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一)
公元前211年,長信宮,千古一帝秦始皇因著突如其來的一場疾病走進了生命的最后一個關頭,而他一生想要練就的長生不老丹也終究沒能讓他長生。
殿中赤金大鼎里焚著安息香,縹緲淡泊的輕煙一縷縷環(huán)繞在殿宇上空,他周身跪滿了哭泣的妃子及兒女,他緊閉雙眸,一方錦帕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上,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受寵的妃子不明所以地湊上嘴邊,結果只聽到他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身子忽的一沉,幸好被眼尖的宮娥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落下榻。
長公子扶蘇悲愴地望著妃子,問:“麗妃娘娘,父皇說了什么?”尚麗兒馬上恢復常態(tài),淚眼漣漣地說:“聽不清楚,大概是因為病痛。”話音剛落,扶蘇已經讓還跪在一邊的太醫(yī)夏無且起身替他請脈。
殿外,胡姬盯著尚麗兒看了好半天,心里琢磨著到底什么地方相像竟能從一個小小的宮娥直接榮升為夫人,且蒙升寵經久不衰。
尚麗兒見她盯著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陣發(fā)毛,她知曉胡姬,從剛被冊封開始就一直暗中給她使絆子,若不是有嬴政的處處維護怎能平安活到現(xiàn)在?如今嬴政疾病纏身,她必須小心謹慎才不被胡姬刁難。
暮春四月,幾陣疏雨過后天際間綻放出一道絢爛的彩虹,疊疊宮宇也在這場雨中靜洗呈亮,一絲微風掠過耳畔,耳際的鬢發(fā)也隨著飄然若起。兩個人各懷心事地盯著對方,好半天胡姬發(fā)了話:“皇上剛才說了什么?”一句話便讓從容的尚麗兒臉上頓失花顏。
尚麗兒知道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她,神色恭敬道:“皇上一直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好像是‘離兒離兒’的。”
“洛錦離?”胡姬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尚麗兒加緊追問:“洛錦離?她是誰?怎么沒見過?姐姐可是認識?”
原以為洛錦離離開了皇宮她就可以重獲圣寵,然而這一切并沒有按照她設計好的線路走,直到嬴政寵愛了這個毫無背景的尚麗兒后她才明白從一開始就輸了,就算她除掉再多的寧妃、玉妃還是這個涉世未深的麗妃,始終比不上什么身份都沒有的洛錦離。
她已經累了,不愿再斗了,既然皇上的心系在她身上,那么她愿意自求多福。她還有胡亥,她唯一的兒子,她今后的依靠,自古以來都是母憑子貴,從今以后她要重新為自己謀劃,為自己的兒子謀劃,她要自己的兒子坐上他那把龍椅,她要真真切切的統(tǒng)領后宮。
胡姬輕笑一聲,看著眼前這個幼稚的女人,她自始至終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也從未把她當成對手,僅一瞬間她又流露出憐惜的目光,道:“不過就是在你之前皇上極為寵愛的女子,只怪她命不好,皇上從未給過她名分,臨了還被逐出皇宮,這么說來你還是幸運的。”她說‘幸運’的時候,語氣里皆盡嘲諷之意。
她的確幸運,皇上給了她無比尊貴的身份,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只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高興。她沒有胡姬的野心,她求的不過是丈夫的寵愛,如今她想要粉飾的太平竟然在他彌留之際被一層層撕裂開。
她不是沒有聽過‘洛錦離’這個名字,每次同床共枕時聽到嬴政睡夢中喊得最多的也是這個名字,她也想過問他,他終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她不能隨便問,怕他一不高興自己便不再受寵。所以她安慰自己,也許是他最親近的人或是哪位比較重要的大臣。
有哪個重要的大臣會在他的心中占有重要位置,她不是不知道。
望著進進出出的宮人,尚麗兒欠了欠身子轉身隨著宮人踏入殿門內。其實她和她一樣從來沒有得到過嬴政的真心。看著她精繡點翠的裙紗一點點消失后,胡姬嘴角勾起的那抹訕笑瞬間凝固:她究竟哪里像那個丫頭,他竟然如此自欺欺人。
引言(二)
文信侯府。
蘇紫甫正在書房內練字,侍從蘇合得到準許后推門進去,俯身請安并將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遞到他面前。紫甫放下筆,走上前接過信件,打開,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隨后吩咐侍從,道:“千萬不要讓夫人知道。”
侍從應聲“是”垂首退下,紫甫謹慎地將書信放到一摞書簡的最下面,這才走出書房。
