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七月的金陵，在那纏纏綿綿的梅雨中洗卻鉛華，露出原本清雋的風骨。

　　雨密密麻麻的打在烏檐青瓦上，激起一團團水霧青煙，讓整個古城陷入一片朦朧。街上的叫賣聲少了許多，想來地上的積水與泥濘讓不少風雅之士懈于出門了。偏偏此間，一架檀木錦簾的馬車在雨中不急不緩的行著，雨打在車上，竟然滲出一味淡雅的清香。

　　車夫一抖馬鞭，將車緩緩駐足在青石臺階前。

　　“公子，到了。”

　　一陣風拂過，不知從哪里飄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車內的人終于有了動靜，車簾被微微挑起，一把竹傘從廂內緩緩擎出，綻開在雨中。天青色蘇繡輕紗從車間似水般瀉出，透過傘柄下懸掛的流蘇，隱隱能看到握著傘柄的纖秀柔荑。

　　女兒香飄灑在風中，比檀香更醉人幾分。

　　“豈知自在風吹去，空留怨鈴擾禪心。”車廂里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一把折扇撩起幕簾，露出身著一襲雪白的少年。

　　傘下的倩影禁不住噗嗤一聲，連忙把竹傘遮在少年頭上。

　　被風一吹，少年似是精神了不少。俯身躲入傘下，沖那青色的倩影問道：“清姐姐這是在笑我呢？”

　　“清兒不敢，只是想到要是少爺的師父聽到剛才那么一句，又要責罵你著相了。”聲音輕靈婉轉，想來年齡與那少年也相差無幾。

　　少年微笑不語，抬頭望向青石階上那雄偉莊嚴的殿堂——

　　大報恩寺。

　　“這就是大報恩寺？”清兒緊步跟在少年身后，一步一階的向上走去。

　　“恩，此寺原是東吳修建的長干寺，到了宋天禧的時候又改成了天禧寺。后來元蒙韃子犯我中華，又改了個繞口的滑稽名兒，幾經戰火，早沒有當年的模樣了。直到洪武三十一年，工部侍郎黃立恭費金二萬五千兩方將此間重建。據說整間寺占地方圓九里十三步，雖說香火時間不長，但比起師父那年久失修的破廟，到底是氣派多了。”白衣少年侃侃而談，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寺院正門。

　　門前的知客僧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本寺方丈正在做祈福法事，今日不接香客，兩位施主請回吧。”

　　“哦，敢問今日做的是哪家的法事，好大的氣派，竟然要用整間寺院。”少年眉眼含笑，和氣的還了一禮。

　　知客僧面無表情，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今日是當今圣上生母碽妃娘娘的冥誕，自敝寺建成以來，每逢此節都合寺頌奉，金陵城中無人不曉，想來二位善信是初到此地吧。”

　　大雄寶殿中的肅穆佛號隱約傳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莊嚴。

　　少年怔怔的看了看大殿之后已經建造了一半的琉璃塔，轉瞬間面上竟浮起一絲乖戾之色：“大師，倘若我定要今日進寺，你會如何？”

　　“凡事隨緣，施主何必強求？”

　　“我若強要進寺呢？”少年身形一晃，已然落在知客僧身后，直面大報恩寺的大門。

　　知客僧愕然之色一閃而過，徐徐轉過身來，向少年的背影合十誦佛：“施主福緣深厚，極具慧根，想必不會擾佛門清凈。”

　　少年面上陰晴不定，如有所思的盯著大報恩寺的門匾。突然感覺腕上一滯，轉頭望去，卻是被清兒牢牢的挽著。少年凝神看了看少女滿是擔憂之色的嬌俏面孔，微微蹙眉，自顧自的搖搖頭。

　　清兒咬咬下唇，使勁搖了搖少年的手臂。

　　少年眼中隱隱泛起一星淚光，面上卻又掛出讓人心怡的笑容。少年回身，緩緩的向知客僧做了個揖：“在下不過玩笑，唐突之處，還望大師見諒。今日既然無緣，那么改日再來叨擾。”

　　“施主慢走。”知客僧機械的還了一禮。

　　清兒低著螓首，憐惜的挽著少年緩步離開。少年像木偶一樣被清兒牽著，幾乎是失魂落魄飄下臺階。

　　“清兒姐姐……”少年溫的聲音和儒雅，但其中卻多了幾分迷茫。

　　“恩？”清兒被少年突如其來的的一聲呼喚弄得有些愕然。

　　少年步伐緩慢，口中輕聲的囁嚅：“剛才是我心緒浮躁了，我……多謝你。”

　　清兒張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一言不發的舉著傘，緊緊地挽著少年。

　　少年猛然停下腳步，意味深長的回頭看了看莊嚴寶相的大報恩寺：“不過下一次，你還會攔著我么？”

　　清兒默然片刻，柔聲說：“少爺何苦為難自己呢？”

　　少年含笑的表情掠過一絲黯然，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走吧，上車。”

　　“去哪里？鳳凰臺？”

　　“沒興致了，回去吧，岑伯該等著急了。”

　　少年跳上馬車，頭也不回的鉆進車廂里。清兒小心翼翼的緊隨其后，仔細的收起竹傘倚在簾外。水珠不絕的從傘上滴落，滑過車轅邊，宛如一道淚痕。

　　車夫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在雨中挽出一個鞭花。馬鞍上的鈴鐺滑出一抹脆響，漸漸隱在蒙蒙煙雨中，只留下淺淺的兩道車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