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臍帶與春天（一）

　　作品簡介：

　　作品主要講述了一位公司職員坐在家中的椅子上回想起某天他待在公司的倉庫里，倉庫管理員拿著一本《錯誤的喜劇》走進廁所，管理員出來的時候書少了幾頁。在倉庫里他還想起了自己那思想下流的上司以及患有肥胖癥的女老板，接著他還想起那天早上曾在公司的貨梯里看到一則“不要隨便上當”的宣傳條幅，他給條幅上的舉報熱線打了一個電話，不料卻被接線員大罵了一頓。從貨梯出來后，胡思亂想的他沒有察覺自己走進了女廁所，女廁所里的姑娘說他是“狗娘養的”。他還想起那天下午自己是怎樣吊兒郎當、滿不在乎地聽上司說話的，傍晚他在一條擺滿舊書的街上看起書來，之后打算乘汽車回家，但車上狂躁的司機、昏睡的乘客、腐臭的氣味使他無法忍受。下車后他發現回家的路由于水管凍裂而蓄滿了積水，于是只好踩著水上的石頭過去，在路邊他看到一個醉漢不停地舔著懷里姑娘的脖子，他在那姑娘沖他說話的時候摔倒在地上，從地上爬起來后，他打算跑到好友杰西家去，杰西在家里不停地擺弄著電腦，這令他很氣惱，無意中他把杰西家里的鐵架子弄倒了，架子上的酒瓶砸在杰西的頭上，致使杰西昏倒在床上。想到此處他回過神來，懷念起已經去世的杰西，想起了那個鐵架子所蘊含的故事。

　　他再次回過神后觀察著自己的屋子，害怕自己也像那些已經逝去的人一樣死去。

　　第二天，他感到自己快活了許多。他從屋子里走出來，在大門旁漫無目的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后沿著大街走向汽車站牌。在汽車上他想起曾和杰西在一個公園里捉弄過一個頭腦簡單、假模假式的女人，還想起第一次與自己愛人相遇的情景。下車后他感到自己又舊病復發，雙腿疼痛難忍。走進公司大樓后，他發現自己工作的地方門上還上著鎖，在門前他遇見了同在一個地方工作的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他看到那孩子一臉倦容，為此感到十分難受，他對那孩子心懷好感，認為那孩子不像其他人那樣裝模作樣、惺惺作態。那孩子明白他的舊病又發作了，告訴他不應該為了那些一文不值的價值揮霍自己的身體，他認為那孩子說得挺對，但又覺得一個孩子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前來開門的上司一邊開門一邊說著臟話。他認為上司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門開后，他叫那孩子在上司瞧不見的地方睡上一覺，中午他去外面為那孩子買午飯，回到公司后發現那孩子已被上司趕出去送貨，自責之余他用上司常說的臟話把上司大罵了一頓，上司驚訝得啞口無言，認為他肯定是表子養的，叫他滾出公司。他在公司前面的小路上等待那孩子送貨回來，那孩子見到他后只是一個勁兒地問他是否吃過午飯，他沒法兒告訴那孩子他以后再不會來了，于是只好離開。

　　走在街上時，他感到疼痛已經從腿蔓延到全身，他看到一群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排著隊向前走去，他跟在那些孩子身后走了很長時間，直到學校門口穿警服的人把他攔下來。之后他上了一輛看起來十分破舊的汽車，在汽車上他再次陷入沉思，舊日的畫面像一幅清晰而又完整的畫卷一樣浮現在他腦海里，在他深陷在記憶中時汽車撞在了一座橋的橋欄上，所幸無人傷亡，車上的人都走下來。他看到警察在橋欄兩則拉開隔離帶，記者極盡所能地拍照，閃光燈發出的光比陽光更加耀眼，更加令人刺痛。他對汽車深感厭倦，打算走著回去。路上他想起車上的那些人，想起把頭發染成和夕陽一樣顏色的姑娘、想起拿手機看大人看了都臉紅的小說的孩子、想起胳膊上帶著金鐲子卻說自己窮得要命的女人、想起千萬個干著不同蠢事的人，他有些絕望。他忘了回去的路該怎么走，于是站在馬路中央想起別的來，司機們都拼命按起喇叭。他開始頭疼，全身都開始疼痛，在疼痛中他追逐著一輛汽車，車里的人和街上的人都用譏諷的表情瞧著他。