清風閣內,錦離正側臥在榻上小憩,屋內燃著石蘭香,散發(fā)出幽幽香氣沁人心脾,紫甫不由地放輕步子,好半天,錦離才察覺出站在身邊的紫甫。
紫甫看著已經睜開雙眼的錦離,語氣輕柔地說:“醒了。”錦離道:“嗯,覺得累了就小睡了一會兒,你來了怎么不叫醒我。”說著坐起來,身子向后靠了靠示意他坐下。紫甫默契地在她身邊坐下,將她的頭斜倚在自己的肩頭,道:“也沒什么事,就是過來看看,難得今日睡得沉就沒敢擾到你,我看那王大夫醫(yī)術果然高明,等你身子大好我一定要重重賞他。”
“王大夫甚是用心,以前說我睡眠質量不好,現(xiàn)在倒是容易乏了,也睡的沉了,有時一天下來要睡上好幾覺,好像把以前的也都補回來了。”錦離說著又連連打了幾聲呵欠。紫甫打趣道:“睡美人,大概就是說的你。”見她又要睡去,紫甫只好吩咐婢女蘇萍去廚房煎藥,等喝過藥后才準睡下。望著已經睡下的錦離,紫甫柔和的眼底旋即蒙上一層濃郁的哀愁,吩咐蘇萍照看好主子后方才出去。
他已經聽王大夫說過錦離的病情,并非他說的那樣好,好幾次總是昏睡過去也只能束手無策。回到書房后,他又從那堆書簡中將信件拿出來,攤放在書案上,好幾次執(zhí)筆又放下。
這時候,錦離已經醒了,蘇萍添好香后走到軟榻前小心地將她攙扶起來,錦離將手搭在她肩上,道:“萍兒,扶我到外面走走。”蘇萍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夫人,道:“夫人,外面風大,何況你的身子還虛著,還是不要出去了。”
“不礙事,我已經好多天沒有出去走走,老是呆在這屋里怕是沒病也被悶出病來。”錦離勉強支撐起塌沿,層層疊疊的錦衣穿在瘦形的身上顯得猶謙過大,澄凈如水的眸子,時間久了也變得暗淡無光,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
“可是要出去?”紫甫進來后將手里的把玩玉石放置旁側的高幾上,然后走上前半蹲著為她穿上鞋子,穿罷,紫甫站起來彎下腰小心地扶起她,好讓她所有的力氣都靠在自己身上。其實錦離已經沒有任何力氣,能支撐下去的也只有心中的那個信念罷了。
時值黃昏,半天綺霞絢如絲綢,一陣涼風襲來,錦離忍不住打了個趔趄,輕咳一聲,瑟縮地往紫甫身邊靠了靠。紫甫動作極輕地將她攬進懷中,又回頭吩咐蘇萍:“去把夫人的裘衣拿來。”等把一襲紅裘拿來后,紫甫接過心細地披在錦離單薄的肩上,道:“天涼了,趕明兒我再讓下人多做幾件。”
錦離原本蒼白的臉上竟被漿染的紅裘映得洇出病態(tài)的潮紅,腳下虛飄的又仿佛踩的是天際間染紅的霞云。蘇萍不想破壞這份美好,立在原地望著他們相依遠去。
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爺待夫人極好,別家的侯爺或是當?shù)氐倪_官顯貴無一不是三妻四妾,只有他們的侯爺娶了一位妻子。蘇夫人體弱多病,常年以藥為伍,而紫甫依舊不離不棄的守在身邊,看在下人眼里無不欽佩他的癡情,也由衷的羨慕他們這位夫人的好命,但看在蘇萍眼里卻是滿眼的心疼,不止是心疼自己的夫人,更心疼著自己的主子。
紫甫陪著錦離走了好一陣兒,見錦離的額頭上已滲出細小的汗珠,于是指著右側的亭榭,道:“走了這么久,我們到那邊歇一歇。”
錦離望著他說的亭榭點了點頭,又被紫甫攙扶著過去一坐。剛坐下就有下人捧了茶盞過來,錦離捧起呷了一口,微微喘著粗氣說:“現(xiàn)在真是沒用,走這幾步就喘得厲害,若是以前你肯定比不過我。”說到以前,倆人頓時陷入沉默中。還是錦離打破了沉默,道:“侯爺,都是我連累了你,如若當初你不答應帶我走,現(xiàn)在定是留在都城,也不用整日守著我這病秧子過活。”
紫甫嘆了口氣,又替她續(xù)上一杯,方才道:“那日我若不帶你走,依著你的性子怕是要了那三尺白綾,那我現(xiàn)在也定是悔恨極了。”
他說得對,若那日他沒有帶她出宮,她也許就真的選擇用另一種方式自己離開。所以錦離一直感激著他,只是這幾年來紫甫并沒有迎娶過任何一個女子入府,一想到這兒又覺得對他心生愧疚。
“這幾年你待我極好,可是,你也大可不必憂心我,你可以娶個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只要給我安排個清靜的地方就是了。”讓他另娶妻,錦離和他提過幾次,只是每次都被他敷衍過去,這一次亦如此。
紫甫眼里閃過一絲憂傷,起身負手而立,眼睛看向遠處開得繁茂的蘭花,良久道:“以前看你院子里種滿了蘭花,想著你是喜歡的,所在就擅自將這兒也種上了蘭花,可還沒有問過你是否真的喜歡。”
聽到他問,錦離扶著桌子勉強地站起來踉蹌著走到他身邊,紫甫不動聲色地扶上她孱弱的身子,她道:“那些蘭花都是他種的。”她的目光隨著紫甫看的方向望去,但眸底縹緲地不像是在看實物,更像是看的另一個世界里的事物。
有多久沒有提過那個人的名字了,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他明明還活在她的心底,卻又好似過了一個紀元之久。
紫甫知道她說是誰,在她的心里一直牽掛著他,縱使帶她離開了那高高的牢籠,仍舊忘不掉。
她忘不掉,真的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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