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說你呢,這位先生,還有那位小姐,在場的每一位!今天風和日麗,難道你們不想慵懶地躺在沙發椅上聽我給你們講一個關于頭狼和綿羊的故事嗎?就當打發打發時間吧,來吧,來吧。一年來,我一直把這個故事作為我人生中一段難忘的經歷。即使我只是個目擊者,但我仍然津津樂道,甚至樂此不疲。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挑個座位坐下,然后點上一杯,聽我給你娓娓道來。
那么就讓我們先回到一年前的2014年吧。
(一)
首先,我必須強調,我不是故事的主角,我只是故事的講述者。我叫陸凡,你大可不必記住這個名字,因為我說了,我不是主角,所以我的名字和這個故事關系不大。但你必須記住徐憶娜這個名字,她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之一。我該怎么形容這個女孩兒呢?恩,容我思索一下。她皮膚潔白干凈,身材高挑,應該有1米六六,或者更高,具體還得看她當天穿了什么樣式的鞋。她有一頭如掛面般,哦,不,文藝的說法,應該是如瀑布般的長發。那本可以成為知性女生的象征,成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強有力的武器。可她卻只喜歡用一個發帶把它們簡單地扎起來。用她的說法,這叫“省事。”
她的眼睛不大,不過顯然這不影響她用她的眼睛來征服她的對手或者隊友。如果你還沒見過她畫了眼線后的眼睛的話,你是極不走運的。因為那是雙絕無僅有的眼睛。你一定見過很多窗明幾亮式的眼睛,但你見過幾雙如燈塔上的高能探照燈一樣能瞬間刺嚇你眼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神是內心深處思想的映射。而她那雙眼睛所迸發出的眼神里只有簡單的一句話“聽我的,按我說的做!”
至于她的性格,我必須提上幾句,因為那是導致之后所有事件的源頭。她從不喜歡按照別人說的做,更熱衷于讓別人按照她說的做。無論事情的大小,她都喜歡指手畫腳。地點,時間,人物,每一件事情,每一個聚會的三要素,她都會一把手的親自過問。顯然她從不覺得這樣的強權包辦是件很累的差事,即使真的累了,她也一定會在她的朋友們諷刺性地說出“首長辛苦了”之前,威風凜凜地先說出“為人民服務”。就像我爸爸的一句口頭禪“有些人,生來就喜歡把別人的大腦拿來給她自己用”,凡是遇到她覺得大腦不夠使的人,她都會自覺,自愿,不辭幸勞地替他們使用腦子,替他們做出一切決定。
總之,她就是一匹一呼百應的頭狼,但她又熱情,外向,不缺姿色。所以,她有資格被稱為一匹受人追捧的美麗的頭狼。
我想我也曾經喜歡過她,追求過她。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一匹頭狼也不算難以啟齒的事吧。至少她在拒絕我時,沒有把我撕成碎片,或者一口活吞,不留一根骨頭。她還是充滿智慧的給了我足夠的尊嚴。好吧,你也許會好奇這匹頭狼最后選擇了誰?如果我告訴你,頭狼最終愛上了綿羊,你的下巴是否已經脫臼?
