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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上一段路才到學校。

樹和河夾著這段路。樹是南方慣常見的四季常綠，粘在土里，非得要有一些風，吹得沙子逃開，才露出粗硬的根。河的流向迂回，像紫禁城的護城河。有段時間，河水黑臭，鎮民組織起來治污。盡管今日河水成清了，但明日幾個工廠的廢水全都灌進河里，結果河水還是發臭。

鎮民懶管，寄望政府。政府領導思來想去，讓工廠搬到下游去，在上游開辦學校。

于是那幾間廢棄的工廠成了小彪哥的娛樂場所。

小彪哥總喜歡和我在鐵架子上半蹲，然后他講他的童年，我聽我的故事。

他在外邊上樹下河，抓蛐蛐，摸泥鰍，玩累了，口渴了，回到家，兩腿一蹬，吃的喝的全都招攬進肚子。胡喝海吃之后，氣力充足了，又可以在外邊去”摸打滾爬”。

小彪哥在幼時最喜歡下河游泳。他深惡污水，下水洗身子，回到家還得再洗一次。不過他從來不敢說這事，其一，父母的手掌沒少扇他的屁股，其二，他一直瞞著，像個秘密。

我在懵懂無知時十分愿意聽，聽一個故事，看著夕陽落下，再互相道別回家。讀了高中之后，我希望小彪哥能少說一些就少說一些。他不是不知道功課壓如山，一年下來連夕陽都見不了幾回。

小彪哥帶我到老地方，拿出一張作文紙。標題是，尋找一朵魚。

有點常識的人，會用一條來修飾魚，而不是一朵。我說，這個，怎么解釋？

小彪哥說，你看看背面。

后邊有老師斷下的評語，異想天開。

小彪哥說，我哪里想得太多了，這壓根不需要想象力。

我說，夏令營與這個有關系？你在夏令營尋找一條魚？不，一朵魚？

小彪哥說，上周我們去夏令營，結束后寫感想，我就寫了。我看見云變幻成魚，我就寫這個。難道要根據老師的套路去寫？我才不要呢。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說，你的所思所想就是告白。老師的隱喻點明你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張余男，高三年級，成績還是全校第一。你調查得挺清楚。對了，你告白沒有？她若是個名花有主的主，怕你競爭不過人家。

小彪哥說，誰說的。我和她…好吧，她還不認識我。不過，我打算好向她告白了。你幫我辦件事，把這作文送去給她。

我說，不行。你要是讓我送個情書，傳個信兒的，我還可以鞠躬盡瘁，但送這遭人…嫌棄的東西，我臉薄，辦不到。作文沒送到，她可能走遠了。到時候我也尷尬。送這玩意，她會接受你？

小彪哥說，她聽說了我這個人物，對我有個基本了解后，我再去追她，就省下勁了。你不肯送，那你必須想個法子，一定要她看見這篇作文。

我說，愛情沖昏你的頭腦了。你把作文貼在學校公布欄，啥事都解決了，哪需要我跑腿？

小彪哥說，對，這個辦法好。

用了我的法子后。同學關注它的作者勝過內容。其實，小彪哥還挺帥的。只是他的平時的表現跟帥字一直不擦邊。不過打死我，我都不會相信，因為小彪哥的帥，他們才關注他。

我第一次見著張余男，她沒有出眾之處，論長相氣質，還算清新脫俗，就是學生氣質。把她往學校一放，立馬成為大眾情人。

我挺同情小彪哥，他的情敵原比我想象的多。然而，事情遠超出我的想象。小彪哥每天都能收到書信，信的內容是千篇一律的“你怎么還不告白，給你準備的紙巾都能頂上全國的試卷了。”

小彪哥隨便抽出幾張紙信給我，我看得哈哈大笑，說，全國人民都在看著你呢。

小彪哥說，嘴別貧。這說明我的戰術奏效了。我的下一步計劃可以實施了。

二

小彪哥挑了個好日子，在離校門口有點距離的路上的樹下，等張余男。小彪哥的勇氣喂狗去了，鬼鬼祟祟躲在樹后，像賊。后來小彪哥回憶這段事，我嘲笑他，老天爺真是不幫你。

小彪哥設想，在夕陽時刻，一對情人相擁，是多么美好的事。可天公偏偏不做美，賜下云暗天陰。小彪哥頓時慌了神，尋思要不明日也行，但瞅著張余男走過來。現在他的內心十分矛盾，如果錯過了這村，不會存在其他店。小彪哥咬咬牙，一跺腳，大喊一聲，干。

這聲嚇著了張余男，她繞路走，而小彪哥攔住了她。小彪哥手里攥著紙，攤開，手哆嗦著交給張余男。

張余男看了首行，不理小彪哥，繞過他。

小彪哥說，你不想說點什么嗎？

張余男說，明天我再給你答復吧。

小彪哥說，行。

在晚上他請我喝酒，我說，你大吼一聲，唾沫都得幾升。你往那一站，張余男沒把你當神經病，可真幸運。是不是你踩到樹后的狗屎了。

小彪哥說，難道我的個人魅力迷不倒她？你別小看我，我可是帥得一塌糊涂的。

我了一眼小彪哥，他是醉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還是同樣的時間地點。

小彪哥向她招手。張余男拿出那張紙，說，《尋找一朵魚》，這個標題很新，我看了挺感動。不過就按現在的作文評分標準來評分，這不是合格的作文，翻來翻去，感覺像是一篇袖珍型小說。我建議你還是寫成小說比較好看。我說得就這么多了，我還有事，先走咯。

