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蜃樓

　　那時候似乎也是下著這樣細密的雨，霧島撐著一把黑色的鉛筆傘，獨自立在山門前的青石板上。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山門左側的石頭貔貅，冷漠的眼神里隱含著一絲恐懼。

　　“喂……”

　　霧島緩緩張開嘴，卻欲言又止。

　　整座山安靜了極了，除了雨落在傘上的聲音，只剩下霧島胸腔里發出來的砰砰的心跳，在寂靜的森林里越來越刺耳。

　　霧島握緊拳頭，皺了皺眉，再次張開嘴：“喂，是你嗎？”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回答，便不耐煩地向前一步，逼近石頭貔貅，鼓足勇氣大吼道，“你為什么不說話，昨天傍晚你去了山下的村子吧，我看見你了，你在我家院門口的樟樹下，盯著奶奶看了很久……”

　　說話間，霧島感覺起風了。

　　風從石頭貔貅的方向吹來，掠過她細長的脖子，涼得刺骨。

　　“今天早上奶奶去世了……”霧島沒注意到，兩行眼淚正從她的眼眶里涌出來，只顧著沖石頭貔貅大吼，“是你吧，是你帶走了奶奶。你快點把奶奶……把奶奶還給我！”

　　說著，霧島一腳揣在石頭貔貅上。

　　“疼！”

　　冰涼的風再次席卷而來，霧島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不料耳畔卻想起了陌生的聲音，她感覺有人正在朝她走開。

　　或許是他吧。

　　霧島猛地睜開眼睛，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來。

　　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他，而是奶奶。

　　“奶奶……”

　　奶奶面帶慈祥的微笑，看著霧島，卻始終不說一個字。

　　霧島丟下傘，遲疑著走過去，牽起奶奶的手，只覺得那雙手涼涼的。心想，或許這就是死人的溫度吧。

　　她心里清楚得很，奶奶是真的去世了。站在她面前，大概是奶奶的靈魂，是石頭貔貅送她回來的。

　　“奶奶……我們回家吧。”

　　霧島說著，握緊了奶奶的手，笑道：“爺爺釣的草魚還養在井旁的木盆里，一會兒你給我做紅燒魚好不好？”

　　霧島向前走了幾步，奶奶便跟著她的步伐，慢慢地移動著那雙三寸金蓮。

　　“小幸……”

　　一直躲在一旁偷偷觀察的白澤突然躥出來，擋在她面前，一臉嚴肅的盯著她，蹙眉問道，“你要帶誰回家？”

　　霧島愣了愣，拉著奶奶的手退了一步，擋在奶奶和白澤中間，眼淚又掉了下來，勉強地揚了揚嘴角，笑問，“你不是說想吃紅燒魚嘛，我跟奶奶說好了，回家就做紅燒魚。白澤，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白澤眉宇之間的嚴肅又深了幾分，轉移視線盯著霧島身后的奶奶，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問道，“你就是這樣尊敬亡者的靈魂的嗎？”

　　霧島不明白白澤在說什么，笑道，“你說什么呀白澤，不就是奶奶回來了嘛。”

　　“小幸，你仔細看看，你牽著的到底是誰？”

　　聞言，霧島感覺自己的手反被一雙涼涼的手給握住了。

　　“回家吧。”

　　霧島有些吃驚盯著奶奶微笑的臉，遲疑著點了點頭，道：“嗯，回家。”

　　白澤依然擋在霧島面前，不肯放她過去，“奶奶已經去世了。”

　　“我知道”，霧島不緊不慢地說，“就算知道，我也想跟奶奶一起生活，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這一次，我一定不會拋棄她的。哪怕，哪怕是跟奶奶的亡靈一起生活，我也心甘情愿。”

　　“你沒有拋棄奶奶，況且……”白澤的眼神再次落在王奶奶身上，“她也不是奶奶的靈魂。”

　　“你說什么？”

　　注意到奶奶臉上的微笑收斂了，白澤一把將霧島拉過來，護在身后，又急忙用戴著銀鈴的左手在空中畫了一道符，呵斥一聲：“定。”一見奶奶的手僵在半空，立馬拉著身后的霧島沖進山門。

　　就在他倆沖進山門的瞬間，定身符解開了，奶奶淡淡地微笑著朝山門走來，卻像是被一道隱形的屏障擋在了山門外，便朝霧島招招手。

　　霧島正要走過去，就被白澤喚住：“小幸，你真的看不出來她是什么嗎？”

　　說著，白澤又在空中畫了一道符，正要喊出“現身”二字，卻被霧島阻止了。

　　“白澤，不要”，霧島緊閉雙眼，猛烈的搖晃著腦袋，祈求道，“就當她是我奶奶不行嗎？求你了，不要。”

　　白澤放下手，剛剛顯出白光的符便消失了。

　　山門外的奶奶見了，臉上重新露出慈祥了笑意。

　　她說，“小幸，下次再見吧。”

