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清冷,媚陽一襲。
溫吞迷蒙的朝陽,半透過殘敗枯萎的高大榆樹,斜斜地照進(jìn)半開著的白色舊窗欞,朦膿得似化不開的米色灰紋梅花瓣落地窗簾,被微寒清風(fēng)輕輕吹拂,靜靜飄動,沁透心脾的涼爽愜意充塞著整個房間。
此刻,陽光照射的盡頭處,我正舒服地趴在床上酣睡,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任憑耳際邊涼意點(diǎn)點(diǎn)襲來,肆虐的舔舐光滑柔軟的肌膚。
地板上,長袖的針織小外套和卡其色修身褲亂糟糟地散了一地,一雙梅紅色家居拖鞋七零八落,遙遙相望,生生的給拆散了。
總之,亂七八糟。
是一片廣闊無際的原野,天空白云朵朵,清風(fēng)陣陣,漫山遍野的月見草安靜默然地盛放在山坡上,淡淡的黃色,毫不招搖,歡喜地隨著風(fēng)兒低頭,搖頭,翩翩起舞。我站在一片安靜的黃色花海中,緩緩伸展四肢,笑容如花,從這邊跑到那邊,又從那邊跑到這邊。突然,狂亂奔跑的我撞上了一個身影,一下子跌到在地。我慌亂地抬頭想看清眼前的人是什么模樣,可溫和但熱烈的陽光直直射進(jìn)我的雙眼,那高大的身影背對著陽光,模糊了面龐。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再睜開時眼前卻空無一物。
“來找我吧!”是他在跟我說話,回聲從天際邊一圈圈回蕩過來???
我突然很焦急,很驚慌,四處張望,他是誰?
一朵朵的月見花在我面前枯萎凋零,一朵接著一朵,一片接著一片???
一陣舒緩清澈的鋼琴曲在空寂的原野上空緩緩響起,自我陶醉般地悠揚(yáng)恣意,打斷了我瘋狂地追趕和奔跑。我站在一大片枯萎的月見草中,疑惑不已,這個曲子聽起來怎么這么熟悉?
是該死的手機(jī)鈴聲!
突然響起的手機(jī)鈴聲斷然打破了我安然的睡夢,心中莫名騰升出一陣煩悶疲憊之感,為剛才還沒做完的那個迷霧般的美夢遺憾不已。于是,我緊鎖眉頭不耐煩地翻了個身,索性將頭往被子深處鉆了鉆,絲毫沒有爬起來的意思。
這個時候除了陳可青,誰還會有誰一大早來攪我的清夢?我全當(dāng)沒聽到,接著睡。
可是,我完全低估了陳大小姐“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駭人程度。仿佛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一小時似的,那美麗悠揚(yáng)的曲子自顧自的,一直不知疲倦地回蕩在我耳邊,在清秋的早晨顯得格外飄渺悠揚(yáng)。
蹬腳,捂耳,翻身,我終于忍無可忍,徹底崩潰了!
“我說,陳大小姐,你到底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個翻身,我從床上直接蹦跶到床邊地板上,一手抓起昨晚隨便扔在地上的手機(jī),就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朝那個攪亂我美夢的人吼道,“好好的一個周末,有你這么糟蹋朋友寶貴“晨睡”時間的嗎?”
整個過程中,我就連眼睛都沒睜一下。在發(fā)泄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怒斥,怒火燃燒的埋怨后,電話那頭同樣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
“何大小姐!你趕快睜開雙眼看看!太陽都快曬到屁股了,你不會告訴我,你還在睡吧!”我不由自主地將手機(jī)稍稍拿遠(yuǎn)了一些,可青的咆哮可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住的。
“你就饒了我吧!昨天晚上公司有聚會,玩到凌晨一點(diǎn)才回來,三點(diǎn)才睡著,一大早又被你的電話給吵醒。”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我的腦袋也被絲絲涼風(fēng)吹得清醒了一點(diǎn),終于睜開眼睛,扭頭瞟了一眼右手床頭桌上可愛的小猴鬧鐘,無可奈何地抱怨,“你看看,7點(diǎn)!才7點(diǎn)呀!”
