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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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秦淮的第七日，纏綿不休的秋雨終于開始停歇，夜空終升起了一彎殘月。彼時，我站在望月臺上欣賞著無數文人墨客口中爭相稱贊的秦淮月。殘月高掛，皓月當空，皎潔無暇的月光不染一絲的塵埃，更像是煙雨秦淮中一朵不入塵世的白蓮。而此時的望月臺有了這輪殘月相伴也不復以前那般蕭條與荒蕪了。-

我輕嘆一聲對月獨吟，是一首《望江南》：-

江南月，清夜滿西樓。云落開時冰吐鑒，浪花深處玉沉鉤。圓缺幾時休？-...

話音剛落，卻聽見身后有人接吟道：-

星漢迥，風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搖落恨，素娥應信別離愁。天上共悠悠！-

我一驚回眸望去，卻見一手執折扇一襲白衣的書生站在我身后。我心下疑惑沒有想到蕭條荒蕪的望月臺上還會有除我之外的第二個人前來。他見我不解的看著他忙對我執手做揖行禮道：“在下冒昧，驚了姑娘的雅性還請姑娘見涼！”-

我轉身對他微微一福回禮說道：“公子言重了！”話語間一陣秋風襲過，隱約傳來一股淡淡的杜若香草的氣息！抬頭時卻不經意間對上他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眸，月光下他的雙眸竟閃著點點余暉。像極了散落在人間的星星！-

他把折扇輕握在手問道：“姑娘也喜歡這首《望江南》？”-

我轉過身凝望著秦淮河上那輪殘月回道：“這首望江南寫盡了悲歡，卻道不盡離合！月尚有圓時，而人圓該待何日呢？”是啊，月每逢十五還能重圓一次，而我呢？對我來說，重圓卻是那永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一切都是冥冥命中注定，姑娘又何需掛懷感傷呢？”他說完用手指向遠處秦淮河上的幾艘紅燈畫舫說道：“你看，即便是殘月又如何？依然擋不住他們醉生夢死般的生活。對他們來說這月是缺還是圓都無關重要不是么？”-

我向著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那是秦淮河上有名的紅燈畫舫，專供游人玩樂之用。而畫舫內也不乏才色艷麗的女子，鶯歌燕舞，絲竹飄緲卻也勝似人間天堂。我明白他話中意思，轉眼看他時目光卻落到他手中的折扇上，月色的映襯下他的折扇泛著微微的白色光茫。心下一想回他道：“公子言之有理，已入秋但不知公子為何還要帶著把折扇？難道公子是怕這秋風悲了你的畫扇不成？”-

他見我如此問也不怒，只是爽朗一笑將折扇展開。卻見那折扇上竟是一片雪白，無字亦無畫。我不解的問他：“這扇面為何沒有題詩做畫？”-

他將折扇合攏，望著殘月說道：“不瞞姑娘，不是我不題而是沒有找到能入此扇的景罷了！”我微微一怔看著他望月時的身影，殘月下他的身影透著一種孤獨的氣息。未及多想見夜色已深，才覺自己出來許久，只怕紫安與姐姐已經著急了于是像他告辭道：“公子果真與眾不同，這天色已晚，小女子要先行告辭了。”說罷對他微微一福！他執手回禮說道：“姑娘慢走。保重！”-

我頷首回道：“多謝公子！”說罷轉身離去，一陣風過，身后又隱約傳來淡淡的杜若香氣。-

望月臺的臺階是用青石鋪成，臺階上長滿的青苔像是在訴說歲月的滄桑變遷。而這座蕭涼的古臺恰是紅粉秦淮里最格格不入的一角。腳踩在青石階上如若踩上云端，秋風陣陣襲過身后的杜若香氣也越加遙遠，微側身而望那輪殘月也開始西斜。我微微黯然，這真是一個特別的人，隨身帶著一把沒有題詩畫的折扇，只是為了尋能入扇面的景！而他望月時的孤影卻又那般落寞，也許我和他都是被這殘月掩埋下的傷心人罷了。舉步離去，秦淮月色下影照的單薄身影和著蕭瑟的秋風竟有種亙古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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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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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圓，是夜，繁華如錦，人群熙攘。時下秋中繁茂的五色菊點墜著煙云般的秦淮河，而此時的秦淮更像是煙花絢爛迷醉下的荼糜。今日的秦淮不同以往，因媚香樓今夜要為一個叫未央的女子舉辦花街巡游盛會。早在幾天前消息已傳便整個秦淮河，對于這位未央姑娘，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及容貌。但能讓媚香樓如此重視由此可見一斑。所以慕名前來的人擠滿了秦淮的街巷，皆為一睹這位未央姑娘的風采。-

