂亮就當不了小太妹,她們的眼神里已經有了女人的風騷,身材發育得也相當好,前凸后翹的。但她們總是跟一群小流氓們在一起廝混,不務正業。我和阿浩曾打賭,我說這幾個女孩子中間已沒有一個處女。他說我扯淡,我說要么你去試試。于是這廝就開始找機會在游戲廳里有上句沒下句、磕磕巴巴地跟人套磁,但每次都是被人白了眼回來。
“方向,咱收不收?”阿浩問我。
“戰神,快收了吧,都賺了八百塊了,這游戲廳里連到了四百都從來沒有人再往高了拍的。”一面熟少年在邊上跟我搭話。這小子其實一直在邊上看我們玩兒,都快四個鐘頭了。我們中午沒吃飯,他也陪著沒吃,反正夠執著的。由于以前每次我們倆不管贏了輸了,都會扔幾個游戲幣給他。所以他一看到我們,就一臉諂媚地笑。
“收了吧!”“收了吧!”……人群都在嚷嚷。
“我們總共輸了多少?”我問阿浩。
“一千二左右,收回這八百,就是只輸四百”
我的思想開始劇烈斗爭。
忽然一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是煙頭燒到了手指,我趕緊扔掉。
“嘻嘻…”
我瞥了一眼后面,幾個小太妹笑成了一團。其中有一個眼睛很媚的女孩兒邊笑邊看著我。
“干吧!”我說。
“再拍大怎么樣?”阿浩說
“我沒意見,你想拍就拍吧”
但阿浩遲遲沒有下手。
“阿浩,你琢磨什么呢?!”
“方向,我覺得好像是這次應該拍小”
“那你猶豫什么?”
我看見阿浩把手慢慢伸向了“小”的按鈕,有些顫抖。他閉上了眼睛
“嘩!!”人群發出尖叫
阿浩睜開眼睛。
“16000”高光閃爍,音樂更加瘋狂起來。
人群擠來擠去的,大家都等著我們按那個“退幣”按鈕,因為一千多個游戲幣從吃角子老虎機里傾斜而出的“嘩嘩”聲,是會讓人興奮地抓起幾把往后面人群里撒去的——見者有份啊。
這時候,老板——那面目猙獰的男子此時也擠到了機子邊上。他先是惡狠狠地盯著我們倆,然后又郁悶地看著那臺老虎機。自從他開業以來,還真沒有人敢搏8000分的大小,他現在可能是在想“這兩個小子,今天真讓我陪大發了。這倒霉機子,今天我就封了它。。。”
但是,我的名字叫方向,是個極端冷靜和極端沖動的變態結合體。西班牙人塞萬提斯說過:失去財產的人損失很大,但失去朋友的人損失更大,然而失去勇氣的人將損失一切。而我此刻,已經無所謂了,大家都在看著,山城里大大小小的游戲廳里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今天我們做了。但他們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因為,我還要繼續——真正的賭徒,只要還有賭資,他就絕不會停手。賭徒的初衷都是為了錢,但到了后來,錢就已不是目的,而演變成了純粹地追求那種精神刺激。
我狠狠地吸了口煙,然后“咣!”一聲拍在了老虎機上。
完了!一陣哀樂響起,液晶屏上那可愛的“16000”立刻變成了“0”
人群一陣驚呼,圍觀的小混混、小太妹們仿佛比我和阿浩更失望...
輸得痛快!
直到我們走出游戲廳門口,我和阿浩都還能感覺到背后的那群少年和幾個大人驚嘆和惋惜的目光,當然還有那個很媚的小太妹的火辣辣的眼神.
"方向,咱輸光了,早知道最后那把不賭,退了錢多好",阿浩自言自語.
"算了!明天中午,再去二中門口堵那幾個小財神吧"我猛地摔了煙蒂,兩手插進空蕩蕩的口袋,走下了臺階.感覺到迎面撲來一陣深秋夜晚的冷風.
第3節:殺富濟貧
陽光明媚,學校大門油漆斑駁,牌子上寫著"山城第二中學",筆力遒勁,但已破舊不堪.
兩個少年挎著摩托,風馳電掣地開來.