“什么?凌晨一點(diǎn)你才回來?公司聚會有那么晚?”電話那頭的語氣明顯和緩下來,透著股猶疑,聲音也從A大調(diào)直接降到B小調(diào),“今天應(yīng)該沒安排吧?你待會出來吧!我在老地方等你,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說。”
我有些好奇,嘴角稍稍上揚(yáng),無奈地?fù)u搖頭,半時調(diào)侃半是嘲諷地說:“看你急的,一大早叫醒我,該不會是我們的陳大小姐又看上了誰,想讓我這個好朋友給參謀參謀,當(dāng)當(dāng)軍師吧!”
“你???還是懶得和你貧嘴了,出來吧,這事可和你有關(guān)系。”我還沒來得及細(xì)問,那頭的可青早就嗔笑著,果斷掛斷了電話。
我遲疑地盯著手中早已結(jié)束的通話記錄,半天都沒緩過神來。到底是什么事,可青為什么說和我有關(guān)系?
盤著雙腿,在微涼的地板上坐了會,涼風(fēng)襲人,好好的睡意算是徹底煙消云散。秋天真的到了,地面的涼氣也變得讓人承受不起。我表情木然地打開墻角大大的銀色衣柜,隨便撿了一套白色休閑服套在身上,把一頭半腰的垂順長發(fā)挽成一個高高的公主髻,洗簌完畢,收拾妥當(dāng)后,徑直跨上包包,便立馬奔出了家門。
陳大小姐,名叫陳可青,是我最好的朋友。因“青”與“親”相諧,公司員工都戲稱她為“可親”姐,更有膽大妄為的,直接省掉“可”字,以“親親”相疊,左一個“親親”,右一個“親親”,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
為了這個肉麻兮兮,能膩死人的稱呼,陳大小姐曾多次表示抗議,并拿出視死如歸的姿態(tài),冷冷向眾人威脅道:“誰要是再敢左一個親親,右一個親親,我就以身相許,現(xiàn)身示法!每天折磨他,虐待他,讓他生不如死!”
果然,這段“壯士斷腕”式的豪言壯語頓時震懾住了不少人,大家面面相覷,一臉驚恐,再不敢放肆,只是呆呆地望著正氣得漲紅了臉蛋,撅著一張櫻桃小嘴,皺著一雙柳葉眉的陳大小姐,愣是好半天都不敢吭聲。
“哎呀,親親姐,你還玩上“舍身成仁”了啊!不知到底哪個人有福氣能夠天天叫你‘親親’。”那時,剛進(jìn)公司的新人“笑點(diǎn)低”卻很不識時務(wù)地回了一句,眼睛瞇成了一條窄窄的細(xì)縫,一口慘白慘白的牙齒暴露無遺。這個常常會無故大笑的年輕小伙子,原以為大家會跟著一起哄堂大笑,緩解緊張的氣氛,制造點(diǎn)幽默,不曾想竟沒有一個人附和。
可想而知,他踩上地雷的。
“還叫!”陳可青氣急,怒目圓瞪,雙手叉腰,姿勢很是嚇人,“信不信現(xiàn)在就拉你去登記,我可是說到做到!”
這句話把本性膽小羞怯的“笑點(diǎn)低”嚇得半死,甚至有一個多月都不敢拿正眼瞧瞧差點(diǎn)要與之建立夫妻關(guān)系的陳可青陳大小姐。
自此之后,“信不信現(xiàn)在就拉你去登記”這句話便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有一勁爆的笑料談資。
“我警告你!別說了啊,再說,我可就拉你去登記了!”
“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幫忙,不然我就學(xué)可青姐拉你去登記了!”
每次和陳大小姐聊起這段“金庸武俠式”的變種典故,我總會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眼淚直流。
陳可青長得并不算十分漂亮,微胖的身材,圓圓的臉蛋,個子也不高,卻生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見猶憐的樣兒,再加上一副小女孩的穿著打扮,一眼望去總給人不過20歲的感覺,再加上本就有些大大咧咧、率真爽直的性格,常常是口無遮攔,一派豪爽俠女的作風(fēng),因此大多數(shù)認(rèn)識她的男同志們只敢把她當(dāng)作兄弟和哥們。
所以,升華為兒女私情?估計殺了他們都不愿意。我曾經(jīng)和可青討論過這個問題,為什么男人年紀(jì)越大越喜歡溫柔如水的女人?但一直找不到答案。在我的印象中,總以為大多數(shù)男人喜歡的都是可愛小巧、小鳥依人的女人。因?yàn)椋晕矣邢薜娜松?jīng)歷來看,至少身邊的男人女人都是這樣,正值青春,熱情洋溢,世界如此多嬌,沉悶的溫柔不都要敗在瘋狂的激情之下?
