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最最親愛的你

　　高中的學校在一所小城，小城的街區都是一排排大大的梧桐樹，秋天的時候梧桐樹飛起的枯葉夾著燥熱的風總是讓人感覺沒有心情。唯有去學校的那一段路上有許許多多的香樟，一排排的遮天蔽日，春夏秋冬的風經過香樟都有綠色的葉子簌簌的響，逢有陽光的日子，樹下的影子密密的梳理著陽光。

　　從我認識陌莫，她就是一頭短發，擠擠的齊劉海擋住眉，頭發是健康的黑色，像一只不性感的貓懶懶的趴在耳朵上。

　　她曾問我：“為什么香樟樹的葉子是在春天落。”我想說香樟要在春天換新葉了所以老葉就落了唄。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解釋太蒼白，我知道她心中那一片片的悲傷已如落葉鋪滿了她小小的身體。

　　她總是莫名其妙的哭，莫名其妙的傻樂，喜歡一個人卻又害怕孤獨，心地善良卻不矯情。

　　最后關窗的女孩

　　暑假在家不小心扭了腳，開學到學校了還是走路一拐一拐，不想讓同學們看出我的異樣，開學第一課晚點名我早早的來到教室，乖乖的坐在教室沒有主動去熟絡身邊的同學，即使是才進高中，班主任就向我們說了高考的壓力是有多大，對于小城中的二中，雖然與一中差距甚遠，但也不能輕易被三中超過，所以對于升學率一向是學校狠抓的問題。

　　我對那些事都不太感冒，只想快點結束這晚點名，等同學們都走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小窩好好睡一覺開始我的高中生活。

　　沒想放學后還有跟我一樣蹭在座位上不走的人，左前邊靠窗的位子有一個短發女生，她在干嘛？怎么還不走？她站起來了！我保持坐姿，假裝整理才發下來的新書，面無表情的用眼角余光瞟她，她用一張紙鋪在椅子上然后站上去關上窗，這樣重復三次才把靠外面的三面窗子都關上了。其實我可以去幫忙的，至少我比她高一點，或者跟她講講話打個招呼表示友善，但是我依然沒動，并且她也并沒有向我示好的意思。聽見她走出教室的聲音，我坐了一會想她應該走的有會遠了，也起身走，路上我想到這個班還有這樣細心的女生突然覺得這個班在那些浮躁下還有那么些溫暖。

　　我的小窩

　　想到自己腳扭了還要住集體宿舍我便一百個不愿意，于是打著好好學習，不想被別人打擾的名義要爸爸為我在校外租了房子，他只要是為了我的學習好，對于這樣的要求從來不會拒絕的。況且二中校外有許多私人房子改造的租給高三備考學生的房子，房東都是友善的奶奶，在外面租房子住并不奇怪，對于男女生分開租也是有嚴格的不成文規定，這樣媽媽的擔心也消除了。

　　回到我的小窩，都是媽媽幫我打理布置好了一切，誰會想到整天一副修女相的我怎么會喜歡各種蕾絲和粉色。人都是有多重性格的吧，這也是我不想和誰太接近的原因。

　　我并不是個自命清高的人，只是在我腳傷的特殊時期不太想一遍遍迎著別人夸張的好奇，然后一遍遍解釋罷了，對于住在同一層的人我還愿意主動表示友善的。所以挑了個桌子上的蘋果去敲隔壁房間的門。是高三的學姐，對于我的來訪并沒有太多表情。我想或許不會有太深的接觸吧，關系可能只限于平時見面友善打個招呼的程度。

　　她叫陌莫

　　或許這是一種慣例，每科老師進教室都會講一些自我介紹或者學科介紹的東西，然后說起高考壓力，時間緊迫之類的話。這樣的開場白千篇一律，卻仍然有那么些同學仰著脖子，如癡如醉的聽著。夾雜著白發的數學老師，激情昂揚，與教室頂上的耷拉著的電風扇極不一致。

　　最后一節自習課，班主任來到教室，然后就開始了換座位，她在我右后方。或許我應該認識下她，至少要知道她的名字吧。

　　女生總是很容易打成一片，有共同的愛好，討厭同樣的科目，喜歡同樣的明星，在家看過的同樣的偶像電視劇的男主角。而最深的友誼也是建立在交換秘密的基礎上，很幼稚卻不管是女孩、女生、女人都是很受用的。

