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憶是良藥

　　“媽，開門”隔壁不知是早起還是晚歸的人沒節奏的敲著門，我從夢里醒來時就恍恍惚惚聽到這么一句，然后又被周公召喚了回去。醒來后記得夢里最清晰的一個鏡頭就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那兩片香腸一樣肥厚的嘴唇怎么也遮不住那一口鋼絲牙，然后我飛快地沖到鏡子面前露齒一笑，雖然帶著牙套，雖然兩顆前門牙有點往外凸，但也不至于合起嘴唇時，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像一個呲牙咧嘴的怪物。

　　然后心情就莫名的好了起來。我看了一下手機，剛好七點。這是我在這個科室能逍遙自在的最后一天了，本來是這個月一號轉科的，可是組長硬是生生的拖到了明天，也就是星期一。所以這三天，我們都是逍遙自在的過著各自的小日子。我拉開窗簾，窗外一片大好，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那張破舊的桌子上，照在我和她一起買的電飯鍋上，然后反射出冬日陽光里特有的慘白。

　　樓下的小路上，昨日覆蓋的薄薄的一層雪已消失殆盡，露出干凈無塵的地面。我回頭再次審視這個房子，若是擱到從前，我剛走出校門來到這個城市實習的那段日子，我就算露宿街頭也不會找這么一個房租貴到讓我一進來就生出一種負罪感的小單間。可是一個月后的今天，我雖不至于說住的心安理得，但是也不會再像剛搬進來時那么惶恐了，一個月前，我每次回到這個房子時，都會有愧疚感像潮水般從房間的各個角落向我涌來，然后從鼻子里，從口腔里，一直灌到我身體的各個部分，灌到我心里，然后我就像溺水般，再也打不起精神來。

　　我伸了伸胳膊，身體的各個關節都發出脆生生的鳴響，像拍照按快門時的“咔嚓”一聲，蓬勃而有力量。

　　我開始洗臉刷牙，然后把昨天吃剩下的便利食品拿來當早餐。搬來這個房子的一個月后，我終于不用再被負罪感包圍，甚至連思想都隨著搬到這個大房子而變得開闊了。我終于明白，單憑我斤斤計較，每分每厘都花在刀刃上的那種精神，根本不足以在這個越來越物質化的世界里謀得一席生存之地。我要變得強大，如一個戰神般強大，我要用自己的雙手，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闖出一片可以給他們安寧生活的天地。

　　這個城市里，或許沒有草長鶯飛的傳說，沒有煙堤柳畔的溫情。可是我希望將來有一天，在這個城市里，能有一所房子住，里面有廚房，有客廳，有衛生間，有兩個臥室。每個房間拉開窗簾后都會有陽光照進來。可以有書看，有歌聽，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早上起來后可以看見爸爸媽媽的笑臉，可以讓他們不再為我操心，可以有美味的早餐吃，下班后可以有錢買魚做他們最喜歡吃的酸菜魚，可以在休假時陪他們逛逛公園，散散心，可以給他們買他們喜歡穿的衣服，可以在不想做飯的時候帶他們進一次館子。這樣，就足夠了。

　　這是我無數次臆想過的想要給他們的未來。

　　手心里一片空蕩蕩的虛無讓我回過神來，我用來當早餐的便利食品已經被我消滅殆盡，我卻依舊覺得餓。

　　肚子里空蕩蕩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我到樓下買了一塊錢的鮮面回來煮著吃，我把土豆削了皮，然后切成丁，用油爆炒了一下，倒了熱水，下了面之后然后放了我僅有的調味品。我看著面前雖沒有色香味俱全卻也不失口味的面條時，我想起我們在決定分道揚鑣各奔東西的前一天的場景，“你等我吃完了說行嗎！”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你這樣，讓我感覺我們像要離婚的夫妻！”

　　我們像要離婚的夫妻！

　　我們像要離婚的夫妻！

　　每每想起這句話的時候，我都覺得她可笑。真是可笑，認識不到兩個月，前一天晚上還在和別人討論不知道120拉誰呢，現在居然面對面的跟我這么煽情傾訴，還應景的配上了幾滴淚，這樣曬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虛偽，叫我怎么去相信這一刻你掉的這幾滴淚是真心的！可是現在，這句話像回聲一樣一遍一遍的回蕩在我腦海里，若我們真是夫妻，那么在這場失敗的婚姻里，我的沉默，我的自負，我的自以為是是不是也是這場失敗的幫兇。

　　這么多年以來，我都高舉著“懂我的人不必解釋，不懂我的人何必解釋”這么一面大旗，然后跌跌撞撞面無表情的走到了今天。到今天我才發現，路過的人都成了路人。我站在只有我一個人的荒郊野外，抬頭望著這面我寶貝了整整一個青春的大旗，若此刻真有暴風雨來襲，我很清楚的知道，這面旗不會為我擋風遮雨，只會讓我在風雨中舉步維艱。

　　她也曾在那晚煽情傾訴時說過，要是我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一個不會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再次想起起這句話是我突然意識到，要是我早早的就丟棄這面旗，在性格還沒成熟時努力的塑造自己，那么今天，即使我站在荒郊野外，即使此時風雨交加，身邊一定還會有一個可以和我攜手并肩的人。

　　許多前塵往事，只有時過境遷以后才知道對與錯。兩個月后的今天我突然明白，會走到今天，會有今天的處境，有一半是因為我的沉默我的自負我的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