(二)
綿羊便是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張偉。張偉,一個平凡的名字。全中國有多少個小明,也許就有多少個張偉。人如其名,張偉本身也是個極其平凡,甚至平庸的人。嘿,我可不是因為他曾經是我的情敵才這樣描述他的,事實便是如此。我可以用千字去描述徐憶娜,卻無法用同樣多的字數去描述他。因為,他實在乏善可陳。
他的智商不算低,甚至也許還達到了頗讓人羨慕的水平,否則他也不會有份報酬不錯的工作。可他似乎從來不懂得去利用開發他的智商。這就好比守著一座金礦的礦工窮死了,守著一片沃土的農民餓死了一般可笑又可憐。他明明可以把他腦子里的那些好東西都轉化成好主意,好點子,可是他卻懶得去做。即便偶爾心血來潮地有那么點想法,卻又往往因為缺乏后續的拓寬與實踐而中途作古。他會花很多錢買一把吉他,一沓樂譜,然后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每天都認真地說“我找到學校后,馬上就開始練習“,但一年后,他的吉他上積了一層不算單薄的灰塵。你若問他,他會很真誠,很認真,很無辜,又很無奈地回答你“我找了,可是,我實在吃不準哪個才最好。要不明天,明天再看看。”你必須相信他說的,他不是撒謊的無賴,他只是個沒主意的懶人。
(三)
上帝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這句話在張偉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一個坐擁金礦卻不懂得利用的人,自然是逃不過徐憶娜的法眼的。徐憶娜和張偉是通過相親認識的,這種古老而又有效率的聯姻方式,把一頭狼和一只羊牽到了同一張飯桌上。后來的某一天我曾經好奇地問她,是如何愛上這個家伙的。徐憶娜說:“我只瞧了他一眼,便知道他的秉性,一個有腦不會用的傻蛋。當然,我相信他是聽話的。”我又問她如何證明。她便說道“每次好友聚會,但凡帶上他,我便不缺乏遲到的理由。你知道為什么嘛?每次當我發覺我要遲到的時候,我都會對站在旁邊的他說,你記住,等會兒到了,就對他們說,因為你遲到才害得我陪你一起遲到,知道了嗎?!”一邊看著徐憶娜得意洋洋的臭美樣,一邊想象張偉當時的點頭哈腰樣,我愈發相信“上帝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這句話了。
說回相親。頭狼和綿羊那天吃的是火鍋,鍋子里涮的是羊肉。頭狼眼里看著綿羊,嘴里嚼著羊肉。綿羊看著頭狼,手里還忙不迭地揀最大最嫩的羊肉往頭狼碗里放。一邊還說“吃吧,吃吧,這塊肉最好。”綿羊居然給老狼送羊肉!!!這場景百年難遇。可偏偏那天發生的一切,便像桌上的那盤調味料一樣,匯聚到了一起,甜的,辣的,酸的,咸的,苦的,一股腦全攪拌在了一起。于是,百年難遇成就了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是徐憶娜婚禮那天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大概是連她家里人都覺得以這小妞的脾氣,應該很難做到,所以才一直掛在嘴上過過嘴癮吧。說到婚禮,那天幾乎一切都標上了徐憶娜的標簽。酒店是她選的,場地是她挑的,菜單是她審核的,司儀是她欽定的,叫來的朋友也是她的占多數,甚至連錢她也出了一半。總之,那天除了張偉的父母是他自己如假包換的親爹親媽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屬于徐憶娜的。包括張偉,這頭綿羊。
徐憶娜婚后便變的深居簡出起來,她要學著相夫,哦,不,應該說馴夫。張偉穿的,戴的,家里用的,放的,都是徐氏風格。你不得不承認徐憶娜選衣服,買東西的確很有一套,價廉物美是她的特點。但畢竟讓一個男人聽女人使喚來使喚去總是一件挺不好意思夸耀的事吧。張偉雖然是綿羊,可到底是帶把的公綿羊啊。他也逐漸從聽話演變為了不聽話。從廉潔的好同志演變為了藏私房錢的小男人。他和她的話逐漸變少了,他習慣把心事藏在心底。因為他開始厭倦甚至痛恨把一切都交由這個女人來定奪。這個懶得做決定的人,終于要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依靠自己而不是他人來制定計劃了。
(四)
2014年8月18日。那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這樣的好天氣最適合郊游。可張偉卻告訴徐憶娜他要出差個幾天,晚上就得去搭火車,沒準要4天,也許要5天。總之要走那么幾天,但他答應不會超過一周。
徐憶娜沒有多懷疑,頭狼從不懷疑任何一個她信任的人。與其說是她相信對方,不如說她是相信自己的掌控能力。既然張偉說了過幾天就回來,那就隨便他,管他幾天呢,他又敢離開她幾天呢。