　　大家并不熟絡，相互間還是很客氣，對于座位周圍的人還是很容易熟悉起來，或許是我想得太多，大家對我的腳并沒有太多的追問。

　　她原來叫陌莫。陌生的陌，莫名其妙的莫。

　　我應該早知道的，昨晚的晚點名就有自我介紹過。

　　晚餐：皮蛋瘦肉粥

　　白天的課總算結束了，到上晚自習還有一段時間。我拿出便當盒的蘋果就當晚餐吧，實在不想別人看到我走路的窘樣。

　　她還是那么遲走。

　　既然已經有點熟悉了所以是應該問候一下嗎？

　　“你不去吃晚餐嗎？”

　　“你不去吃晚餐嗎？”

　　呵呵，同時開口說出同樣的話，這樣的默契至少可以拉近女生間的心里距離。

　　我指指我的腳，她點點頭。

　　我望望她，她像是剛回過神來一般說：那個……我不想擁著人潮一起走，呃…聽說學校宿舍好多蚊子？

　　我微微笑了一下：“那個……我不知道誒……我沒有住學校宿舍，這樣的天氣應該是的吧。”

　　“你也沒住學校宿舍嗎？”

　　“嗯……你也是？”

　　……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知道她原來跟我一棟樓，只是在我上面一層罷了。

　　然后她回教室的時候手里拎著一杯皮蛋瘦肉粥，遞給我說：“我剛才吃了這個還不錯哦，你晚餐只吃水果可不行啊。”

　　下晚自習夜色有些微涼，依舊是只剩我倆，既然住這么近一起回去似乎就順理成章了。

　　回來后我在日記本中寫下：陌莫，短發女生，皮蛋瘦肉粥。

　　我和她，然后是我們

　　或許我們并不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一個白富美配屌絲的形象，只是很普通的兩個女生，不是那么外向開朗，卻也不內向矯情，平淡的就是一起吃飯，一起回家，想起時給對方帶好吃的小蛋糕或者奶茶，教室里學習的氣氛下不會有太多的交流，認真聽課認真做筆記，認真的做符合校規、班規的學生，然后不聰明的腦袋認真的考不怎么高的分。我們也會選擇像地理課這樣聽了像沒聽一樣的課逃出去到“四葉花”吃冰。

　　我叫蘇粟，比陌莫小一歲，高她三厘米。不漂亮，不丑。但是唯一讓我想要和她呆一塊的是我很虛偽，她太真實，真實到讓我覺得跟她一起我可以虛偽的很真實。

　　我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數學都很爛吧。

　　小城的東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有一座橋連著廣場和小城。漸漸熟悉后我們會利用周末的時間去那里發呆，看河畔楊柳，看夕陽斜暉，不知道為什么，跟她一起就是不說話發呆也不會覺得尷尬，就想像自己的影子在一起，反而是說起話來倒覺尷尬了。

　　我的虛偽

　　我很自卑卻裝作很自信，我不想讓別人看出我的內心，于是走路常常連頭都不敢低，一直用形體老師的要求去走每一步。我想要給每個人友善的笑，想要融入班級的每一個圈子，有時候我是妥協，有時候是我在打破底線。任何人提出的幫助我都不會拒絕，甚至做得比做自己的事還認真。我為了讓別人覺得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即使大姨媽來了我也會和她們一起去通宵唱K，或許我的去與不去，不會給別人任何不同，但是我追求的那種所謂“存在感”，所謂“講義氣”一直是我的咒語，讓我一次次把自己弄的很累，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

　　別人的肯定對我太重要，我那么在乎別人的眼光，別人的夸獎或者意見都是我的魔咒。越是對于別人的一句“嘿，你人真好啊”越是沒法拒絕他或她的要求幫助。或許只是要我幫忙抄一下筆記，我只是那天不愿意，但我還是答應了，我在討好誰呢？為了我那所謂的美好形象嗎？為了別人清淡的一句“嘿，你人真好啊”？

