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幸福
1.他對我說:陳老師,熱啊。他一定是看見了我,才從傳達室的小房子里出來,從漂亮的尖頂、綠色門穹下走出來。這間小屋是配合整幢建筑設計的,小巧、精美、童話式的鮮艷,但不適合居住。他的臉泛著明亮的水光,劉海耷在額頭上,淺藍色保安服的幾處已經變成深藍:領口、腋下、背部。他匆匆地奔出來,就為了向我說這么一句話。他雖然比我高許多,但他的臉是往上揚的,表情是微笑著的,在這么熱的時候,在他的身體這么不適的時候,他還是微笑著的。我對這個微笑作出了一絲回應。我也微笑了一下。我的微笑跟大部分時候的微笑一樣,是淺的。淺的笑容是我的習慣,我很少有笑得很深、很放開的時候。但面對他的時候,我的笑容幾乎像是潑在沙子上的水,淺而短促。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對他的那句話作出回應:陳老師,熱啊。我已經學會不即時對一件事作出回應,如果沒有經過深思熟慮,是不能對一件事作出回應的,那樣往往會留下無窮的后患,這是現實教會我的。盡可能少說話,盡可能模糊地說話,說了十句跟一句也沒說一樣,是我在這幾年所學會的。對于一件很小的事情,要盡量放大了去思考,要考慮清楚與之相關的每一個枝節,隱藏在它身后的一串骨牌,一不小心,它們就會嘩地全部倒塌。所以我只是微笑一下,發出毫無意義的“呵”的聲音,轉身離去。
如果這個時候,他向我追問,我能回答的,只能是“再說”。在這個夏天,我已經使用了許多次這樣的回應:“會考慮”、“討論一下再定”、“再說”。關于傳達室的熱,我們已經進行過一次非正式的討論。這個關于熱的問題,跟許多問題一樣,最終是一個關于經費的問題。即便要安裝空調,也必須先經過預算,每年的預算都是提前一年造的。今年夏天的空調必須造在去年的計劃內。必須在去年決定,今年夏天的一只空調。所以今年夏天熱的問題,是今年所無法解決的,即便以最認真的態度、最快的速度,它也只能在明年夏天解決。但解決一只明年夏天的空調,它不是那么容易,它必須經過五個人的會議,在會議中進行爭論、探討。傳達室,在單位的邊角部分,它是非核心的,傳達室的人員,是非編的,它們一直在視線之外,在單位已有的42臺空調之外。即便是明年的一只空調,它也還是懸置的,無法在當前給予答復。我無法對他的微揚的笑臉,作出答復。無法對他的汗濕的臉、淺藍與深藍交替的衣服作出答復。我只能以一個模糊的笑容,一個轉身的動作,暫時甩開它。
2.他直接推開門進來了,肩上扛著一桶純凈水。他還不懂得敲門,不懂得要在門上剝剝敲兩下才進入的禮貌。與早晨對我說“陳老師,熱啊”的保安顧相比,他年紀大一些,也沉穩些。他是保安袁。他大踏步、目標明確地走向飲水機,熟練地剝掉水桶上的塑料紙,把桶放在飲水機上晃一晃,許多水泡沖了上來。我說:謝謝。對應著我的感謝,他笑了笑,他是對著門、門邊的電燈開關、門左上方的行政管理示意圖笑的。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一眼。我以為他在我的辦公室里不會再說話了,因為他已經走到門邊,似乎馬上要打開門走掉了。但在到達門邊的時候,他微微地回過頭,對著窗戶的方向(我的辦公桌離他的視線還有兩米左右),說:這里真涼快啊,我們那里,唉……。他以搖頭的動作結束了他的表述,然后迅速地打開門走掉了,沒有給我留下回應的時間。在這次表達中,他顯然掌握了主動權。在我與保安顧的對話(其實沒有對話)中,主動權在我這里,我把一個模糊的表情留給了保安顧,保安顧是那個不斷猜想的人。但現在,保安袁把一句話甩給了我,他只說了一句話,同時也是最后一句話,他把這句話留在了我的辦公室里:這里真涼快啊,我們那里,唉……,他留下了一句話與一聲嘆氣。這句話與這聲嘆氣一下子充滿了我的辦公室。它把傳達室抽象的熱(對我來說)具象了,擺放在我的桌面上。它使辦公室的涼具有了一種不安。