2014年8月30日,那天陰云密布,厚厚的云層擋住了陽光,令人總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不安的念頭。
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接起電話,聽見徐憶娜沉重的鼻音。我以為她感冒了,或者剛切了一大堆洋蔥。總之我壓根沒想過她是在抽泣。認識她那么多年,她從來沒哭過,從來沒有。
“張偉失蹤了”
失蹤?這個詞很嚴重。這個詞用民間的說法解釋便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而能讓一個從不擔心身邊會有東西或者人離她而去的徐憶娜說出這個詞,那說明這家伙真的不見了,而且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了。好吧,如果他是只花心的公貓,那問題不大,因為他玩累了就會回來。可他偏不是,他是一個人,一個大活人。所以他若不見了,真不知何時才會出現了。
我掛了電話,抽空去了她家。
她開了房門。眼睛因為長期的哭泣而異常浮腫,失去了之前我提過的全部的光彩。她臉色慘白,加上本就皮膚白凈,愈發顯得嚇人。頭發沒有扎成馬尾,而是凌亂地批著,好像好幾天沒有洗過,都快擰巴在了一起。這是那頭狼嘛?她的綿羊不見了,她的靈魂也不見了。
“都去找過了嗎?我是說他可能出現的地方。他父母家,朋友家,或者諸如此類”
“恩”她絕望地點點頭,“起初他說不超過一周就回來,可是,一周后,他仍然沒有蹤影。我去了他公司打聽,可他們說他在8月17日就辭職了。該死,他在8月17日辭職,卻在8月18日去‘出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嗎?他居然說他出差,他說只要一周,而我卻沒有一點懷疑!”
“那報警了?”
“是的,這個混蛋,這個混蛋。”
我看著她劇烈地抖動著,手舞足蹈,甚至語無倫次。很顯然,她覺得這就是個陰謀,一個處心積慮的計劃。綿羊居然耍了頭狼,你可以想象頭狼的氣憤。
“好吧,冷靜下,試過手機了對嗎?”
“廢話,關機了。”
“好吧,也許他只是迷路了,找不到方向了,你知道他經常迷糊的”我試著解釋我的奇怪理論。
“陸凡!你是想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嗎?你是想羞辱一個連自己男人去哪里都不知道的可憐女人嗎?!”頭狼被激怒了,她的眼睛突然變的血紅,臉上的肉,一塊塊的抽動起來,把五官推成了一團。
我知道我的話無濟于事,甚至可能會造成副作用。于是我覺得有必要結束談話。否則也許這個悲劇將不僅是一個男人失蹤的問題,而可能還得搭上另一個無辜男人的性命。
“我會找到他,然后殺了他。是的,我不會用離婚懲罰他,我要殺了他。”當我轉身離開時,我的身后傳來這頭被激怒的頭狼的嚎叫。我甚至感覺到狼的利牙與利爪已經抵在她家的房門邊,只等另一邊那只可憐的綿羊一踏進門,就把他徹底撕碎。然后大快朵頤。
上帝保佑張偉,保佑他找到回家的路,并且回家后死有全尸。
(五)
2014年的冬天顯得異常的寒冷,人們穿的也比往常幾個冬天要多。圣誕節那天,天上下雪了。下雪在這個城市算的上稀奇,而又趕上圣誕節下雪,便給了好事的人們一個瘋狂的理由。人們陶醉在銀白色的世界里,流連忘返于商場與酒吧。當然,這些人里沒有包括徐憶娜。
圣誕節那天,我去了她家看望她。
她穿著一件高領的黑色毛衣,卻還要蓋著厚厚的毛毯,蜷縮在角落的沙發里。房間里只有一架小落地燈開著,幽幽的,泛黃的光打在她臉上。讓我還能辨認出這是一張人臉,盡管這張臉上沒有一點人的表情。
“去年的圣誕,我就是這樣躺在沙發上,只不過是靠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他可比這毛毯暖和。”她嘴角微微一翹,勉強做了個微笑的表情。這已經是一個女人在災難面前能做出的最鼓舞人的表情了。
“聽著,我想讓你知道,其實你已經夠出色了。這四個月來,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男人失蹤了,可你卻從未放棄過。你沒有放棄工作,沒有放棄生活,也沒有放棄他,你就是我們的頭狼。從來都是。”
她的眼睛并未盯著我看,而是看著房門。好像時刻準備著有一段命運要敲門進入一般。
“我想我錯了。我一直沒把張偉當一個人來看待。”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著。
我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想我錯了。”她又重復了一遍她剛才說的話。“我想他之所以失蹤,完全是因為我。如果我能明白一個人需要的是自己的決定空間,而不是另一個人替他做出全部的決定。如果我能多給他一些尊重,故事會成現在這樣嗎?”她又開始抽泣。