彼時的我坐在露天鳳攆的華轎之中，轎攆的華蓋是用透明的五彩雪紡絲紗垂下。我身著蘇州最為名貴的“云錦蘿裳”裙，裙擺上皆是用蘇繡繡成的百荷奇綻圖。蘇繡的繡工可數天下第一絕，繡出的荷花圖案唯妙唯肖，仿佛人已置于那百荷奇綻的仙境美景當中去了。流云髻上斜插著幾枚藍田通透玉羅釵，翠搖金步上墜著天藍色的瑪瑙流蘇。耳鐺環佩，娥眉淡掃，清出芙蓉，一條雪紡面紗遮住了我絕世的容顏。我端坐在轎攆上，前方隨行侍女邊行邊撒下的彩色的花瓣順著秋風點點散落在我的肩頭，空氣中也到處充滿了花的馨香。是的，如此盛裝華麗的巡游會是為我而備，我便是未央，新入媚香樓的女子。-

媚香樓是秦淮最俱名氣的青樓，卻與別的胭脂水粉般的青樓不同。媚香樓里的女子才貌雙全皆是賣藝不賣身，這都歸于我的姐姐，兒時的玩伴，媚香樓的樓主李貞麗。姐姐生性豪爽，才華橫溢，平日里結交的都是一些文人雅士。故此媚香樓不乏才情婉約的女子和慕名前來的名門公子、商甲貴胄，所以媚香樓也是十里秦淮最有書香氣息的青樓。可是一入青樓，從此就非良人，縱始不是煙花柳巷也難逃悠悠口中的一個“青”字！-

當車隊游至秦淮河畔時，我在人群中無意間看見了他，那夜在望月臺上與我吟詩的男子。依舊是一襲白衣一把折扇，隔著熙攘的人群，借著璀璨的燈火燭影依稀能清楚的看見他劍眉星目，英神俊郎的容顏。我與他四目相對時，臉上的遮面的絲紗卻忽然被一陣狂風揭去，未來的及去扶，面紗卻已隨風飛去。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他眼中閃過的驚訝疑惑，接著便被人群中的驚嘆所埋沒。我將目光收回，臉色平靜的繼續像前行去。只是內心已如波瀾起伏，空蕩而悲哀，略微抬頭卻見明月高懸，已不見了那日的殘缺。-

如果說，殘月那日我還是楊家已死去的千金楊苒傾，那今日的我便是重生在媚香樓的未央。現在的我是為家仇國恨，為我慘死的父親以及紫鳶而活！人群開始涌動，他的身影也漸漸被淹沒，仿若是我做的一個夢，真實的夢！我知道，面紗揭下的剎那，已是跨不過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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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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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的花街巡游會對媚香樓來說無疑是正確的，自那日之后未央在秦淮一帶聲名鵲起。每日慕名前來的王孫貴胄、名人騷客齊聚媚香樓潑墨斗茶，吟詩做賦好不熱鬧。好在姐姐十分疼愛我，接不接客全憑我自己意愿，并不強求。慢慢的我也習慣了這種生活，只是每當夜深我總做同一個夢，夢里是迷漫的大火和著濃重的血醒，是紫鳶的決絕和她嫣然的微笑。醒來，淚早已濕了雙眼！-

我向姐姐告了一天假，帶著紫安去秦淮河上祭奠紫鳶。紫安是紫鳶的妹妹，她們同是我的丫環，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仆實為姐妹。我與紫安乘一葉扁舟泛在河上，我將籃中是新采的白色菊花瓣一點點撒入秦淮河。花影水影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紫鳶的容顏，離我那么近卻又那么遠。我知道，若不是為了我她不會死，她是替我而死，替楊冉傾而死。-

我不會忘記半年前，那場著了三天三夜的大火，燒毀了我的一切，所有的快樂都止于那一夜。取而代之的是血醒，是仇恨！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閹賊魏忠賢，只因我父親彈劾他二十四大罪未果而被他陷害入獄被殺。魏黨一行更是對我楊家斬盡殺絕，而紫鳶為了保我甘愿赴死，她冒充我楊冉傾的身份而讓我逃過一劫。我不會忘記她臨行前那決絕的表情及那嫣然的一笑，她說：小姐，你要好好活著，你要為全天下為楊家討還一個公道！小姐，替我好好照顧紫安，如有一天魏賊死了小姐就采一束鳶尾花在我墓前，這樣我便安心了！說罷她就沖了出去，耳邊是她鏗鏘有力的聲音“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楊冉傾，今天我就是死也不會死在你們刀下”說完便傳來一聲撞擊聲，隨后便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好倔的丫頭，明知難逃一死竟選擇撞墻自盡，哼！來人，把這給我一把火燒了......”-

漫天的大火，如血染紅了夜空。我帶著紫安沖出熊熊大火，三天三夜的大火讓極盛一時的楊府成為了廢墟。我抓了一把灰塵為那些枉死的楊家人立了一塊無字碑，用紫鳶唯一遺留下的一枚紫玉釵立了一座衣冠冢。我在冢前立誓，決不會放過魏忠賢！-

點點皆是血染成的回憶，秦淮河上飄散的白色菊花瓣隨波逐流，徒留下點點余香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