從層級來說,保安袁的表達有所上升,保安顧完全是陳述式的:陳老師,熱啊。保安袁切入了對比:“這里”與“那里”的對比,“這里”是“42”,42個擁有空調的房間,“那里”是傳達室“1”;“我們”與“你們”對比,“我們”在1里面的“我們”,“你們”是在42的“你們”。他以一聲嘆氣加劇了這種對比,切入了情緒與語氣。他的表達力度顯然比保安顧要強。這使得他走出我的辦公室之后,有了一小段時間的輕松,他在走廊上、樓道上的腳步都特別輕快,似乎吐出了胸口的一團積郁之氣。但回到傳達室后,他不會向另兩個人說出他講的話。在傳達室的悶熱中,郁積的某些東西慢慢地浮上來,他又沉默了,像石頭一樣安靜地坐著了。在表述的過程中,保安顧試圖與我對視,他希望我注視他,看見他,他在打開自己的同時希望看到同樣敞開的我。保安袁一直回避我的目光,他完全不期望與我的目光對接。他的內心是拒絕的。但從本質來說,他們的表達是相同的:僅僅描述了現象,愿望隱含在底部。他們不認為他們可以提出要求。這或許跟他們的身份有關。維系他們的是一張薄薄的一年期合同。這張合同剛在一個月前簽下,現在躺在我的文件柜里。
我們是在十五個應聘的人員中選中了他們四個(另二個在分校)。他們的優勢,是土生土長的本地戶籍、硬梆梆的方言,我們需要這種方言的安全性。這說不上是一份好工作:6個工作日/周,9小時/日,1500元/月(其中200元為考核工資,半年一次發放),交納五金(工傷、失業、醫療、生育、養老;其中單位交354元/月,個人交148元/月,從工資中扣除);實發1152元/月。1152元/月的度日方式對于我來說是抽象的,它比熱更抽象。我無法深入這種抽象,無法從房租、生活費、學費這樣的角度剝開它。但他們十分欣喜地接受了這份工作。簽合同時,保安顧幾乎沒有仔細看任何一個條款,就簽下了名字,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手印。保安袁把合同帶回了小屋,在仔細研究了每一個條款之后,也簽下了名字,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手印。我完全清楚他對合同的研究是徒勞的。這個合同,已經由專門的法律顧問先于他們經過研究。進入這個合同,他們是安全的,同時也是被動的。主動權在甲方手中。現在,一年期的合同,約束著他們的表達,他們對熱的描述是簡潔的、試探性的,他們沒有提任何要求。他們只對這種現象發出聲音,但在內心深處,他們認同這種現象的存在。