　　夜幕下，乘客紛紛走下車來，他看到只剩下乘務員和司機兩人站在車里，雙方親了對方一口。汽車開走后，他跨過橋欄，跳了下去。

　　正文：

　　陰冷的大地在低處安眠，

　　陰冷的天空在高處發光。

　　夜的氣息，像死亡，在沉落的月亮下

　　發出的音響令人寒戰，

　　從冰窟到雪原，

　　到處流浪。

　　——雪萊《無題》

　　一、臍帶與春天

　　我想到自己接近瘋狂，莫名的興奮，我在大馬路上唱贊歌，我忤逆上帝、唾棄生活、厭惡束縛、崇尚自由，但這些都不要緊，關鍵在于我老是在想明天會出現一個自己不曾想象過的開端，就好像明天我會多作一些粗俗的努力，或者明天又將獲得一份嶄新而又使自己興趣勃發的工作一樣?？墒?，明天絕不會到來，正如我已經死了，充滿無窮創造力且新的一頁即將揭開，埋沒在似水年華中的事物將以璀璨奪目的形象再次出現在我們的腦海里，在我或別人的想象中深深扎根，我們只能在腦海中對它們進行窺探，我們都是瘋子。

　　我厭惡現在的工作，甚至所有的工作。在工作中，我們的雙手完全成了擺設，腦瓜日漸遲鈍，可我依舊幻想自己在不停地尋找著工作，雖然這是令自己高興的自我欺騙，事實上卻正是工作將我們維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產生這種可笑想法完全是為了聊以自慰。我是個頗為自負的傻瓜，連僅有的自卑感也丟失了。

　　可是我在想，當時我挪了挪屁股，想找一個叫自己感到舒服的地方——當時我坐的地方極不利于思考。眾所周知——適于思考的地方總被毫無頭腦的人占據著，我們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別人的位置上，本該屬于我們的位置卻生出了栽滿人造植物的公園、進行道德交易的證券所、藏污納垢的國際酒店、擠滿政要的會客廳、胡亂開挖的街道、一排排粉刷了約莫有一萬遍的別墅、人才制造廠、瘋狂收取費用的精神病院以及帶領孩子走向歧途的學校。

　　然后我接著想——有時，思想的確讓人無法控制，它總是莫名其妙地改變，當我片刻之后詫異自己又開始自卑的時候——雖然那時候自己依然是一個自負的傻瓜，我的舉止則顯露出內心與外表的不相吻合。我每一天就在這種漫無目的的自我欺騙中度過，而自身的自我欺騙則顯得更加嫻熟，只要我愿意，它就隨時能夠欺騙我，而且有些時候即使沒有經過大腦的允許，它也能毫不費力地將我騙得團團亂轉，因為——當我絞盡腦汁想過之后，發現那也是一種經驗，在前面的基礎上會讓人更加深陷其中。

　　我一天天滿足于此，直到今天，我把自己有生以來所有的勇氣與毅力都捆綁起來，我打算向它投擲炸彈，不給他們任何可供逃脫的空隙，用以反駁自己骨子里那無所事事的反叛情緒，他們的狡猾總是出乎人類的想象，就像你永遠也想不到的那樣——他們會慢慢腐蝕你的精神，就像螞蟻肢解它們所渴望的食物一樣,那的確是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的恐怖景象。

　　那天，我待在倉庫里茫然無措地想著這些東西，我靠在里面那黑糊糊的墻壁上，靠在長滿霉菌的想象里，上面用綠漆噴著長相難看的涂鴉，大概是那個倉庫的標志，像一塊燒焦了的頭蓋骨，它又極有可能是一個完整的人，大概有挺長時間，我就那樣想。它因缺乏營養而骨瘦如柴，在迷人的暗夜中苦苦掙扎，我盯著它那裸露的肋骨看了若干天，確認那依舊是燃過的火柴，而不是人類的骨頭。

　　站在我跟前的，或者說是躺著的，我拿不準那個家伙到底是站著還是躺著，或者說是保持著一種半站半躺的姿勢。此時我認為那個家伙純粹是在裝模作樣，但當時我卻并不那么想——他拿了一本書，我無意中瞟了一眼，大概是《錯誤的喜劇》之類的完全一派胡言的戲劇，真讓人刮目相看，我當時想——在這一帶再沒有比我眼前的這個人博學多識了。當時，我即刻就對他產生了尊敬之情，包括我對他滿臉濃密的胡子的看法也改觀多了。他應該是為了知識而不修邊幅，這樣的家伙的確叫人另眼相看。雖然他從未打算說話，但你看得出來他一定在忍受著某件事情，你甚至可以發現——這件事情已經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他不停地把書從左手倒騰到右手，并且似乎有些不耐煩。那個時候我忘了自己又干了什么，我的確患有健忘癥，不止如此，我還患有狂想癥和抑郁癥，除此之外還是一個偏執狂病人。我站在精神病院里，隔著遙遠而又寧靜的窗戶瞧著他人的各種表情。

