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膿流成琥珀
我可能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嗜故事如命的人。
可以不會硬生生地扒拉熟絡或者陌生人的故事,那像揭開別人淤血的痂,對別人,對自己都是一種殘忍。如果你的事,不期然的遺落在我的身邊,我會帶一份感恩,拾起蚌殼里珍珠般帶著芬芳的你的故事,小心地記掛這個或悲或喜的事。
她大約只有一米無幾,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有些瘦,有些小,像干癟的辟谷,總覺得少點什么。不及肩的褐黃的沙宣頭發,時而披散,事兒挽起,倒也覺得流暢,藏藍色的圍巾下面套一件灰色貼身的羽絨服,她大約只有八十幾斤,這是我對她全部的了解。
忘了告訴你,我們都叫她祝姐姐,如她所說,祝英臺的祝。我記住了她,還有那個祝。
凡人都有自己的想當然,我以為我們只是個把月的同事關系,我兼職,她全職,僅此而已,或許是她終日平淡的表情,預示我們如水的關系,水太清,我并不期待里面會有游弋的魚。
世間的事同每個人的命運都附著不可思議的轉機和可能,于是產生了傳奇。原來,我曾經是懼她的,這個以前我并不知道,可懼的是,一種深遠的隔膜,我并不知道這隔膜是可輕而易舉戳破的一葉窗紙,多么簡單的事兒,想起險些被我丟掉的故事,我仍會驚悸,或許不會原諒我自己。
好些人,見了第一面的時候,就會敬而遠之,我試著解讀我與每個人的關系,改變原有固化的模式和成見。祝姐姐讓我想了好多,除卻她的故事。
故事還沒開始,我就塞給你這樣長的前奏,或許枯燥,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越過它們----這些瑣屑直接開始一個故事,這些事像火一樣熬煎我跳動的心臟,不溫不火,我迫不及待地寫下來,我猜不透會有幾個人欣賞燃燒導火索的美麗。
也許,這都不重要。
星期天,我們早早下了班,只有祝姐一個人忙到六點,廚房里只有我們的殘羹冷炙,鍋子里剩了多半碗的小米粥,一層淡黃結結實實地附著在鍋底。星期天原本就是快樂的日子,所有人晚飯過后都跑去購物了,元宵節大酬賓,我還是學生,實在沒有資格揮霍。
現在好了,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卻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只有廚房里,煤氣上打鼾的壺子,像睡著的貓。
我可以感覺得到,我們都是不善言辭的一類,我聽著自己狹促的呼吸。一個諾大的房間,兩個人的沉默,內向人的沉默無疑是可怕的。我察覺的到聲音和語言的必要。兩個人在同一間屋子里無話,一種是默契,另一種是生分。一開始,我們是后者。
無論如何,她有我崇拜的一面,她極其明晰的邏輯思維,她是典型的理科女,我認為聰明的那類女生。
我開始說話,我說真羨慕她的理性和聰明。
她一手拿饅頭,一手撐筷子,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降了一下,我有些心安了,畢竟,她給了我們之間互動的可能,我以為我將要打破這可怖而又尷尬的死寂。
她微笑著回應我,那笑暴露了她可愛的、對稱的小虎牙,我以前竟沒有看見她也有虎牙,她的笑里隱含著謙虛和卑微,像看見曾經的自己。
多少有些心動,因為疼痛。
我不曾想到我們那晚交流的第一句話把她拉回了曾經的回憶,我以為那只是冰冷的客套,她不會有感覺。幸而不是。
她開口了,說她崇拜英語棒的人,說她有個朋友以前開英文輔導班,可以用很流利的英文與外國人交流,那個朋友有很多很鐵的外國朋友。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是難得的驕傲和快樂,是被現實雪藏的飛揚,如果可以,真該拍下來,連同那份興奮。
我懊悔自己眨眼的瞬間,一剎那的縫隙,她眼睛里的血絲鮮紅,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終究在她感情的世界里我是個局外人,我并不喜歡干掘別人的疼痛,我安靜地等她說,空氣又凝固了,有種神奇的魔力,氣氛不再尷尬。我們不約而同地呼吸,想各自的事兒。
她又開口了,我的等待是值得的,我卻沒有想到她會再跟我講她自己的事,我認為很私密的事兒。溫暖的空氣是極易讓人放松的,我是天真而又幼稚的孩子,給人不牢靠的錯覺,我有莫名的感動,聽她給我講這些。
祝姐姐,是一個內心強大的女人。我不知道那些話更適合她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彎或曲,誰都替代不了。讓她可以引以為豪的男人是她曾經的男友,盡管現在沒了聯系,像風箏掛在樹杈上,一個不高不低的終結,還是會令人悲傷。