3.一直到現在,對我提到傳達室的熱的,僅是傳達室2/3的人員:保安顧、保安袁(按序排列),在這個像麻雀窩一樣窄的地方,還有第三個人:門衛老姚。老姚已經在這里工作了七年。在這七年里,他像一只麻雀一點點地銜著他的窩。他在傳達室內安置了許多屬于個人的事物:一幅2010年風景掛歷、一張電影畫報、四條紅頭金魚、兩只虎皮鸚鵡、與一個小孩共養的松鼠,像一個老人微型的家。這個家在2010年5月被撤除了。5月之后,兩個保安進入、警報器與安保系統進入,占據了傳達室的外間,墻壁涂成肅穆的灰白,上面張貼數張白紙黑字的規章。他的領地縮小到了更狹窄的內室,不足四平米的空間。這間小的內室,充分體現了他對空間的想象:小床、小冰箱、小煤氣灶,它們難以想象地擠在地面上,幾乎是相互鑲嵌在一起;在離地面一人高的地方,伸出了兩塊擱板,這兩塊擱板向空中發展著,上面堆滿雜物,插在可樂罐里的一束筷子、用皮筋捆起來的幾把小刀、印有賓館標識的各式梳子、郎酒酒瓶、勁酒酒瓶、海飛絲洗發水瓶、整齊地扎起來的硬紙板……,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層更高、更長的擱板,它幾乎霸占了小屋的整個高空部分:娃哈哈礦泉水紙箱、光明牛奶紙箱、潔麗雅毛巾紙箱、曲奇餅干箱……,無數紙箱緊密地堆疊在一起,收藏著內部那些更為細小的事物,將空間堆壘得無比幽暗與逼仄。
在這個夏天,他本該離開這里。我們已經向他發出了解聘的聲明,他65歲了,已經進入了老年的序列。但老姚說:再讓我做一年,就一年。他豎起了一根手指。非編人員的離開,是一種徹底的割斷,像被火車丟棄的一節舊車廂,驟然失去作用,并不再關懷。他認為這樣的離開太突然,他沒有辦法接受。他要用最后的一年,在思想上建立一個坡度,慢慢地來適應這種離開,慢慢地減去七年來建立的情感,減去依附感,減去歸屬的想法。他的合同也是一年期合同,并且沒有續簽的可能。他在這里度過的這個夏天,將是最后一個夏天。他在這里感受到的酷熱,將是來自一個單位最后的酷熱。或許對于這樣熱,他有更多、更復雜的感受。我等待著老姚向我提出要求。我一直觀察著、等待著他。他送報紙時,送快遞時,拎走垃圾袋時,感激涕零地取走舊紙箱時。我等待著他來說說傳達室的熱。他表達的層級應該會更高一些,也是我更難應對的。但是他一直沒有。或許他也在等待什么。在我們共同的等待過程中,夏天正緩慢地進行著,一天,一天,一寸,一寸。
4.天氣越來越熱了,連續40攝氏度的高溫,陽光是白色、粘滯的,一走出辦公室,就被一團熱裹著,這團熱裹著我行走在走廊、樓道、洗手間里,在我洗手時,水管里流出來的涼水讓我的手暫時脫離了這種熱,涼慢慢地沿著手臂往上爬,在手肘處停下來了,涼水的力量還是太小。關上水龍頭,這點涼也消失了。熱又裹著我行走在洗手間、樓道、走廊里,回到辦公室里,熱才被解除,它一下子消失了。
傳達室的熱終于到達一個難以抵御的程度。現在,他們三個人坐在校門對面的樹蔭下。在兩棵樹中間,他們擺了三張椅子,有時保安顧坐在中間,保安袁坐在左邊、老姚坐在右邊;有時保安袁坐在中間,保安顧坐在左邊、老姚坐在右邊。老姚好像很少坐在中間,他總是坐在邊上。保安顧坐在那里,像是一個小孩坐在那里,他總是踢著腳邊的石子與草,他椅子下的草坪因此有些磨損了;保安袁是最安靜的,他坐在那里,像一塊石頭,有時,他手里捏著一顆煙,極慢地抽著,微微地皺著眉;老姚總是東張西望,他等待著這塊地盤上的他的熟人,他等待著一個熟人經過,等待著與一個熟人寒喧,所以他坐著看起來是有所等待的。從神情看,較年輕的保安顧是想要挑起一場談話的,但保安袁沒有響應,保安袁是個不說話的人,也是個不呈現表情的人;老姚也沒有響應,老姚的熱情是釋放給小區居民的,老姚顯然不準備培養與兩個保安的感情。他在這里的最后一年,是向以前所有的感情告別的一年。他的內心世界是與兩個保安不同的,他準備收攏、歸結,而兩個保安是要在這里開始的。或許在老姚的內心深處,他對這兩個保安是懷有敵意的!
