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一”返校路上 一切恍惚 駛向云城

　　學校“五一”假期，雪醇回家了。現在短短的假期很快結束，雪醇要返回學校了。從家所在的那棟樓出來，就奔向停有開往學校去的汽車的車站。那是一個陰天，天空灰蒙蒙的，還刮著微微的風。春寒料峭。雪醇穿著一件湖藍色的下襟邊緣沒有“松緊”的茄克，下身一件墨藍色的喇叭狀的褲子。在車站，雪醇突然看到有一個賣一種金黃色餅子的大桶狀的鐵皮烤爐在車站樓房的邊上。烤餅子的人身上圍著一件糊滿了爐灰的帆布圍裙。那金黃色在陰沉沉的天底下和灰蒙蒙的空氣中是那麼惹眼，灰蒙蒙的公路、路邊臟兮兮站牌上落滿了灰的公交站臺、還有車站大樓外似乎一切都灰蒙蒙的景象，那些個金黃圓滾滾的餅子幾乎就像一個個小太陽了，照亮了幾乎整個車站的一部分。雪醇走過去，買了一個這樣的餅子，拿在手里。熱氣透過裝餅的紙袋。溫暖著雪醇的手。雪醇捧著它，坐上車去。就在車里，雪醇開始吃起了餅子。這在以前，雪醇是從來不習慣在車上吃東西的，何況還是在公眾場合。車里那濃重的汽油味，就是有的這種車沒有汽油味但臟兮兮的座位、臟兮兮的地面、臟兮兮的車壁、臟兮兮的乘客······一切的一切，都讓雪醇總是胃里不舒服。但這次，雪醇例外了，這個車雖然破了點，但難得聞不到一點汽油味，且位置距座位很低的一排排窗子很明亮，有的在打開著。何況雪醇坐在窗戶邊，打開窗戶，可以看外面的景象而不用看車里讓人不快的一切。雪醇突然覺得餓。好像這樣的天氣反而改變了她的胃口。她打開紙袋，就在車上的窗戶邊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望著外面的景色。還好，車上還沒有多少人。上車的時候，好像還除了她，還有一兩個。雪醇吃著餅，望著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凄涼。這凄涼的感覺里依舊還夾雜著很長時間以來都困擾著雪醇的恐懼與慌亂。這種滋味可真叫那時的雪醇感到不好受。無意間雪醇的頭稍微偏了偏，就見到一個穿著灰色外套、戴著一頂最普通的有沿兒帽子的男人坐在雪醇后邊一排靠近車里走道的座位上，頭扭向這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雪醇。盯著雪醇看的時候，這個男人似乎毫不避忌，神情看起來放肆而大膽。雪醇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把頭扭向窗外。繼續地吃著餅子。過了一會兒，雪醇又扭過頭，發現那人還是那樣，拿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雪醇。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種偏執和曖昧。這種這麼大膽的目光，是雪醇以前很陌生和不常遇到的。因為陌生，所以雪醇根本都沒在意，覺得這是一般在這樣的車中會很正常的一種表情吧！這樣她扭過頭，把身子坐好，望著外面的景色，

　　腦子里思維似乎停止了轉動。陸陸續續地，車上漸漸坐滿了人。車子開動了。雪醇一直望著外面的景色，很快就忘了那個人。車子行到中途的一個鎮上，竟然停了下來。有人嚷嚷著：“車子壞了！車子壞了！”車上的人開始騷動，但明顯地，人們的身子都松弛了下來，有的人從瞌睡中驚醒，有的人伸長了腰打哈欠。雪醇睜大著眼睛，心里有些惶惑，感覺好像這一切都很陌生，

　　似乎她第一次才注意到車上的人們坐車車停下來是什麼樣子。好像以前這樣的景象從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夾在這樣的一群人當中，只有睜著眼看著他們亂轟轟成一團，看著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有自己的動作。這一切，好像對她來說，都很陌生。她靜靜地（甚至可以說是呆呆地）看著車里的人們打哈欠、伸懶腰、褐色的手打開揉成一團的的塑料袋，手伸進去拿出吃的東西······這一切，都是感到那麼陌生。甚至有的人對雪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哐啷！”這時車門打開了，可能是售票員在大聲地喊：“需要下車‘辦點事’去的快一點！”車上的人們馬上就亂哄哄地陸續走下車去。雪醇走下車，見跟前有一個不大的商店，玻璃柜臺上似乎落著一些灰，朝向街面擺著。柜臺拐角處有一個不長不短的暗暗的、光線不太好的通道，通道中間好像有一架木質的寬寬樓梯通到樓上。通道那邊似乎是另外一個商店。雪醇站在柜臺前向柜臺里看了看，各種物什香煙啦、各種塑料包裝的零食啦、方便面啦等紅紅黃黃地擺滿了一柜。雪醇朝通道那邊走去，一切都像在夢里。她想走到那邊去看一看，走到通道中間，光線暗暗的，雪醇突然感覺好像一個人在背后貼了上來，心中一驚，頭剛扭過去，就看到了一雙瞪得圓圓的眼睛在自己的肩頭，腦子里掠過車上那個坐在自己后排盯著她看的男人的臉，雪醇還沒來得及叫喊一聲，那個男人就似乎迅速地把雪醇的身體一撞，雪醇碰到了身邊的木樓梯，灰外套的男人似乎巨大

　　的身子緊靠在雪醇的后背上，手很快地透過雪醇的衣服下擺在雪醇的腰間一碰。雪醇恐懼極了，同時一股奇異的、似乎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卻涌了上來。似乎一霎那自己的心在這兩年里第一次感到了安寧。但這種感覺一閃而過，霎時雪醇便奔到了那邊明亮的商店里。雪醇在車里，身體似乎一直在發抖，她老覺得自己湖藍色的衣服下部似乎那里有很大的空隙，腰的那一塊涼冰冰的。于是就一直拿手按著。就覺得這一車的人都可怕起來。