　　“我琢磨你他媽會一直在這兒待著，對嗎？”對方沖我說話了。我立即回答道：

　　“是的，我打算那么做?！?/p>

　　“好的，讓我待會兒能看到你?！彪m然，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少有些無禮，但我并不介意這些，或許他真的有些急切的事情要去做呢。

　　說過這句話后，他便拿著那本書向漆黑的倉庫里面走去，我不認為里面會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新鮮玩意兒，我瞧見他快速揮舞著兩臂，在空氣中劃出優雅的弧線。我清楚——假如這里沒有我的話，他肯定早就飛奔起來了。我目光呆滯地看著他走進去的方向，看著一個人，看著背影，如同看著一只碩大無比的烏龜在海灘上緩慢前進，當時我的確這么想。

　　我打算想別的事情，接著大概看到黑色正被撩起來，向外散發著黯淡的光彩，那光彩已經將每個人的心臟染紅，將整個倉庫染紅。哦，我想自己那個時候知道那里的秘密了，倒不是我在瞎說，當時我的確已經明白了。

　　我忍不住用鼻子發出響聲，我只要瞧不起什么東西就會用鼻子哼哼，我的確是這樣的人。當他出來的時候，我見他撇了我一眼，他已經確定我還在，就好像在他心里認為“這個表子養的確實還待在這里”一樣。他的矮個子在行走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股勁兒，他剛才揮舞著胳膊的時候，你簡直能聽見呼嘯聲，有些人著急起來就他媽像個瘋子，而且那個表子養的又完全是個雜種，我之所以這樣想完全是因為他手里那本書，他不停地抱怨書的質量實在太差，所有工廠都在生產劣質產品，就像他親眼所見一樣。

　　我看到書中缺少了幾頁，由于缺少的那幾頁整本書已經解體了，整個世界都隨之解體了，我們喪失了最為珍貴的東西，條理和規矩都經受著無情的撕扯，所有這些都被扯壞、埋葬在垃圾箱內。

　　真的——我忘了在那之后還干了什么，我大概轉而又重新打量起我所待的地方、打量起整個世界來。

　　那個讓我感到厭惡的黑房子是那個地方中最為巨大的倉庫，我不明白為什么它才是最大的，也不去試圖知道它里面都放些什么樣的東西，問題是你打心眼兒里不想知道，那里面簡直能容納整個世界。

　　我只記得它在一幢樓的地下層里，就像一座矗立不倒的雕像一直待在那兒。更叫人不解的是，我竟然忘了自己為什么而來到這里，這的確可怕。我是說，你要是連自己為什么干一件事情都琢磨不透，就明白那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我只知道在那之前我通過了一個電梯間，你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樣子的，即便那樣，我還要告訴你它和別的電梯間的不同之處，不少人都說這里曾發生過兇殺案，不管這種議論是否屬實，我還是從電梯間那黑糊糊的門里使勁鉆出來。

　　我不得不那樣做，就好像不那樣做我就會死去一樣，我們不能毫無意義地死去。

　　但是，那座電梯往往會因不堪重負而朝樓的底座俯沖下去，想起這些我便沒命地往地下層中心跑，我抑制不住自己會把牽引電梯的鋼絲絞索想成是細棉線做的。同樣我也毫無辦法地懼怕電梯門上的那些凹痕，我比誰都清楚這棟樓的老板們很樂意讓這些細棉線牽引的厚鋼板進行嚴重超載的行為。而且，這個電梯似乎具有神奇的魔力，因為，有時當我一個人站在里面的時候，它就會莫名其妙地發出警報，而二十個人一起待在里面的時候它卻又安靜得像只羔羊，在此之前，這著實令我感到費解?，F在，它們已不再對我產生困擾，你只要每天都被某類重復的事情打攪，就別指望能在那些事情上產生任何興趣了。即使當你站在里面的時候，它依舊不對你表示友好，頭頂那破舊不堪的換氣扇仍舊發出隆隆的吼聲，那些樓層按鍵也仍舊用附著的油漬來禁止你對它進行親近的撫摩，有些事情，當你了解了它產生結果的原因之后就不會再對它產生某種恐懼了。