熱遍布在每一寸空氣中,包圍著整個的身體,即便在樹蔭下,這種熱還是涌入了每一道毛孔。他們三個坐在樹蔭下的姿態,稍稍地壓著我。我把“傳達室”三個字寫在了筆記本上。這個時候,我發現,這件事早就擱在我的內心了。在這個夏天之前,我還沒有在心里擱滿事件的習慣,那時,我還可以把它們交給另一個人。但現在,沒有另一個人了,只有我,我是所有事件的終結者,單位里的105個人,誰都可以把事件拋給我,把責任拋給我。現在,我的兩只手都抱滿了事件,太重了。我取出那本記錄事件的筆記本,把“傳達室”三個字寫上去,在這三個字之前的序號是16,它是我在這個夏天要思考的第16樁事件。
5.老姚終于說話了。他是我們在大廳交錯而過的一瞬間說話的,我正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而他的手中握著一把水壺。這顯然不是一個提出建議的時機,他選擇這樣一個瞬間說話,應該是出于這樣兩個原因:1、作為傳達室的一分子,保安顧與保安袁已經先于他來提出意見,他也必須來說一說。他的說,是他的責任。但他不想深入地談這個話題,他認為這個夏天的熱已經是不可能解決了。甚至對于他來說,這個夏天的熱并不是那么痛苦。他已經度過許多個這樣的夏天,他甚至需要這個夏天粗暴的熱,來減輕內心深處的留戀。2、可以不為說出的那句話進行辯護。作為在一個單位邊緣生存了七年的人,他已經摸熟了一個機構的規則。他是帶著笑意說的,使他的話帶有玩笑的語氣:空調我來買,明年單位給我報銷吧!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后,我繼續地向外走,而老姚立即向著花壇的方向走掉了。這種提出建議的方式于我也是有利的,我不必即時回應,完全可以把它當作一句戲言。這個提法顯然十分荒唐,因為它沒有先例。我已經懂得,在某些方面不可以創新,凡是新的做法,都必須反復論證,一不小心,就會掉進一個陷阱。比如說,一只不經過預算、不經過招投標買下的空調,它顯然觸礁的。
在五個人的會議中,終于說到了這件事:傳達室的熱。幾個想法都迅速被推翻了:馬上買一只,是破壞財務紀律的;讓門衛墊付,簡直是一個笑話;我提出的先買一只冷風機的想法,也被某個成員推翻了,她說,反正明年要買空調,空調買來后,這只冷風機就浪費了。我顯然無法堅持這個浪費的做法。最后,大家一致認為,可以造入下半年的預算。這只空調,將會在明年安裝在傳達室。這個答復,很快傳到了傳達室。明年的夏天,傳達室將擁有一只空調,明年夏天的熱,將會被很好地解決。老姚是第一個表示理解的,他像領袖似的揮揮手,說:好!好!好!反正天氣很快就要變涼了!他作出的這個姿態迅速影響到了保安袁與保安顧,保安袁與保安顧的情緒也著陸了,他們平和了。老姚的這個姿態是我所感佩的,因為他享用不到明年的空調。在明年夏天的涼爽來到之前,他將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他生活了七年的小小雀巢。
6.夏天正在走向末端,它的熱從暴力式、持久的狀態漸漸消褪下來。但在白天的大多數時間,它仍是強大、使人窒息的。所以保安們仍然是坐在樹蔭下。三把椅子,三個沉默的人。他們數著這個夏天的熱,沒有幾天了,明年會好的,他們這樣相互慰藉著。他們的內心平靜了。保安顧、保安袁、老姚都沒有責備我意思,也沒有責備某一項制度的意思,他們是習慣于接受的人。然而我沒有。我在內心深處是責備著自己的。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并沒有盡力。如果我盡力的話,是一定可以解決這個夏天的熱的。甚至可以在當前、立刻解決。但是我確實是把他們擺在一個非核心的位置上。我不愿意為他們,承擔這樣的一股責任。在這個夏天,我是把許多的精力,許多的責任放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我實際上是忽視他們的。這一點上,我是跟隨大流的,我跟其他的一些人,并沒有本質的不同。
我在江東新村十七幢的樓下打電話,讓父親把冷風機取下來。冷風機的用電比空調節省得多,父母親有時用它來替代空調。我去吃晚餐時,它的風口總是對著我,我記得那道風,完全不同于電風扇攪動的熱風,像是來自山林,清涼、舒適,使人增進食欲。父親沒有問我需要冷風機的原由,他很快就把擦拭干凈的冷風機取下來,在路邊仔細地向我講解使用說明:先裝水,再插電源、然后按下開關紐、制冷紐,擺風紐可以變換風向,定時按紐基本沒什么用,如果想要風更涼些,可以放進去一些小冰塊……。十多年前,我剛參加工作時,他給我買來了一只水桶與一個勺子,關于勺子的用法,他也跟我仔細地講解了若干遍。而我的耐心,也從來沒有變多一點點。在父親的講述完畢之前,我已經把腳踩在油門上。父親只能在車窗外大聲地喊著:記得一定要加水!到了最低水位一定要加水,不加水要燒壞的!