然而,我似乎錯了。像可青這樣既可愛,又率真,哥們樣的女孩,卻只讓那些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只想體驗(yàn)激情的短暫釋放,而不愿上前再邁一步,將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上升為兒女私情,這就是為什么一直不停相親的可青遲遲找不到合適對象的一部分原因。而我,卻總是不能理解,不斷的分析猜測都是禁不起推敲的,更詩意的說法只能是——可青的緣分未到。
后來的后來,在“拉你去登記”事件過去了才不到一個月的功夫,“親親”的叫喊聲又一如既往的在辦公間里此起彼伏地響起。
看樣子,陳大小姐只好接受這個殘酷而悲催的事實(shí)了。
可青與我同齡,相識于青蔥美麗的大學(xué)時代。同鄉(xiāng),同專業(yè),同宿舍,一連串的“同”,促成了我們相知相扶的友誼,彼此見證了各自青春的快樂與憂愁,共同度過了一生中最美麗的花樣年華。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們一道來到繁華的H市打拼,進(jìn)了兩家不同的服裝設(shè)計公司,一直工作至今,一晃眼,六年了。
出租車在幸福大街街尾十一號的“雕刻時光”咖啡店門口停下,從大大的落地窗內(nèi)望去,陳可青已在一向很搶手的老位置上久候多時,看來今天運(yùn)氣比較好。我不由得笑了笑,掏出錢遞給了司機(j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進(jìn)店門。
“陳大小姐,‘秋老虎’也是老虎啊,你看看,就為了見你,我在大街上都曬得不成人形了!”還沒落座,我就微瞇著眼作出疲憊之態(tài),開始大倒苦水。
“得了吧!我都看見你坐出租了,還想騙我?你會舍得大太陽一個人在大街上遭罪么?”一身休閑裝扮的可青不由地微皺著眉頭,露出不屑的眼神盯著對面我那張苦大仇深、黑線連連的臉。
穿戴整齊的服務(wù)生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我連單子都沒看一眼,很干脆地點(diǎn)了一杯冰鎮(zhèn)抹茶咖啡。
“看你那德行,真是讓人‘不忍遂睹’!”陳大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對我的穿著很不滿意,沒好氣地說了一句,頗感無奈地?fù)u搖頭,“出個門,居然都不收拾收拾下自己,這叫‘強(qiáng)迫眼球受虐’,知道不?起碼也得穿戴得體一點(diǎn)嘛,運(yùn)動服?拖鞋?蓬亂的頭發(fā)?讓我情何以堪啊!”可青嘖嘖地再次瞪了我一眼,低頭猛吸了一口可樂冰飲,再不看我。
我忍不住噗呲一笑,故意杵著下巴,輕輕挑起眉毛,幽幽說道:“可青啦,能不能不要見一次面就說一次呀!你看,我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我微瞇著眼睛,作出搖搖欲睡的姿態(tài),同時偏過頭露出右耳,朝可青那邊用力伸了伸,仿佛耳朵里面真長出了繭似的。
“哎,每次說你都是這副表情。算了!知道和你說了也是白說,隨便你了!既然你‘不聽老人言’,那就離我遠(yuǎn)點(diǎn)吧!”
“吧”字剛說完,陳可青那雙白嫩如玉的右手食指便戳上了我突兀而出的額頭,我頭一縮,有些狡詐地笑了。
正在這時,咖啡端了上來,恰到好處地中斷了我和可青之間有一句沒一句的挖苦調(diào)侃。
端起最喜歡的冰鎮(zhèn)抹茶咖啡,我迫不及待地輕輕抿了一口,甘爽冰涼直透胃壁深處,舒服極了。抬頭看了眼可青,我不由得喃喃道:“還是抹茶好喝???”