　　話音剛落，便又起風了。猛烈的風，卷起地上的落葉，遮住了霧島的視線，她只覺得山門外，一個黑色的影子慢慢消失在了風里。枯黃的落葉緩緩飄落，風停了。

　　霧島沉默著，眼淚一顆接著一顆的往下落，想停都停不下來。

　　一旁的白澤眉頭稍微舒展，卻不知道如何安慰霧島。他最怕女孩子哭，因為他從來都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一個哭泣的女孩子，特別是霧島，好像不管怎么做都無濟于事。

　　霧島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除非她自己不想哭了，不然論誰安慰都沒有效果。

　　無奈的白澤退后幾步，躬身坐在石凳上，盯著地面的落葉一言不發。

　　霧島的哭聲，夾在著隱隱約約的喧嘩聲飄進他的耳朵里。

　　他抬起頭，尋找著喧嘩聲的來源，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又似乎近在眼前。

　　“小幸……”白澤問道，“你聽見了嗎？”

　　“什么？”霧島抹著眼淚，瞟了一眼白澤。

　　“街市的聲音。”

　　“瞎說”，霧島哽咽著，“大山里哪有什么街市的聲音。”

　　“真的”，白澤站起身，朝四周望去，只覺得聲音越來越大，有叫賣的聲音，有樂器的聲音，還有人們說話的聲音，甚至還有……烤玉米的香甜氣味。

　　“難道是山神街？”

　　白澤話音剛落，一個巴掌便朝他的后腦勺扇了過來。

　　“哪個混蛋？”

　　白澤捂著后腦勺，吼了一聲，剛轉過身，鼻子就撞在一個陌生男人堅實的胸口上。

　　陌生男人穿著寬松的白襯衣，可能是洗的次數太多了，微微泛著黃色，衣服上面的圖也模糊不清，看不出來到底是狗還是狐貍。

　　“你是誰？”

　　白澤捂住鼻子，盯著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面前的男人，感覺到這個男生身上沒有怪異的氣息，所以并沒有過度緊張。

　　“我？”陌生男人俯視著白澤，并不回答。

　　“這里就我們三個人，不是你還是誰？！”

　　“那你是誰？”陌生男人笑著反問，視線卻慢慢轉移到了霧島身上。

　　“我是白澤”，白澤老實地回到了，卻又立馬拉長了臉，吼道，“混蛋，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快說，你是誰？從來沒有人能靠我白澤大人這么近，我卻還沒有察覺到。”

　　“哦……”

　　陌生男人頗帶玩味性質的重復了一遍白澤的名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

　　“你笑什么？”

　　白澤感覺像是受到了污辱。

　　“白家毛還沒長齊的家伙都這么狂妄嗎？”陌生男人扭動了脖子，不待白澤回答，繼續道，“一個二個都是這樣，真麻煩呀……”

　　“喂……”一直沉默的霧島開口了，她盯著陌生男人，小聲道，“尾巴露出來了哦。”

　　聞言，白澤不明所以地盯著陌生男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跑到陌生男人的身后一看，卻什么也沒有。

　　“你果然是妖怪吧”，白澤拉著霧島退后幾步，卻又不敢肯定，若是妖怪的話，根本無法進入山神廟吧，這樣想著，看著陌生男人若無其事地朝他走過來。

　　“那不是山神街，是蜃樓，要去看看嗎？”陌生男人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打量著白澤，戲謔道：“毛還沒長齊的白家小子。”

　　“混蛋，你怎么知道我毛沒張齊，不許亂說……”白澤吼著，瞅了霧島一眼，見霧島止住了哭泣，正用哭紅的雙眼追尋著陌生男人的視線，況且以他百年難得一遇的靈力，可以斷定這個陌生男人身上沒有一絲妖氣，便答應了陌生男人的要求。

　　陌生男人聽到白澤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揚，雙手比劃了好幾下，才勉強結成簡單的一金印，小聲念了句什么，空中白光閃現，一陣銀鈴的脆響四下傳來，一扇紅漆金描雙銅環的門便出現在山門前。

　　陌生男人向前幾步，一腳踹開門，回頭看著目瞪口呆的霧島和一臉不屑的白澤，道，“還不跟上，小鬼們。”

　　直到陌生男人踹開通往蜃樓的大門，霧島才聽見白澤口中的街市的聲音，不禁有些興奮，二話沒說跟了上去。

　　白澤猶疑著，盯著陌生男人的背影，生于捉妖豪門的他比誰都清楚，一金印不過是所有印里面最簡單的，是捉妖師開始操控靈力時最先掌握的最基礎的印，連人畜無害的小妖怪都對付不了，更不要說打開通往蜃樓的大門了。

　　方才陌生男人結印的時候，明明一副不知道結印的神情，卻出人意料地使用一金印釋放出遠遠高于一金印所需要的靈力，輕輕松松地打開了蜃樓之門。

　　這樣一來，白澤便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判斷，盡管眼前的陌生男人身上沒有妖氣，但他絕非等閑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