　　我還瞧見自己上司的上司來到那里，她他媽不住地打量著我，就像打量一只倒在實驗桌上的蒼蠅。說實在的，我倒是挺喜歡她，因為她患有肥胖癥。

　　你根本不清楚——她是那個公司的擁有者最為肥胖的老婆，那個公司的擁有者一生中有過很多個老婆，其他的老婆都不足那個身強力壯。她們的目光十分短淺，思維頗為遲緩。因為，如果她們善于觀察的話——這種才能又往往不會存在于長相姣好的女人身上——她們便能夠擁有這一切，至少可以讓我感受更良好一些。嘿，表子養的，我大概又將話說反了，我是說，我并不是譏諷那位長相頗具獨特風格的女人，她的身材足夠捍衛那繼承下來的遺產，上帝的眼光往往無可挑剔。

　　我揣摩，當時她看了看我，我的形象令她困惑。她并不想急切的和我說話，我繼續著自己毫無顧忌的想象——她的腦瓜可以讓大多數人產生幻象，原因之一便是圓圓的臉上那長滿贅肉的下額，以及耳垂，那腮部通常顯得有些浮腫，輕微地鼓起來，我經?？酥朴允棺约翰蝗ビ檬峙拇蛩?，那個部位常年都泛著紅光，那紅光穿過了樓房的墻壁，朝著房屋以外的地平線射去。

　　我經常看到的就是那樣，這個縮手縮腳的小表子臉上布滿毛細血管，猶如排成長隊的跳蚤，嘿，還有一架黑框塑料眼鏡，被牢牢地固定在她那細小的眼睛上。我認為睡覺的時候它也浮在那張臉上，包括洗澡的時候，它都不曾被摘下來。她并不高傲，甚至有些自卑，這樣想完全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極為自負。你要是常盯著她看，就會發現，她唯一的樂趣只是展示自己絨毛狀的頭發，那是她唯一可以展示的地方。那頭發常呈筆直的形狀出現在全體員工面前。她把它們捋得出奇的直，我一直認為把頭發捋直是一件挺費工夫的事情。某些時候她會在剛沐浴過后走進公司，她用的香波是大概是玫瑰做成的，那些香波制造商將玫瑰花瓣放在硫酸里，然后將產生的液體裝在塑料瓶里，將它們擺放在燈光混濁而又耀眼的柜臺里。

　　我之前居住的地方附近種著滿街的玫瑰。那時，我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小房子里，那兒簡直是個美妙無比的世界，一個禮拜中有多半的時間都晴朗干燥。那附近有一大群流浪漢，他們都辭去了工作，每天晚上成群結隊地坐或躺在馬路的一個拐角里，那里的玫瑰香氣甚為濃烈，濃烈到叫你認為那是一種臭味。

　　我那上司的上司努力不使自己的身體左右搖晃，她滿懷期待，每天都在整棟樓內閑逛。她又充滿希望，這個小表子除了希望之外簡直一無所有，完全如此。在這個地方只有她獨自懷有希望，她是個空想家。

　　不過，在閑逛完之后她又會懊喪不已。我厭惡在背后議論別人，但這倒是個例外。我在多數看到她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象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事情，那是些讓人不得不聯想的事情。的確，我往往會對她那張臉浮想聯翩，在我的臉上泛濫起的難以克制的、夾帶著本能沖動的潮水更加體現了這一點。

　　嘿——你根本沒法兒明白，在那種混賬時刻，如果沒有我的上司，我將難以表達清楚。上司一邊看著我一邊對那個小表子說道：“他洗過臉后倒是個挺漂亮的雜種?！蔽宜麐尩拇_是個雜種，問題是我們每個人都是雜種，你沒辦法叫任何人承認自己是個雜種，每個雜種都想盡辦法將自己藏在堂而皇之的謊話中，在其中跳著下流的舞蹈，即使所有人都明白無誤地知道對方是千真萬確的雜種，可他們誰都不會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所有人都試圖以自己內心里流淌的污濁血液和拍著自己腦瓜發誓來證明自己是個正派的孩子，可它們完全是些瘋子。