我爬在樹上聽了這一番話，明白了，張余男以為小彪哥想讓她修改作文。我心里發笑，但又為小彪哥擔心，擔心他會做出格的事，因情跳河。我不會游泳，眼下也沒人救他。

小彪哥太單純了。一篇作文興起的浪有多大？對于一心只讀教科書，兩眼不看公布欄的學生而言，毫無作用。

小彪哥說，等等，你就不想再說些什么？

張余男說，你再接再厲，會寫得更好的。

小彪哥說，其實，你不想知道那朵魚是誰？

張余男說，好吧，老實說，不想。

小彪哥說，你想不想聽故事？

張余男說，想，但我沒空。

小彪哥說，那我送你回家。

小彪哥打算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把故事從頭講一遍。他們走遠后，我從樹上跳下來，沒有追上去，反正小彪哥的故事我都聽過，還不止一遍，沒新鮮感。

我說過了，事情永遠超出我的想象。小彪哥現在要講的，是最新鮮，最刺激的，最讓人覺得小彪哥是勇敢的故事。

三

這條路實在是長。他們走到一處，小彪哥手指河邊，他說，你記不記得這個？

張余男說，那是我家啊。

小彪哥說，我知道那是你家，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還記不記得好幾年前，你在河里…玩水。

張余男說，家住河岸邊，天天下水，我哪知道是什么時候。

小彪哥說，晚上，那天有月亮。我在游泳…

張余男扇了小彪哥一個耳光，那么響。她脖子紅，耳朵紅，臉也紅。小彪哥意識到這種事不能說出來。他不明不白的嘴污了一個女生的名聲，這不是他想要的。

張余男說，你流氓。

小彪哥說，我只是想說一個故事。這故事還沒講了。你怎么走了。

張余男跑遠。小彪哥還杵在原地。我想說我是等了好久才回家的，可還是碰見小彪哥。我上前說，人呢？跑哪去了？該不會你的故事把她嚇跳河了吧？我告訴你，前陣子有人就因為愛情這亂七八糟的事跳河，還好人沒事。

小彪哥攔住我的嘴，說，談崩了。

我說，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還怕沒有草。你…

小彪哥說，是我的問題。我就不該提那事。但是我還沒提啊。不對，她說我流氓，她是不是認出我了？如果認出我，她也應該感激涕零，然后以身相許啊。可她打了我一巴掌，完全不符合常理。那也對，女人做的事符合常理還是什么女人。不行，我得去找她問清楚。

我看小彪哥嘀嘀咕咕的，想著不會他得魔怔了吧。我趕忙晃他的肩膀，說，哥啊，你還欠我十碗面呢，可別犯傻。

小彪哥回過神，說，你個王八蛋，我這失戀呢，你還討債。

小彪哥還會罵人，說明他一切正常。我說，回家吧，肚子真餓了。

我們沒有回家，小彪哥請我喝酒。不過前提是，我要幫他把張余男約出來。

我說，你是不是想趁著酒醉把人給辦了？你還未成年呢。不，是我還未成年，看這么血腥的場面，肯定把喝的酒給吐了。

小彪哥說，你個王八蛋，未成年還喝酒。

張余男說，你們這些小屁孩，喝酒喝上癮了吧。

我轉身看到張余男，她來了多久我不知道，只希望她沒有聽到我前面說的話，大家同個學校，以后抬頭不見，畢業了可能會見，多不好意思。

小彪哥擠鼻子弄眼，我識相，走開了。我沒有偷聽別人談話，偷看別人告白的癖好，只是，小彪哥的人生大事，此刻除了我來見證，誰會見證？太陽都下山了。

張余男說，你有什么事，快說，我很忙。

小彪哥說，你認識我。我那時還救了你。

張余男說，我認出你了。不好意思，我打了你。

小彪哥說，知道為什么是尋找一朵魚，而不是一朵花嗎？因為用花來形容你，是愚蠢的行為，還有你是張余男，余，魚。你那么聰明，早就看出來了吧。我找你找了幾年了，在幾月前才有你的消息。

張余男說，在外地我沒資格報考，只能回家鄉讀書。半年前我才搬回來。

小彪哥說，你回來了，所以我要抓住這次機會。你上大學了，你會遇見更多比你，也比我優秀的人，如果到那時，我就真的沒有機會去接近你了。所以，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

張余男說， stop，我是來喝酒的，我不想聽這些，還有，你喝醉了。那個誰，炎言，快來扶你老大回家。

小彪哥說，我清醒著呢。

張余男招呼我，說，路上小心點，別讓他掉河里了。

我說，嫂子，你就放心吧。

張余男說，小屁孩別亂說話。

小彪哥甩開我，說，我沒醉，真的。張余男，八年前，你掉河里，是我救了你。那時候，這河水還是臭的，你喝了一肚子臭水，是我沒嫌臭，給你做的人工呼吸。

張余男說，快帶他走，都開始說胡話了。

我害怕小彪哥撒潑，架著他想快點走，但他勁太大，又甩開我。他說，張余男，老子非你不嫁。

小彪哥確實是醉了。可有哪個醉漢肯承認自己醉了。我說，嫂子，你別介意，他喝醉就這幅德行。以后你們處久了就習慣了。您先走吧，小彪哥有我照顧。

張余男沒說什么，頭沒回地走了，也沒有帶張被子到廢棄工廠給我們。我使勁扇小彪哥的臉，他醒了，神智有點不清，他說，有本事你扇大力點。

我手舉在空中，舍不得下手。小彪哥也是怪可伶的，單相思那么多年，到頭來張余男連個準信都沒給，這不還在折磨小彪哥嗎？

人家張余男可是說了，兩個月后就和你處處看，試試。她說現在別煩她，正準備高考呢。

這話，是在小彪哥清醒后，又要去尋張余男時，我說的。

（謝謝你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