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南川市一中迎來了它的百年校慶，整個學校一片喜慶歡騰，除了我們高三的學生。高考是我們的全部重心，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我們無暇分心去慶祝，也無暇分心去快樂，更無暇分心去哀悼即將遠逝的青春和終將消散的愛情。

　　在這樣壓抑得快要窒息般的日子里，我遇見了他——紀幕。

　　他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時，西裝革履的打著領帶,輕挑著眉毛打量我良久，唐突地冒出一句：“你就是葉子夏？”然后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湊近到我的面前，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說道，“我叫紀幕。以后我們會常見面的?！?/p>

　　時至今日，念及那一場早有預謀的相遇，我依舊能感受到那一刻心臟最深處的悸動，即使這是所有悲傷的開始。

　　之后再見到他，是在校慶開幕式上。他是作為往屆優秀畢業生受邀前來參加的致辭嘉賓，是一名年輕有為的建筑師。他在開幕式發表完精彩的演講后，成為了全校女生心目中的夢中情人。其中，也包括了我。

　　這份陡然而生的情愫令我驚恐。我一直認為只有輕浮的女人才會對男人一見鐘情，而且我是有男友的，他跟我同一個班級，叫顧天愛。我們從高一開始便是一對，是南川一中公認的模范情侶。

　　顧天愛是愛我的。愛到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永遠不會忘記高二的那個夜晚——

　　他為了救我赤手空拳與三個流氓搏斗，腰部被**鋒利的匕首，當場昏迷。

　　我看見顧天愛在我面前轟然倒下。所有的聲音頓時消散，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鮮血從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侵染了一地的鮮紅。他驟然放大的瞳孔里，映照著我驚恐的臉。

　　“顧天愛——”尖銳的呼聲劃破闃寂的夜……

　　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在我們十七歲的愛情里成為永恒的分割線，帶著前所未有的濃烈。從此，我放下所有的任性和傲慢，在他面前扮演著卑微情人。是否連你也想告訴我——這是你欠他的。

　　可是，愛情不是虧欠。他腹部那條丑陋的疤痕讓我在我們原本美好的愛情里淪為徹頭徹尾的情感奴隸。我被這畸形的愛，拖得精疲力竭，卻無法向任何人訴諸我的苦楚。

　　他說，“葉子，我要去復旦。和我一起吧?！?/p>

　　他以那樣溫柔的語氣命令我，未來應該抱著感恩戴德的心走向他所設定的人生藍圖，沒有選擇的余地。像威力無比的炸彈，悄無聲息的崩裂成無數尖銳的碎片，在身體里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肆意碾過。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聲——“葉子夏，你不要太幸福噢！”

　　我突然就流下淚來。幸福嗎？我的人生規劃是出國留學?？墒俏夷芫芙^這個為了救我差點丟掉性命的人嗎？我能無視所有人的譴責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未來嗎？

　　當愛情最后貧瘠得只剩下感恩和還債，所有美麗的色彩都在如履薄冰中不復存在。

　?。?/p>

　　“葉子夏。跟我走吧。”

　　紀幕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帶著一貫的壞笑，霸道的把我拉上他的車。

　　他總是能制造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偶遇”。在放學回家的半途，周末逛街的女裝店，休閑的咖啡廳。每次都那么恰到好處的在我獨自一人時出現。

　　他帶我來到一家昂貴的餐廳，我穿著肥大的藍白校服顯得與這個高級的地方格格不入。

　　“紀幕，你是不是喜歡我？”飯吃到一半，我毫無顧忌的脫口而出。

　　他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啜一口威士忌，“葉子夏，你還是處女吧?！?/p>

　　喝進喉嚨里的橙汁，因驚嚇被硬生生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紀幕連忙起身撫拍著我的后背，遞給我一杯溫水。我喝下水，終于緩過神來。這才發現他以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靠在我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摟著我的肩，另一只手還在我背上輕柔的拍著，我整個人都被裹在他寬闊的胸膛里。

　　“好些了嗎？”他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接過點點頭，兩片紅霞帶著火辣辣的溫度飛上了臉頰。

　　“看你這反應，就知道你是個雛兒。”

　　“什么雛兒？我成年了！”我不滿的抬頭抗議，卻正對上他嘲弄的眼。

　　“是嗎？那我得檢驗檢驗?！彼滞衅鹞业哪橗?，吻住我的嘴。像有一股電流倏地流遍全身，我不自覺的抖動一下肩膀，旋即軟綿綿的閉上眼睛，任由他的舌頭如蛇一般溫柔的纏繞著我的舌尖。

　　華麗的餐廳里正播放浪漫委婉的歌，女歌手用曖昧的嗓音持續唱著——

　　Doyouknowwhereyougowhenyougiveitallaway

　　I'llbethereforyou,careforyou.......

