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里，張湯從縣吏起步，一級級地做——縣尉，內(nèi)史掾，丞相史，侍御史，太中大夫——一直做到了今日的廷尉，位列九卿，權(quán)傾朝野。志滿意得之余，他總是深情地回憶往事，腦海里常常回放童年刻骨銘心的那一幕，偶爾他甚至?xí)榇送低档芈湎聹I來。
事情發(fā)生在張湯十歲那年。
早晨，清脆的梆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父親該點(diǎn)卯上班了。
出門前，父親神情嚴(yán)肅地囑咐小張湯，我和你母親都不在家，你要看好門，特別要看住灶臺上那條鮮肉。小張湯懂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明白，小盆里的那條鮮肉是孝敬爺爺奶奶的，不過，到時肯定他們會賞給寶貝孫兒一杯羹的。想到這兒，小張湯舔了舔嘴唇，好幾個月都沒有嘗到肉的滋味了。
小張湯搬出了一大卷木簡，在小木桌上攤開。這是一大卷《漢律》，是他學(xué)習(xí)的課本。小張湯與漢律是有緣分的，父親做長安縣丞，審案斷案，經(jīng)常用到它，家里也放一本備用。小張湯剛剛咿呀學(xué)語，父親就指著木簡教他讀上面的字。一來二去，小張湯認(rèn)了不少字，還嚷嚷著讓父親解釋字的意思，聽著聽著就入了迷，總喜歡追問個為什么。小張湯也曾與鄰家的孩子一起入了蒙學(xué)，可沒過幾天，就說啥不去了，他只有一個理由，學(xué)《倉頡篇》《急就篇》之類的課本，趕不上學(xué)漢律。出乎意料，父親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還許諾每月帶他去縣衙參觀一次。
小張湯津津有味地讀著漢律，不時手蘸上水在桌面是比劃一番，嘴里還嘟嘟噥噥。有時，他緊皺眉頭，陷入長長的思考。那神情的嚴(yán)肅勁兒，酷似父親斷案時的樣子。
外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小張湯一愣，什么動靜？湊近門旁仔細(xì)再聽，什么也沒有。小張湯急忙回到座位上繼續(xù)讀簡思考。
他自言自語，此案到底該怎么辦？怎么辦呢？突然，他一拍大腿，就該這么辦！
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可沒等小張湯反應(yīng)過來，就聽咣當(dāng)一聲，壞了！肯定是扣在肉盆上的盤子打了。
房門一推開，小張湯被眼前場面驚呆了！一只烏黑的大老鼠正兇狠地盯著自己！那老鼠后肢著地，身體斜靠在肉盆邊，嘴里叼著，兩只前爪把著那條鮮肉，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人與鼠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突然，老鼠翻動眼睛，閃放出綠瑩瑩的光來，晃動著腦袋，朝著張湯發(fā)出了吱吱的叫聲。小張湯的頭發(fā)一下子都豎起來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向旁邊游移。就在此時，老鼠后爪猛蹬，一縱身，嘩啦一聲，跳下了灶臺。小張湯這才如夢方醒，向前一撲，頭重重地撞在了灶臺的棱角上…………
父親沒有過問小張湯的傷情，反倒罰他跪在地上，并用荊條朝著他的后背狠狠抽打了二十下。接著，罰他思過，今天之事放在漢律上，是監(jiān)守自盜，還是見知故縱。
小張湯一聲不吭地跪著，一直跪到了亥時才起身。他沒去上藥洗漱，也沒去睡覺，而是輕手躡腳，房前屋后，忙了一夜。
行過晨省之禮后，小張湯把父母請到了后院的倉房。一進(jìn)門就看到，小方桌腿上拴著一只大老鼠，桌上還放著一條被咬爛了的肉——昨天丟失的那條。
母親大惑不解，湯兒，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這是竊肉的盜賊和物證，孩兒今日要秉公執(zhí)法，平反冤獄。”
父親點(diǎn)了點(diǎn)頭，湯兒，你是如何捉到盜賊的？
小張湯一一道來。循著蹤跡，在墻角下找到老鼠的洞口，圍著它挖出一個淺坑，放上些干柴和青蒿后點(diǎn)燃，接著用蒲扇向洞里吹煙，不一會兒，就把老鼠嗆出洞來，正好跳進(jìn)早已準(zhǔn)備好的口袋里。就勢把洞挖開，取出藏在里面的肉來。他說得蠻輕松的。
“孩兒恭請父母大人旁聽審案。”小張湯的表情很嚴(yán)肅。
小張湯站在了方桌的正前方，高聲喝道：
“傳原告張湯出場！”一扭頭，一板一眼地問，“張湯，本縣丞問你，今天來縣衙訴冤是為何事？”
接著，他又轉(zhuǎn)到側(cè)面，變成了原告：
“小民張湯告大黑老鼠竊取鮮肉一罪！”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來龍去脈，眼里還放出憤怒的火光來。
小張湯又扮演起縣丞來，大喝一聲：
“大黑老鼠，原告所訴可否屬實？”那只老鼠眼里早沒有了兇光，狐疑地望著小張湯，渾身瑟瑟發(fā)抖。
“傳物證！”那條殘肉被斷了上來，老鼠嚇得吱吱地尖叫起來，拼命地蹬腿向外竄。
“大膽的大黑老鼠，人贓俱在，你可知罪？”小張湯猛地一拍桌面，連旁邊的父母都被嚇了一跳。
老鼠已經(jīng)動彈不得了，絕望地望著小張湯。
“各位聽好，本縣丞宣布，張湯告大黑老鼠竊肉一罪成立，依據(jù)大漢律，做如下判決：判處大黑老鼠磔裂棄市之刑，立即執(zhí)行！”
老鼠沒有了任何本事，被小張湯綁在特制的砧板上。此時，小張湯顧不上變換角色了，只見他抄起一把大菜刀，使勁地向老鼠剁去，撲哧一聲，老鼠的血濺了他一臉……
母親驚呆了，忙得扭過頭去。父親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從此后，父親做起了小張湯正式的老師，每天早晨給他布置作業(yè)，抄寫背誦漢律，晚上檢查作業(yè)，講解漢律條文。
幾年后，張湯長大了，父親卻去世了。父子永訣時，張湯第一次看到了父親微笑，也第一次看到了父親的淚水。
張湯沒有流淚，他橫下一條心，子承父業(yè)，這輩子就做父親那樣的人。如今，張湯事業(yè)有成，他感激當(dāng)年的小張湯，更感激父親的苦心。
準(zhǔn)備寫個關(guān)于張湯的長篇，以此篇來試試水，不過，寫完之后自己也頗感動，為之而深深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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