　　下了車,雪醇茫茫然,心還在胸腔里小鹿般地快速地亂撞.她的頭也暈暈的,似乎一股新的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強大的力量在使勁曳拽著她`左右著她,控制著她,她拎著包,站在路邊,她眼里以往熟悉的世界:來來往往的嘈雜的人群`街道`建筑```````似乎都在離她遠去,她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那里,她看到人群都從距她不遠的地方流過,說著話`嘴巴張著/`有的還無意間扭過頭,朝著她看了看`,便都匆匆忙忙地走開了;街道依然在嘈雜,但它和那些人群/街邊無數花花綠綠的店鋪一樣,迅速地退向遠處,沒消失,它們依然存在著,但似乎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著個世界和雪醇之間就像隔著一層透明的肉眼看不見的玻璃,雪醇茫茫然地站在那里,隔著這層玻璃看著那個她以前很熟悉而現在好象已距她很遠的那個世界,她甚至聽不到它們所發出的以前熟悉的聲音;她把手里拎的大提包放到地上,一只手插到茄克的側口袋里,一只手抬起來,食指向前點了點,沒有什麼在擋著她.很快地,她朝前走了,她突然發覺,自己的眼前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她盡管一直戴著"博士輪",但眼前的這個世界似乎要比她戴博士輪看到的要清晰千倍/萬倍`......整個世界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她面前放大了,她開始很清晰地觀察到物體或者人的某個細節,譬如說猛一抬頭,某個大鼻子的人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個人是那么高大,胖胖的身材,穿著個淺青色的衣服,肚子大大的/腆得高高的,她抬起頭,突然就看到那個人的一張微白也還干凈的大臉,微微低著頭,一個超大號的鼻子.正杵在她的面前.她繼續走啊走,置身于其中的街道都無聲滑過,但都還在忙忙碌碌,車子都無聲地滑過,街邊的店鋪店主或營業員都在無聲地忙忙碌碌,給顧客拿要買的東西,那麼多來來往往的顧客也都無聲地來來去去.她朝前走著,看到前面距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圓筒狀的玻璃書報亭,排滿了玻璃上的位置的花花綠綠雜志中,一張報紙上的一副人的照片吸引了她.她走過去,是一副"小甜甜"布蘭尼的照片,下面登載著一則廣告:整容.胖臉`瘦臉`隆鼻/墊額頭/下巴削尖._____歡迎你到xx整形美容醫院!地址:............雪醇掏出錢,買下那張報紙,握在手中.她站在一個稍微空曠的路段路邊,看著報紙上那張可愛的臉,(布蘭尼剛開始出現在我們的視野時還是很可愛的),覺得好象曾經是自己的影子.她心里小鹿又不連續地猛烈蹦跳了幾下,她抬起眼,看著眼前的這個世界,又拿起報紙,端詳了這張照片,又一次掃了一眼這則廣告臉一下子紅了,腦子里又開始微微發暈,心里的小鹿又猛烈地蹦達了幾下.朝前走了一段路,她知道這個路上可以叫"麻木",可以很快開到學校里去的.她幾乎就要伸手叫了,可是她停下來,剛剛停下來的心跳又開始猛烈起來,她再一次重溫了那個想法.頭腦又開始發熱起來.她猶猶豫豫地攔了一輛車,又果斷地對車夫說了一句:"開到火車站!"她只在以前好象聽到過同學們說起著個小城市有個火車站,

　　只有一趟車,就是每天7點開出的唯一一趟到云安的車.云安是一個挺大的而且是歷史悠久的古城.她對車夫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四果斷但明顯帶有一股顫音,也就是說她甚至有些發抖了.

　　"麻木"很快地開到了火車站,車站很荒涼,因為只有一趟單程車,所以它并沒有較大火車站那種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的那種擁擠的狀況.火車也不很長,只有幾節車廂,坐的也都大多是當地的人.火車停在那里,好象從遠古時代開始(如果那時有火車的話)就一直停在那里.(很多年后雪醇有時做夢又會痛苦地夢到這里,夢到這里荒涼的/外圍砌著院墻的空曠場地,院里的地上這兒一堆`那兒一堆地堆著幾堆白色的鵝卵石).人們陸陸續續地上車,火車很快開動了.帶著雪醇,不快不慢地開向云城.

　　然后雪醇又在云城轉到了報紙廣告上所在的地址——q城。q城是雪醇所在那個省的省會城市。在后來的多年過去了以后，雪醇的腦子有時不得不必須要飄過這些過往經歷的某一個片段時，除了讓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之外，有時會暗暗奇怪：在那樣的一個狀態之下，雪醇竟然每一次都準確地坐了車，方向也沒錯，所跑的路也都很正確，這讓后來有時萬不得已不得不回想這些讓人痛苦的往事時不得不感到很奇怪和慶幸。這次q城的經歷，也是雪醇對這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深邃的社會最開初的一個無意的觸碰。而她當時站在這個龐大的社會邊緣，（表現得）是那么無知。也是那么荒唐！就像一只還從沒有跑出過媽媽的佑護的小鹿，突然跑出了屬于它的安全范圍，奔向大千世界，而這個世界對于初出茅廬、沒有任何經驗的它來說，其實幾乎是到處都布滿了捕食者和獵人的陷阱的。雖然那樣說可能有點過了，但對那時候的雪醇來時是合適的。她后邊的經歷也證實來了這一點，但也同時證實了這個世界大多數好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