祝姐姐說,他姓陳,有自己的事業,他們無話不談,生活在兩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彼此見面的時間是可數的,現實世界里,主角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去點綴自己浪漫或者平凡的情感,但這并不代表沒有轉角或者曲折。
祝姐姐以為自己會這樣下去,然后組建自己的小家庭,不必一個人面對外面的壓力。在事情之前,我們都以為自己的生活是平凡的,沒有幸運,至少也不該有大災難,我們都太過平凡啊,習慣了平靜尾隨的生活。
直到春末一個平常的周末,打電話,陳哥哥總是咳嗽,不停的咳嗽,祝姐問過,他只是淡淡地說感冒,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還是不停的咳嗽。陳哥哥給祝姐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自己有肝病,家族遺傳,兄弟三個都有。所以,還是分手吧。
祝姐姐把電話打回去,已經關機,以后再打電話,還是關機,關機。
她說,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就是眩暈的,什么都是顛倒的。她每天都要上班,忙的時候要到九點,她跟主管請了兩天假,那是極限,以后她都沒有休假的機會,第三天就要趕回上班。
她去他在的小城找他,輔導班已經換了地點,她問了好多他們共同的朋友才找到這里,狹窄的樓道隨著春末溫悶的氣氛時不時傳來貓尿的味道,黑漆漆的墻壁被小孩子涂鴉的不成了樣子,樓上每個房間的木門上都有參差不齊的洞口,把手已經銹的模樣全非。
那一刻,她有大哭的沖動,那么久,這么近,怎么找到他的時候會以這種方式,單薄的眼皮里掛著的淚將要滴出的時候,她本能的抬頭,猛然間看見了他的招牌,有些殘破,破損的皮絮蒼老的像老頭的胡須,即便風吹起的時候,它們也只是象征性地無力的揚一揚。
她在那扇門前站定,春末了,竟還關著門,門之所以為為門,只是剩了大體的框架而已,一只玻璃還是用掛歷糊住的,掛歷的正面是楊冪的頭像,印刷地有些粗糙,感覺整個人都是浮腫的,早已沒了明星本人原有的嫵媚,這倒也襯了這光景。還有什么更加不對勁嗎??
她推開門,那是午休的時候,他趴在一摞書上面,胡子濃密的裸露著像草扎,頭發長了許多,每一根都糾結地盤錯著,讓人看了擰巴得很。
他聽到動靜,起來了,沒想到是她,人也一下子就從迷蒙中幡然醒悟。祝姐說看他奮力掙扎著的情境,她心里碎了一地的渣滓在不停地亂滾,沒有經歷過的人,怎么說給你聽呢??
他們只是就這樣坐著,偶爾經過夾層的風吹過他的肩,吹過她揚起的發梢。有些挑逗,卻終究壓不過這沉悶。
她用微笑告訴我,在找了那么久之后看見的第一眼,就覺得心安了,起碼她知道他還在。或許這輩子,就注定她要的只有這么多,再多一點點她就恐怕承受不住了。她說他跟她講了所有肝病的危害,甚至夸大了幾十倍,她說,她安靜的像聽別人的故事。末了,她只告訴他,"我是認真的,我都沒有放棄,你怎么舍得放棄。"
橘黃的燈光里,我們都淚流滿面。祝姐姐豆大的淚滴滾在小米粥里,瞬間滴落的王冠一樣的閃影烘烤著我以后每一個陰郁的日子。
祝姐姐端起小碗把那碗小米粥喝下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卻有種深沉的快樂,為了這份陌生的情感,也為了這個可敬的姐姐----內心強大的女人。
她說最難的時候,是內心的執著沒有幾寸軀殼支撐的時候,那個時候只有一個人在門診輸液,一天里只有午休的空可以輸液,把點滴開到最大,一只手扎著針管,一只手包冰涼的茶葉蛋,茶漬沾滿了一只手,臟兮兮的,她無力揩干凈這些污漬,像血一樣的刺眼,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說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承受,默默改變,守得云開見月明,應該會有那么一天吧,只是還在不遠的未來。
傷膿終究化成陳年的琥珀,即便無人欣賞,那里面雪藏著曾經清晰的紋絡,每一個章節都是一個觸角,感受著過去,感知著未來。
誰說她不幸福??她懂得如何讓別人幸福,或許,這比什么都重要。
感激陌生或者熟悉的你聽我啰嗦的故事,如果有幸,它可以給你一分鐘的沉默,我希望你可以用這一分鐘去感念自己現有的生活,順境或者逆境,珍惜身邊的一切。
生活只是這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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