“最近幾天,徐希遠(yuǎn)???有沒有聯(lián)系過你?”可青的這句話仿佛是一把錘子,將我手中的咖啡擊得粉碎;又像是平地驚雷,轟得我腦袋嗡嗡直響。
抬頭,驚顫,呆住,搖晃。
“你說什么?”驚詫來得如此迅急,我實(shí)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天前,我看到了徐希遠(yuǎn)。”一反剛才言語的犀利,此時的陳可青卻是低垂著眼臉,盡量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看著一臉驚訝的我,繼續(xù)說道,“我今天叫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消息。那天下午,我正好和一個公司同事在外面辦事,走在大街上,居然看到了徐希遠(yuǎn),真是巧!不過,他倒沒看到我,但我一定沒看錯,一定是他,他可真是一點(diǎn)都沒變,還是那么高,那么瘦,那么英俊瀟灑???”
徐希遠(yuǎn)?希遠(yuǎn)???希遠(yuǎn)回來了!回來了?我睜著驚恐的大眼睛呆滯地看著對面還在滔滔不絕的陳可青,可卻什么也沒有聽見,只是“徐希遠(yuǎn)”三個字分外清晰,異常刺耳,一聲聲在耳邊回蕩,頓時占據(jù)了我的整個腦袋。
腦袋開始短路,死機(jī)。
我是有多久沒有聽見旁人在我面前提起這個曾經(jīng)被自己千思萬想的名字,曾經(jīng)愛到死去活來的人?原本以為今生再也不會聽到的名字,居然就這么突兀地出現(xiàn)、放大,毫無防備地在自己的面前爆炸;原本以為再無緣相見的人居然就這么不設(shè)防地出現(xiàn)在這座異鄉(xiāng)之地,在你看不見的某個地方吃飯、呼吸、睡覺、走路。
命運(yùn)真的好奇妙,讓人如此的猝不及防。
徐希遠(yuǎn),你居然還是回來了。不知怎么,我心口突然一陣郁結(jié),仿佛被人插了一把刀,疼得厲害,鼻子一陣酸澀,淚水開始在眼眶中徘徊又徘徊,硬是遲遲沒有滑落下來。
“我不認(rèn)識他!”只是一瞬間,我又恢復(fù)了冷靜和理智,把悲傷的眼淚給生生地憋了回去。我風(fēng)輕云淡地苦笑一聲,抬頭望向燦爛明亮的窗外。淺綠色的落地玻璃窗外,行人熙熙攘攘,臉龐交錯,全看不清然,一切都仿似蒙上了一層厚重陳舊的灰塵。正如同人的記憶,隔著一道歲月的長河,任何清晰的過往也只是更重的模糊幻影。
正如這八年時光的重量,讓人有透不過氣的難受。
如果可以,真希望從來沒有遇到過他。沒有彼此的相逢,就沒有傷心欲絕的別離,更不會有切入骨髓的傷痛???
是的,沒有開始,一切都會不復(fù)存在,一切悲傷便都不會上演。
和他分手后,原本以為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就這樣被一個塵封多年的名字深深揭開,曝曬在微寒的空氣中,滲透出細(xì)細(xì)密密不太粘稠的鮮血,讓人刺辣辣地一陣疼。
坐在咖啡店里,只覺分外難受。一直以為我已經(jīng)釋然的可青,根本沒有意識到剛剛她已用一把鋒利明亮的劍,輕輕挑撥我那沉積多年的舊患,卻還在一旁瞪大雙眼,滿臉不解地急急問道:“不認(rèn)識?怎么可能,別給我開玩笑,玩失憶啊!那可是徐希遠(yuǎn),徐希遠(yuǎn)!你曾經(jīng)等了三年的人呀!哎,我是真不騙你,一定是他!”
“從前、現(xiàn)在、將來,我和他,都毫無關(guān)系。”我用冷冷的眼神打斷了可青的解釋,回以啞然一笑,“所以,他的消息我一點(diǎn)也不想知道。”
快速地重新埋下頭,端起咖啡,觸手冰涼,香味醇悶。此刻,我只想讓冰涼的抹茶香味肆意占領(lǐng)我所有的知覺。
我的決然和冰冷讓可青完全愣住,半張開的嘴慢慢地,一點(diǎn)點(diǎn)合上,無辜的雙睛直直地盯向我,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才聽見對面的可青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自語道:
“原來你還在乎他。”
一滴淚,靜靜地滑落杯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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