我把冷風機放在了傳達室。保安袁、保安顧、老姚全部圍了上來,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機器。我說這個是冷風機。冷風機?!吹出來的風是冷的嗎?是的!他們都俯下身來,充滿希望地盯著這臺機器。保安顧把手伸向機器,但在老姚的喝斥中縮了回來。我跟他們復述操作說明:先裝水,再插電源、然后按下開關紐、制冷紐,擺風紐可以變換風向,定時按紐基本沒什么用,如果想要風更涼些,可以放進去一些小冰塊……。對了,記得一定要加水!到了最低水位一定要加水,不加水要燒壞的!三個男人緊張地聽著,老姚嚴肅地對保安顧說:保安顧,你要記住!你以后負責這臺機器!保安顧同樣嚴肅地答應了。他確實聽得很認真。比我聽父親講時認真許多倍。保安顧很快地去裝了水,插上了電源。三個男人圍在艾美特冷風機的邊上,像圍著鳥窩的三只鳥。他們在等待著涼風的到來。在涼風吹出來之前,我離開了他們。
7.
他們對冷風機擺風與定風的兩種模式進行了實驗。處于擺風狀態時,風是輪流、漸次地在每個人身上吹過的。坐在左邊的一個人,是最早被風吹到的,在褥熱的空氣中,他的左頰、左手臂忽然感受到了一點涼意,似乎有一陣水霧薄薄地飄過來,落在每一片裸露的肌膚上,并緩慢地向身體的右邊移動。每一個毛孔頓時急促地打開,焦渴地汲取著這一片涼,試圖導引它深入內部,解救被熱圍困的身體。但涼風仍以勻速繼續擺動,一格一格地向右遷移,掠過他的右手肘,并從這里徹底消失了。身體重又落入無比悶熱的空氣中,甚至比涼風到來前更加地悶熱,更加地無法忍受,身體內部的熱似乎要沖破那層表皮的涼,奔突出來。他感到風扇的擺動極其緩慢,它似乎在中間與右邊的那個人里逗留了更長時間,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等待著風口,往著自己的方向慢慢地、慢慢地轉回來。等待著那種殘酷的涼的再現。
他們一致地認為這樣的方式是無法忍受的。他們認為這樣的涼是浮在面上,短促、轉瞬即逝,還不如沒有風的好。所以他們使用了定風模式。定風時,雖然每次只能吹到一個人,但吹到風的那個人,感覺到了涼的深入,它緩緩地從皮膚中滲入,流向血液、肌體,撫慰著整個身體,使整個身體都處于一種涼的浸泡中,無比舒適。而另兩個人,因為有涼爽的希望,也會覺得當下的悶熱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們決定每個人連續吹風十五分鐘。另外兩個人,等待三十分鐘。這個三十分鐘,他們帶著已經被涼浸泡過的身體站在樹蔭下,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愜意。
現在他們大部分的時間坐在小屋內。老姚在冷風機的對面放了一把竹躺椅,這把躺椅是利用門的空間擺下來的,他們輪流地坐在這把躺椅上,有時是保安顧,有時是保安袁,有時是老姚。如果我走近這扇門,他們就迅速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保持一種比較正直的坐姿。所以我盡量地不靠近傳達室,讓他們可以較為舒適地坐在這把躺椅上。老姚逢人就說起這臺冷風機的來處,他是站在傳達室的門口,向每一個出入的人大聲地宣揚這件事的。這臺冷風機成了他夸耀我的一種道具,他使我成為了一個偽善的人。
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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