　　我常說我不相信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會變，其實是我不知我能相信什么。

　　一直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就算有沒偽裝好的部分也被陌莫幫我隱去了，但是，但是那天瑋說：“蘇粟，你走路怎么像好緊張一樣啊？”

　　或許只是無意識的一句話我卻忽然心頭一緊，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虛偽的那么假。

　　那個晚自習我悄悄走出教室，來到操場上一個人坐著，眼淚爬滿臉頰。我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什么，只是莫名的悲傷抑制不住的涌到身體每個角落、每根頭發。

　　我一直活在自己創造的美好世界里，感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和諧，自以為是的認為她的美好，突然一陣狂風卷來了無數惡臭，頓時全身上下的惡心。

　　就像一塊香甜的提蘇米拉蛋糕上有一只蒼蠅被粘住了腳。

　　她的真實

　　陌莫，我不知道怎么去描寫她的真實，一個那么認真的人，認真的生活，認真的哭，認真的看這個世界的奔跑，自己卻像守望者一樣站在麥田的邊緣心里焦急著。

　　她喜歡一切紅配綠的搭配，但她從來不這么穿衣服。桌子總是農夫山泉的和樂百氏的礦泉水瓶；西瓜汁一定要配綠吸管；會總是那么偶然的在我穿綠色外套時穿紅色衣服一同出現在樓梯口；會把櫥窗里的各種紅綠色一對的布藝飾品拍下來……

　　她會在哪天跟我說，日記本在地理書旁邊，我知道她有事情要跟我講了。至于為什么每次都是在地理書旁邊，因為地理書的封面都是偏藍綠，而她的日記本是像阿貍一樣的紅色。我們總是這樣很少真正的像朋友或者同學一樣在一起交流，只是她寫我看，然后……有時候是沒有然后的，她真實的讓我覺得任何對她心情的評價都是矯情。

　　最近的日記她寫著：

　　“昨晚我打算做個很不要臉的夢，結果大失所望。但是夢見我最怕的蛇在腳邊兒上游，粗的細的一起吐舌頭，嚇得我連叫的聲音都憋回去了。夢見好多小學同學，一起做了什么我實在想不起來了，反正都很驚險。五點五十起床，疊完被子照例喝了杯水，陽臺上的空氣要比呼吸了一整夜的空氣要好得多的多。

　　洗頭的時候妹伢打電話，問她什么事，她說在用新買的手機存號碼，不小心撥過來了不知道怎么掛......捏著爆開的濕頭發去上課，老師的藍綠條紋衣服分散了我所有的注意力，特別是配上了大紅色腰帶，我在下面偷偷摸摸地給他拍照，屢戰屢敗，沒過多大會兒就下課了。食堂北面那一樹不知名的花開得正艷呢。打飯的阿姨（也許是大姐）有條不紊幫我取我要的飯菜，連打飯和打菜的勺都是分開的，就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喜歡一號窗口了。那次吃完飯同學拿書我放餐盤，食堂的一位工作人員還大老遠地跑過來幫我接餐盤，說看我拿不下的樣子......出來的時候被突然竄出的黑貓嚇一跳，去追她的時候她就躲在小灌木叢中瞪著綠色的眼睛看我。食堂門口的樹都不是很高，我剛好走過，同學都得低著頭。龍爪槐下面石凳上樹蔭剛剛好，風也不是很大。要不是今上午喝多了水，我肯定坐在那等樹蔭移走了再走。過地下通道的時候，看見了星期六在福利院給老人剪指甲的那位姑娘，她把包包放在高臺上在找著什么，男朋友站在一旁。天還不太熱，我自己都在羨慕自己，能遇上這么多舒服的事情。”

　　我有時候是看不懂她的心情的，不懂她眼中那些美好，也不知道她給我看是要我做些什么，放回去時換在歷史書旁邊，至少讓她知道我看過了。

　　上高中以來，23:30睡覺是我的習慣，她總會在這之前給我發短信，或是她聞到對街的夜市的韭菜香，或是今天有只螞蟻在她房間爬了半小時了，或者只是叫我走到陽臺看看外面的月亮……

　　如果幸運天上有星星，她會直接打電話給我，激動的指揮我朝哪個方向看。在空氣日益污濁，夜晚日益明亮的小城，眼睛日益近視的歲月，能夠看到星星確實值得這么激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