"吱!"兩輛摩托急剎車,漂移,斜橫在學校大門口,卷起一地塵土.
在門口兜售糖果\玩藝兒的幾個小販慌忙閃躲到一邊,有些驚恐.不敢用正眼看我們.
"嘀令...嘀...嘀令令...!!"放學的鈴聲有氣無力地叫了起來,跟踩著了雞脖子似的.
校門霎時被擠開,學生們蜂擁而出,從兩個摩托少年身邊涌過.
我和阿浩點燃一支煙,瞇著眼睛在人群中尋找...
遠遠地有幾個衣著光鮮、明顯比其它學生打扮地時髦的少年正朝校門口走來,忽然看到我們兩個盯著他們,趕緊扭頭撒腿就跑。
“貪貪、賄賄,給我站住!”阿浩大聲喊到。
那兩個小子無奈地回頭,老大不情愿地向我們走來。
貪貪的爸爸是山城市政府主管土地審批的國土資源局地籍審批處處長,媽媽是市建設局里主管房地產工程驗收的領導。所以這小子肥大了,每個月零花錢都幾千塊,相當于其他同學的父母一年收入。聽說他爸媽還為他出國年大學都準備好了三百萬。而且連學校里的校領導、班主任、老師都被那些想巴結他爸媽的房地產商們全打點得足足的,這小子在學校里特別受照顧,逃課打游戲、泡女同學、成績一塌糊涂,居然還年年能當班干部。
賄賄是山城最大的建筑公司老板第四個兒子,小兜里的錢總是比貪貪還要多,他爹跟貪貪的爹關系鐵,所以這小哥倆也成天混在一起。
“你們兩個,給你哥的喜錢,湊齊了沒?!”我笑著問他們。
“我的親哥哎,您都接了四回婚了,我們哪回沒給過您喜錢啊?”胖子貪貪愁苦著臉。
“少廢話”我喝斥道。“這回是你阿浩哥結婚,你們兩個還不趕緊表示表示?!”
“喲!是嗎,真的假的啊”賄賄嬉皮笑臉地看著阿浩。
“你他媽的混小子,這事兒還有假的?!”我使勁地拍了拍賄賄的腦袋。
這時,一個形象猥瑣的老師模樣的人騎著自行車出校門,看見阿浩,連忙一低頭,使勁蹬著跑了。
“上回你作弊被化學老師逮到,要不是你浩哥幫你去搞定,你小子就慘了!”我一邊對賄賄說著,一邊望著那老師的背影。
兩少年趕緊掏出錢包,正要往外拿錢,阿浩“唰!唰!”兩聲就把包都奪了過來。交給了我,然后狠狠地盯著他們兩個。
“老大,少抽點行不行,我最近手頭緊,我爸出差好久沒回來了”貪貪和賄賄巴結地笑著,眼睛卻緊緊地看著各自的錢包。生怕抽了他們的脊梁骨。
“少羅嗦,每人五百!結婚是人生頭等大事,對不對?!”我抽完錢,把包丟還給他們。
“是是是!那是!”兩人忙不迭地點頭。
“最近有沒有人欺負你們啊?”我問他們
倆小子搖了搖頭。
“聽著!你哥也不白被你們孝敬,如果有人欺負你們,就跟哥說啊”我笑著對他們說。
“好了,你們走吧!”阿浩撇了撇嘴,發動了摩托車。
倆小子逃命似地走了,兩人邊走還邊小聲嘀咕著,估計是算計著以后怎么防著我們這兩個瘟神。
和亞當·斯密并稱英國經濟學之父的凱恩斯說過:我看見壺開了,高興的象孩子似的叫了起來;瓦特也看見壺開了,卻悄悄地坐下來造了一部蒸氣機。
從九十年代初開始,山城和中國千千萬萬個小城市一樣,開始出現明顯的貧富兩極分化,我和阿浩在這里,從學生們的身上也看到這種現象,所以我們開始從那些帶著原罪暴富起來人們手中斂些小財,也遵循了老祖宗孔子的“君子好財,取之有道”。雖然這種方式比較原始,但簡單粗暴往往有效。而且我們在那個時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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