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憶少女誤入無良店鋪

　　世間有諸般種族，譬如神靈，譬如妖精，再譬如人類。

　　所有生靈都會出生，成長并死亡。

　　有人記得我們的出生，有人路過我們的成長，有人悼念我們的死亡。

　　而在生態系統中各種生物由于食物而形成的一種聯系，叫做食物鏈。

　　萬千世界之中，神吃妖，妖吃人，人吃未成靈的死物。

　　這是一條非常完美的生物鏈。

　　時光與回憶與靈魂與肉體，都會被食物鏈的上層一星一點的抹去。

　　你看，那些有著張虛偽嘴臉的人們說的天道循環從來就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食物鏈永遠是單向流動的。

　　妖精與人類其實是共存于一個世界之中的。

　　盡管妖族有正兒八經的聚居地，可大多數成年妖精還是喜歡混居于人類之中，或許就在你收快遞的時候，你身邊的快遞小哥就已經偷偷吃掉你認為多余無用的記憶了。

　　妖精們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還算慶幸的是他們總是不愛動腦子。

　　所以你那些曾經藏在角落的小秘密就會這樣死在妖精的胃里，自此無人知曉。

　　其實妖精有個挺像小孩子的缺點，就是十分愛挑食還不愛換口味，他們一生往往只擇一人而食。

　　每一個妖精總是會花費很久很久的時間去決定自己的口味，再花費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找尋適合自己口味的那個人，最后花費自己的生命長長久久的陪著那個人。

　　據說有的妖精還在尋找途中堅決不吃不合胃口的食物而餓死過。

　　這可真乃前世今生前前世下下生既無古人亦無后來者的吃貨啊。

　　然而從理論上來說，妖族是不會死的。

　　當然，總得給神靈留些口糧。所以千兒八百年的還是有幾個倒霉妖精撞在神手里死掉。

　　但妖族的確很挑食，所以當食物死了后，大部分的妖精都會選擇往生。

　　當他們再醒來時，就意味著食物的轉世也隨之出現，再隨之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尋找。

　　每一世往生的妖精都會遺忘前塵，那些經歷過的炙熱的愛恨情仇，遇見過的愛過恨過的故人終會陪著妖精的一場黃粱大夢而不再蘇醒。

　　在此不得不說的是，妖族這破爛制度帶給擁有五大洋六大洲七大姑八大姨的人類文明的唯一好處就是促進了鬼故事講述技法的極大提高和老人心臟病發身亡的人數。

　　設想一下多年后你垂垂老矣，偶然看見多年前陪你一起逛街然后又想剁手的年輕閨蜜是不是很驚悚？

　　所以被嚇死的，就…死了。

　　而沒被嚇死的，就都去撰寫具有詭異魔幻色彩的鬼故事以期再賺點生活費。

　　畢竟做事無所不用其極是人類的美德之一嘛。

　　人類還有個非天然美德叫做難得糊涂。

　　就比如你是否會記得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卻想不起食堂的中午又做了什么黑暗料理？

　　沒關系啦，鐵定又是某個妖精玩LOL熬夜打野餓昏了頭，一時就看花了眼。

　　不要緊的，那些有點近視的妖精花上幾百大洋配完眼鏡后，就會悄悄把你的記憶還回來的。

　　也許就在你偷窺對面宿舍樓的帥哥洗澡時。

　　也許被你偷窺的妖精會咧開嘴笑得正得意。

　　可還是請不要忘記，妖族和人還是狩獵與被狩獵的關系。

　　野外生存指南告訴我們，擁有絕對優勢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是相對固定的，就像多少年前封建思想里包辦婚姻的門當戶對一樣牢不可摧。

　　當然，話本里總會有才子佳人月夜私奔，所以食物鏈上的獵人與獵物也有著很些樁頗有趣味的故事。

　　今天講的就是一個妖精的故事。

　　準確來說講的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妖精為了美人餓著肚子討歡喜的故事。

　　不過妖精不是挑食的妖精，美人也不是坦誠的美人。

　　——某無良店鋪——

　　“聽說……這里可以幫人消除記憶？”

　　“漂亮的小姐，我很榮幸為您服務。”

　　“…那就幫我個忙吧，你應該會知道哪些東西我是不想要的吧？”

　　“Noproblem！”我打了個響指，少女瞇起了眼，打了個哈欠，側身便在沙發上睡著了。

　　而我眼前頓時浮現出這個穿著奢侈的女生所有記憶，我開始頗有耐心的翻找。

　　“…早戀朋克…青梅竹馬…街舞…”我撿些有趣的放進嘴里，剩下的那些燙嘴的愛恨情仇隨手扔進了喝空的可樂瓶，踹進了角落里。

　　我又打了個響指，少女頓時驚醒，那只刻過好些刺青如今卻白白凈凈的右手還下意識的擦了擦嘴邊不存在的口水。

　　還沒等疑惑的少女發問，我就像個紳士般彎了彎腰：“小姐，你已在本店消費500元，請付款。”