我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想他,真的,我不恨他了,我只是想他。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哪座城市?在和誰共處一室。或者還活著嗎?這便是我全部想要知道的了。該死,該死。”
這些問題我沒有一個能回答。我所能做的便是給她熱了一杯牛奶,然后告訴她早點睡吧。再加上一句虛弱無力的“圣誕快樂。”僅此而已,這便是一個旁觀者所能做的一切。
我道了晚安,走出公寓。走在積雪的道路上,聽著鞋子陷入雪堆時發出的卡擦卡擦聲,分外覺得刺耳。徐憶娜的表情仿佛刻在了我的視網膜上,她的話仿佛釘在了我的耳膜里,我甩不掉。以至于在十字路口撞上一個形色匆匆的行人也木知木覺。待到反應過來,剛想說一句“對不起,先生”卻又早已找不到他的蹤跡。也許那位先生也和我一樣,剛從一個落魄人的家里出來,被他們的不幸遭遇所折磨著吧。環顧四周,那么多的行人,仿佛個個心懷秘密,來了又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的遺憾與悔恨。路過富春路時,我偶然看見了一家酒吧,店名叫做“HIDDEN”,我應該把它翻譯為“隱藏”還是“世外桃源”?我心里問著我自己。突然我覺得我是找不到答案的,也許此時此刻張偉比我更清楚HIDDEN這個詞的含義吧。
上帝保佑張偉,保佑他還記得他的家里還有個愛他的妻子。
(六)
我不忍心描述春節時發生的事。事實上,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可以想象,一個找不到丈夫,失去了靈魂的女人在每一個需要合家團圓才會有意義的節日里有多么的落寞與悲涼。更何況她是匹頭狼,一匹曾經如此蠻狠的頭狼。我試著繞過2015年春節,盡量給她的故事拂去一絲悲傷的情緒。
2015年的春天不懂得離別人的苦,她還是準時準點地激活每一朵休眠了整個冬天的鮮花。徐憶娜小區里的各類花朵爭相斗艷,把她的小區打扮地煥然一新。徐憶娜以前很喜歡拉著張偉的手,帶他在小區里到處轉,讓他一朵一朵地聞,然后報出花的名字。報不出,就賞一個白眼,然后再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那淵博的花卉知識,像極了幼兒園老師對待小朋友。也有人曾經譏諷說“別人遛狗,你溜老公。”可徐憶娜總說,“切,要你們管,老娘樂意,他也樂意。”
可2015年的春天,徐憶娜只能一個人呆呆地守在陽臺上,感受春天的第一縷微風拂過臉龐的感覺。那感覺,像剛加熱沒多久的水,還是夾雜著冬天的一絲刺骨。
張偉還是沒有出現,沒有回家。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甚至已經沒幾個人關注他在哪里。也許他在北京,那里有天安門。也許他在南京,那里有紫金山。也許他在寧波,那里有斷橋。也許,也許,太多的也許。可無論哪個也許最終中標,都不如家來的溫暖啊。或許張偉不這么覺得,即使是阿富汗的沙漠,索馬里的子彈也比家里的那匹頭狼更可愛吧。
沒人知道張偉的心思,因為這7個多月來,他失蹤了。
法律上他還活著,但事實上我們都希望徐憶娜當他已經死了。我聽過這樣的段子,當你對一個人心存僥幸,而又不得而見時,就放一張他的黑白照片在自己的皮夾里,反復告訴自己他已經死了。時間久了,他就真的在你的世界里死了。
徐憶娜的皮夾里沒有這樣的照片。她還是把結婚照放在床頭,掛在墻上,還有廁所里。那張她最得意的杰作,她要讓張偉每天拉屎時都要對著她,張偉有段時間一直便秘,不知是否與此有關。那時的蠻橫不講理的惡作劇,現在卻成了冰冷的提醒,提醒她,這個男人失蹤了,不知何時再歸。
有一天在HIDDEN酒吧,她問我“你覺得HIDDEN這個詞如何翻譯?”我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不過我得不出答案。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你覺得他死了嗎?”她又拋出下一個問題。
我沉默了半響,終不敢用是或者否來回答這個可憐的女人。
“我,我不知道”
“他們告訴我他死了,埋葬在撒哈拉的沙漠里,喜馬拉雅的雪堆里,亞馬遜的河流里,總之回不來了。”
“他們只是想讓你心里舒服點,我是說,憶娜,也許,你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以為你比他們更懂我。”她鄙夷地說道。
“不,不,不,我不是說你必須找一個新的。我只是覺得你不需要繼續為難你自己。”
“如果我打算做一個寡婦,你會說‘你瘋了嗎’之類的話嗎?”