　　如果一個傻里傻氣的姑娘撅著嘴管你叫流氓，嗯，那的確嚇人。只瞟了對方臉蛋一眼就被當成流氓，就讓一個完美、自我感覺良好、積極向上的青年蛻變成一個叫人瞧不起的危險分子。你要是遇上過，就知道這種人有多么可笑，這并不是出于一個喜歡幻想的人無中生有，嘿，我倒是想說——一個流氓必然也有他的可取之處，我十分想這么說，因為這話聽起來像是從哲學家嘴里說出來的。我十分瞧不起哲學家，因為他們喜歡說這類話。

　　那天早上，我發現自己正毫無察覺地站在廁所里，我一點兒也不認為那地方有損自己身份，因為，從下了公交車以后，廁所就是我的目標，我喜歡把一切下一步需要完成的事情都當作是自己的目標，當時也這么想，我便從貨梯上來。我十分喜歡貨梯，貨梯是善解人意的女人，它懂得什么時候應該減速慢行。可是清晨這些都不明顯，我走進電梯，在電梯里，我仔細觀察了上面的關于防止消費者上當的廣告，我很少為某件事情生氣,但當時我卻怒火中燒。那上面大略寫道——如果你拿不準所要買的商品的報價與它實際的價錢是否相吻合，就應該撥打市場部的查詢電話。下面還接著寫道——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輕易交錢，也不應該輕易相信解說人員。我把自己的手放進口袋，那時電梯已經開到三層，我打算到五層去，完全是那樣——那個時候我并沒有任何想法。上帝！上帝這個表子養的總是在任何危急事件過后才從我嘴里脫口而出，雖然我不止一次要求自己改正這個做法，因為這不符合邏輯。我的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機。

　　那是一只外表斑駁的手機，手機，嘿，我肯定會眨著眼睛說它完全是個載滿歷史的家伙。它的腦殼里充滿回憶，雖然我從沒有拿它和姑娘聯絡過，不過它并不瞧不起我，它比我高尚，我則以落魄出名，我是一個正在經受滅頂之災的倒霉蛋。

　　我曾將它那身披著的光潔的銀殼用一萬米長的杠桿撬下來扔到垃圾堆里，但它明白——那并不應該怪我，我為她改頭換面，使她以煥然一新的面目迎接這個擠滿盯著女人屁股瞧的雜種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讓她和我厭惡的東西多得不勝枚舉，但那并不影響我們改變它。我輕輕地握著它，它明白自己的使命，它認為應該由它來拯救那些愚蠢而又可愛的人。而我呢，我則靜靜地站在停在五層即將開門的電梯里面，等待正對著五樓電梯口那寬闊的窗戶斜射進來的灼烈陽光，哪怕那種既刺眼又炙熱的太陽光在我的身上遺留下傷疤，也會讓我快活一天。

　　我的使命與它的使命完全不同，我的使命已經消失、暗淡、正被自己用鎬頭和鐵鍬埋葬在墳墓里。這在我發現自己正待在廁所后才逐漸為我所知，在此之前，我不住地想，它同我只存在于一種特定的使命之中，它那使人過目不忘的臉龐出現在我的心里的時候正是我聽到“你可真是個流氓，”這句話的時候。與此不同，它在我心中則永遠平易近人，我幻想它是個女神，實際上它不過是個表子。我的存在正是為了使這個世界重視它的存在。嘿，我身旁站著一個沒心眼兒的姑娘，她正打算用這句話來讓我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呢。因為，我的確正在站在女廁所里。嘿——我竟然敢只身一人站在女廁所里，你真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時候站在那兒的，可我就是一動不動地在那兒站著。

　　“我想，您的確應該仔細想一想，您是否見到過像我這樣行動遲緩、神情淡定，迫不及待想被警察抓住的流氓。”我一邊這么說一邊用下流的眼神瞧著我面前的姑娘，我那個時候就是這么干的，完全是這樣，我清楚地瞧見她他媽沖我撅了撅嘴，說了句：“你他媽怎么敢呀，你這狗娘養的，竟然站著，”她把胳膊來回抖動了約莫有一千次，最后指著倒在地上的臥式小便器說道：“像條狗一樣站在這兒，在這兒你甚至連尿也撒不出來。”

　　回抖動了約莫有一千次，最后指著倒在地上的臥式小便器說道：“像條狗一樣站在這兒，在這兒你甚至連尿也撒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