　　“成。”少女倒是豪爽，沒問為什么就從錢包里用食指和中指夾起幾張毛爺爺便遞給了我。

　　我頗有些不雅地直盯著毛爺爺，毫不猶豫的接過了畫有他老人家偉岸的紅紙。

　　“小姐，就算你選擇遺忘一些不想要的東西，但請不要忘記你最初想要的人。”這句話當做是你出手這么闊綽的禮物吧。

　　她笑著點了點頭，我用余光看著她轉身而去，那一襲白裙飄飄的背影總覺得別扭。

　　我忽而浮現出的是記憶中她涂紅唇穿紅裙，拎著Capucines在街上打劫小混混的場景。

　　“本性是不會被改變的啊，她也許還是會走上父母反對的那條路吧。”我腹誹道，又用手撣了撣百元大鈔上的灰塵，“不過嘛，今天終于可以去吃點好的了！”

　　喏，那就是我的生活。

　　我叫絆郢，是個妖精，在臨雀巷開了間鋪子，專門為人消除記憶。

　　據說大部分妖精一生只會吃一個人的記憶，據說有的妖精被一些眼尖的人類發現過，然后被當成巫女燒死了，還據說每個妖精都會有不同的能力。

　　可惜那些只是零零碎碎的傳說，而我是個打小就混跡在人群中的妖精，不太挑食，也不會在人類面前隱身，至于能力...那種東西是什么能吃么？

　　說起來人間的食物雖然好吃，但是不怎么頂飽，所以我只好開了間鋪子給自己填肚子。

　　如果生活的軌跡沒有偏折，那么我終有一日會成為叼根牙簽躺在搖椅上曬太陽的老爺爺，雖然不太情愿自己變得膀大腰圓，但不得不承認那種生活的確很幸福。

　　可我日日衣食無憂天天酒足飯飽的生活還是一個人打破了，一個女人。

　　她說她叫桑好。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妖精大多不愛搭理人，而我這種愿意和人類做交易的妖精更是少之又少。

　　因為人類太富有了，他們擁有情感，回憶，過去與未來。

　　每一樣都是妖精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東西，是妖精們窮極一生也無法換取的東西。

　　所以妖精只好躲在角落里，等待著人類偷偷丟掉這些無價之寶。

　　這樣說好像將妖精們描述得很可憐似的。

　　但實際更可憐的是人類，他們永遠身懷寶藏而不自知。

　　我嘆完人類的愚蠢，照例又抱怨了物價增長速度，最后還是選擇去城西新開的面店解決晚飯。

　　今個兒店面終于開張了一回，小哥哥我心情倍好，最少得是十碗牛肉面。

　　唉，為什么人間食物總是不頂飽？為什么人類總是錙銖必較？

　　而不遠的另一處躥出來個人兒。

　　“原來真的有食人記憶的地方啊，那么我失去的回憶…也應該被偷…啊不！是該拿回來了吧？”陽光下的姑娘露出大大的笑容，隨即低下頭像是在想著什么，“不過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學會怎么說謊啊？”

　　“不會說謊的人在城市里根本生活不下去嘛。”

　　時光平淡無奇，轉眼又是一天一月。

　　六月的午后像是讓人戴上了門衛大爺的老花鏡，總想瞇著眼打個盹。

　　我坐在柜臺后昏昏欲睡，手指時不時地在算盤上撥上撥下，算著永遠算不清楚賒本生意。

　　然后我就聽見我那厚余半尺的黃檀木門在哀號著倒下，濺起無數塵埃。

　　我被灰塵一時迷了眼，在有點曖昧的光暈下只看清了踹門的好像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孩子。

　　很久以后，我將桑好的音容笑貌刻意埋在心中那片深海的角落，但還是忘不了初見時那個一腳踢開木門的嬌小身影和她身后萬丈的光芒。

　　對面的長發少女估計被經年不掃的塵埃給嗆著了，一個勁兒的咳嗽。

　　我揉了揉干澀的眼睛，語氣不善：“小姐，你有何貴干？”

　　“咳咳…你們家的門…真是…我推了半天都沒開…怎么輕輕踹一腳就倒了…”

　　我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黃檀木這家伙大概是想吃點豆腐，結果遇上了一個練家子...活該。

　　她又微微抱怨了幾聲，接著向我咧開嘴笑了笑：“我想問問，你們這里還…招人嗎？”

　　原來又是一個找錯門的，我嘆了一口氣：“不招，出門左拐十米那才是人才市場，不用謝。”

　　少女沒聽清楚，走近了些柜臺，我隱隱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很好聞，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即使乍一聞也可以和紅燒肉香氣相比，仔細一聞居然和我最愛吃的火鍋味兒有得一拼！

　　我低下頭嗅了嗅的她發間的味道。

　　少女退了幾步，她遲疑地盯著我，眼中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長得真是好看，好看到比她身上食物的香氣還要令人心生歡喜。

　　我望著那一雙坦坦蕩蕩的清亮的眼，忽然知曉了多年前看的那本妖族古籍里“食物”的含義。

　　人類與人類之間的關系往往很復雜，親情愛情友情父親母親丈夫媳婦閨蜜情敵能繞昏所有妖精的腦子。

　　妖精和妖精之間的關系也不會太簡單——沒有情緒不代表沒有等級，無產階級才不會和王室做朋友，他們只會選擇殺戮。

　　而妖精與人之間只有兩種關系，能吃的與不能吃的。

　　作為一個從小在人間沾染無數煙火氣的妖精，在我看到少女的第一眼，我才知曉妖精的宿命。

　　她就是我的食物，是我求而不得輾轉反側徹夜難寐的那個人。

　　她余生的喜怒哀樂都會由我承擔，她的未來與過往都會與我相隨。

　　與愛情無關。

　　我只是想吃掉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