“我想我會,因為,這真的瘋了!你才,你才幾歲,太年輕了。我是說,寡婦,這不適合你。”
“是我逼得他成了這樣。我逼他每次都替我的遲到背黑鍋。逼他戴我認為合適的領帶,逼他在拉屎時都要看著我的照片。我以為他樂意,可我錯了,他從不樂意。這是種報應嗎?”
“這話留著對他說吧,等他回來,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他會回來的。”我看著她,堅定地說道。
“謝謝你,陸凡。”
她的笑還是那么迷人,即使蒙著一層看不見的黑紗,還是散發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絲毫不見一絲絕望。她還是那匹迷人的,堅強的頭狼。一匹一邊舔著傷口,一邊反省著的頭狼。
(七)
我迷上了HIDDEN酒吧。一來它離憶娜的家很近,二來它的名字“HIDDEN”十分讓我著迷,我很想知道我該怎么翻譯它。
2015年8月18日的晚上,我又一次泡在了這家酒吧。
“嘿,老板,你這個店的名字真有意思,可你知道它究竟代表什么嗎?”我問到酒吧老板,這里的老板很和藹,很客氣,有問必答,更何況,這一年我早已和他混熟。
“不知道,當時隨便翻字典找的。覺得挺神秘新鮮的,就用了。哈哈,你覺得呢?陸凡”
“不知道,我想每個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樣吧。也許,叫世外桃源,挺美的。”
“或者,叫做躲藏更合適。”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我循聲望去,一個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的男人坐在我的鄰座。他望著我,目不轉睛,好像故意讓我看清楚他的臉。
“我的上帝啊,我操,OHSHIT!你這個混蛋,張偉,你這個混蛋!”我失聲大叫。
他顯然并不驚慌,好像這一年以來他一直就在準備著這一刻,準備著在某個角落里突然蹦出來,然后大叫一聲“Surprise?!”。又或者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窩在這個世界的某個骯臟的,陰暗的,潮濕的角落里,研究著HIDDEN這個詞的意思,然后在今天,他失蹤一年的日子里,突然醍醐灌頂,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研究成果!這個混蛋,他的妻子每天都在祈禱他還活著,每天都在和絕望做著斗爭,可他卻在研究HIDDEN的意思!我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可正當我要向他揮去時,我卻又如沒有上足發條的機器,沒有了動力。拳頭停在了半空。
我不忍心把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活人還給他的妻子。
“你個混蛋,你知道她多想你嗎?你知道,你離開的日子對她而言有多難嗎?你他媽到底死到哪座城市去了?!”