　　這個吻擊潰了我心中最后的防線。我徹底的甚至有些瘋狂地迷戀上這個比我大九歲的男人。

　　第二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回味著這個美麗的吻，久久不能入眠。顧天愛就在這時推開房門，徑直走進來，“葉子。昨天你去哪了？怎么電話關機？”

　　我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本想說他怎么不敲門就闖進來，卻始終無法開口用任性的言語去質問他。

　　“我……昨天在圖書館，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噢？我昨天也在圖書館，怎么沒見著你？”他坐在床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我被他看的有些不知所措，害怕他發現如此蒼白的謊言。支支吾吾的回答著，“噢……我……走得比較早?！?/p>

　　“天愛。”我趕緊轉移話題，“今天怎么這么晚了還過來——”

　　他突然過來抱住了我，眼底帶著一絲莫名的哀傷，在我耳邊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如此，我們之間便沉默下來，房間里的時間仿佛凝固成冰。

　　他的身上依然帶著熟悉的香皂味，三年不變。我把手伸進他的白色Ｔ恤里，一下便觸碰到那條突兀的疤痕。我反復摩挲著它，若是能這樣把它撫平該多好。

　　“葉子夏，我愛你?！?/p>

　　他的話音剛落，房間驀地斷電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一兩滴水滴滑落到我的脖頸，帶著滾燙的熱度，炙烤得我滿心荒涼。

　　顧天愛，我該怎么告訴你，你的愛早已成為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這個停電的夜晚之后，我學會了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去欺騙他。他依然用那種哀傷的眼神凝視著我，在四下無人處突然就緊緊抱住我，輕聲說——葉子夏，我愛你。卻再也沒有落過淚。

　　我是個自私的女人。即使為自己的自私找再多借口冠以善良的美名來安慰自己不受良心譴責，也都是徒勞。我想逃離顧天愛，可是我不愿他對我的愛變成蝕骨的憎恨，我不愿**情里可惡的背叛者，我更不愿背負輿論的指責。

　　我愛紀幕。我想要毫無負擔的愛紀幕。

　　3

　　轎車往東區清苑紀幕家的方向平緩駛去。已是晚上八點，車窗外，這座城市閃爍著絢麗的霓虹，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蠱惑。

　　“紀幕……”我望著他深邃的側臉。

　　“想說什么？”他轉過頭溫柔地看我一眼，把我耳邊垂下來的頭發捋到耳后，繼續看向前方開車。

　　“沒什么。”我輕輕搖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閉上眼睛。

　　紀幕，我不敢告訴你我的生命里還有一個顧天愛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請你原諒我的卑鄙。那都是因為我愛你。

　　到了紀幕的家，我太累一躺在沙發上便睡著了?；秀敝懈杏X到他在我唇上落下輕柔的吻。待我醒來，才發現躺在他的床上。墻上的鐘指向十一點，已入深夜，周圍靜得只聽到秒針在嘀嗒轉動，床頭柜上的臺燈照耀出一片暖黃。

　　打開房間的門，客廳沒有開燈，無聲的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檔歷史紀錄片。紀幕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

　　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將臉輕輕地靠上他健碩的胸膛。

　　“醒了。肚子餓嗎？”他抬手輕撫著我的發絲。

　　“有點。”我點點頭。

　　他摟著我從沙發上站起，“我做了菜。嘗嘗吧?！?/p>

　　他走到餐桌旁，點亮擺在上面的三根心形蠟燭。精致的菜式和點心籠罩在熠熠生輝的燭光中，顯得越發美味。

　　“這都是你做的嗎？”

　　他得意的笑笑，夾一塊牛肉放進我的碟子，“是為你做的。”

　　我把牛肉夾進嘴里，不可置信的瞪眼看他，“沒想到你的廚藝這么好?！?/p>

　　“喜歡吃嗎？”

　　“當然?！蔽覍χv如花。

　　他輕輕晃動手中的高腳杯。杯中的紅酒在燭光下嫵媚流轉，一仰頭便輕靈的滑入他的喉嚨。

　　“紀幕，我們干一杯吧。”我為自己倒滿一杯紅酒，鄭重其事的舉起來。

　　他打量著我端起的酒杯，忍不住笑起來，“你不怕酒后亂性？”

　　“不怕?！蔽乙残π?，把酒杯碰到上他的酒杯，發出清脆的玻璃撞擊聲。

　　“因為這杯，是為了我們的愛情?！蔽已鲱^一飲而盡。

　　他望著我的眼睛驀然變得濕潤，帶著刻骨的疼痛。我有些驚愕，不安的起身走到他身后，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低語——

　　“紀幕，無論發生什么，我會一直愛你?！?/p>

　　話音一落，他像瘋了一般將我拉入懷中，狠狠咬住我的嘴唇。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終于漸漸歸于平靜，在我耳邊粗重的喘著氣——

　　“葉子夏，今晚留下來?！?/p>

　　十八歲，從女孩變成女人的標志只是床單上那幾朵鮮艷刺目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