“就在這座城市。”他冷冷地說道,“就在富春路”
富春路?!這里距離他的家只有500米!上帝啊,一個離家出走失蹤了整整一年的男人,一個被以為已經死在撒哈拉的男人,居然這整整一年來,始終就在距離他家500米的地方待著!!500米,365天,即使你每天只挪動兩米,你也應該早就回家了。500米,除了不會走,只會爬的孩子,還有哪個人敢說這是一段走不完的天塹!可你,居然在這1年里,始終地活在她的身邊,卻又始終地不肯現身。
這是我他媽的能想到的最恐怖的故事了。
“我剛離開的頭幾天,我心中充滿了喜悅,我終于離開了這個女人。這個獨裁者。不用聽她的話,不用受她的氣了!我住進了租來的房子,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裹著被子,問自己‘嘿,張偉,你還想回去嗎?’‘不,絕不’。可時間久了,我開始擔心她是否在乎我,我開始擔心她是否因為我的惡作劇而病倒,我甚至開始擔心她是否另結新歡。”
“我終于還是動搖了,我想回去,可又不愿意像個孩子那樣去認錯。于是,我總在公寓外的大街上徘徊,看著那層樓,那個家,可我不敢回去。我不想再把自己的腦子給別人用了。可我想她,我愛她。圣誕節那天,我曾經鼓起勇氣想進門去。告訴她‘親愛的,我錯了,我不該賭氣離開。我沒有外遇,沒有背賭債,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躲開一陣子而已’可最后,我又一次氣餒了。離開公寓時,我看到了你,我慌不擇路還重重地撞了一下你,但愿沒撞傷你。”
我回憶起那天,頓時感覺我錯過了讓這個悲劇早點結束的大好機會。
他繼續說著這一年的故事“后來我找到了HIDDEN這家酒吧,我著迷于這個名字,好像自己的經歷便可以用這個詞來概括,我每天都在想何時回家,無時無刻不在想。這個惡作劇該結束了。可我是個如此懶惰的人,我只敢想,卻不敢做。即使開始了,又總是懶于去畫上一個句號。我總對自己說‘明天就回去’,可365個明天過后,我還是在這里隱藏著。我現在開始明白憶娜對我的各種不滿了,我也開始明白她在我的生命中有多重要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此刻遇見你,別誤會,我沒有跟蹤你,只是偶遇。讓我更想回家了。無論結局如何。”
“走吧,張偉,我陪你走完這500米。”
夏天的晚上,風很清涼,把人心頭的痛苦與煩惱一掃而光。兩個背影被路燈的燈光肆意地拉長,有那么點落寞,有那么點恐懼,有那么點期待。
他敲了敲公寓的房門,沒有回音,里面一片死寂。他猶豫了十秒,然后顫巍巍地掏出了能打開這扇門的鑰匙。這串鑰匙是他作為這間屋子的男主人的身份象征。鑰匙串叮當作響,很顯然,在經歷了一年的沉寂后,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這道鐵門,告訴這間屋子的女主人,噩夢結束了。張偉打開了房門,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又回身關門,大門關閉前,他最后的眼神我記憶猶新。那是一種解脫,一種釋放,一種面對,一種參破了HIDDEN本意的釋懷。
門輕輕地關上了。
頭狼和綿羊又見面了。只是這次他們都意識到了這件事的荒謬與不幸。意識到了自己曾經對對方犯下的愚蠢的錯誤。
后來的日子,好像時光倒轉,頭狼和綿羊又回到了剛認識的歲月。頭狼不再充當綿羊的大腦,綿羊不再把玩失蹤當做報復的手段。頭狼還是會時不時讓綿羊背幾個遲到的罵名,但私下又會嗲聲嗲氣地說一句“老公,你受委屈了。”綿羊還是會在吃火鍋時毫不猶豫地把最大最嫩的肉揀到頭狼的碗里,只是口氣變得有范兒了起來“少廢話,這塊肉就是給你留的,快吃!”
每個人都喜歡把自己的缺點隱藏起來,都喜歡躲在一個叫HIDDEN的地方,讓自己變的看似解脫。可如果有一天,我們能敢于面對那些被隱藏的弱點,或許我們會變的更加強大。霍桑說過“我們這個神秘的世界,表面上看十分混沌。可事實上,每個人都被精細地協調到一個體系之中。各個體系之間以及每一體系與整體之間都被協調得十分妥帖,以致于一個人只要離開本位一部,哪怕僅僅是離開片刻,他就有永遠失去自己地位的危險。”所以,如果我們只為了隱藏缺點,而逃避現實,那我們很可能成為宇宙的棄兒。不是嗎?
好了,這便是我所知道的頭狼與綿羊的故事。女士們,先生們,再見。
看了霍桑的一篇短篇小說韋克菲爾德后受了啟發,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便有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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