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文

話說本朝康熙皇帝年間，君圣臣賢，風(fēng)調(diào)雨順，出一位才能直臣，系鑲黃旗漢軍，姓于，諱成龍，初仕樂亭縣知縣。為官清明，審假虎智鎖群賊，花驢巧拿惡棍，鶯歌鳴冤，與啞巴斷產(chǎn)，問忤逆孝子伸冤，夫妻團圓。總督一喜，會同撫院保題，奉旨升授直隸通州知州。心如秋水，一塵不染，審明許多公案。萬歲聞知，特旨升擢山東按察使之職。謝恩回府，親友慶賀，輿馬滿門，吉期已到，帶領(lǐng)夫人公子家丁出京上任。三春景致，過些府城州縣，早行夜宿，饑餐渴飲。間！”前有溪河，后有山王

且說一位琴堂姓鄒，名其仁，原籍山西汾州人氏，科甲出身，年交四十，兩房妻室，羅氏生有一子，名喚鄒舒，年方一十九歲。鄒公新選山東蒲臺縣知縣，在吏部領(lǐng)文憑。不料夫人染病沉重，限期緊迫，留公子照管家園，帶了四個家人起身赴任，不辭辛苦。這日，天交酉末，太陽西墜，至青陽鎮(zhèn)，催馬進村細觀，耳聽招呼：“客官歇罷，一應(yīng)酒飯俱全。”鄒公一視，房屋裱糊清雅，棄鐙入，卸下行李。店小二端水凈面，飲茶用酒飯已畢，家丁齊吃。聞聽鐘鳴，鄒公身乏，令人收拾安寢，半夜無眠。天交三更時分，鄒公夢入陽臺，出店邁步前行。瞧見自身罩著大紅，迎頭高山攔路，陡澗深崖，就地起風(fēng)，飛砂走石，虎嘯一般，連刮三陣。出來巡山斑斕大蟲，張牙舞爪，竟撲鄒公而來。夢中吃驚，說聲：“不好！”回身就跑。約有里許，前面一道長河阻路，波濤滾滾，暗叫：“蒼穹！姓鄒，名

鄒某該命喪此間！”前有溪河，后有山王，進退無門，鄒公正在為難，抬頭見猛虎離遠，得空撩衣往波中一跳，雙合二目等死。又聽人聲，睜眼瞧看，岸邊來了一人，鶴發(fā)童顏，品格清高，站在岸上，探背拉住袍帶，提出河中。鄒公開口要問，聽得村店更鑼齊鳴，翻身爬起，坐在牀上思夢，說：“奇怪，大有不祥！”只見窗上發(fā)亮，家人裝完行李，馱在馬上，出房會帳。主仆乘驥順著官路，過了獻縣交界，日色西沈，投店安歇。次日五鼓，登程趕路。正行之間，四顧無人，一座高山阻路，陡山崖險，翠竹蒼松，山峰崎嶇。將至松林以外，忽聽薄頭響聲。鄒公馬上吃驚，家人看得明白，林中人馬顯露，出來一伙強盜，約有十余多個。主仆觀著膽戰(zhàn)。為首坐跨征駒，手舉利刃，共余者俱是步下，兇如太歲一般，似飛而至，高聲道：“快留買路錢，饒爾不死！”鄒公無奈，下馬率領(lǐng)家丁近前，口呼：“眾位留神，聽下官一言，我們不是經(jīng)商，只因上任路過松林，在下家住汾州府，姓鄒，名喚其仁，幼年攻書，幸而得中，蒙皇恩選授蒲臺知縣，今帶領(lǐng)家人赴任，隨身僅有銀三百兩，愿奉大王笑納，讓我們登程要緊。”強盜聞聽，心內(nèi)不悅，怪喊一聲，舉起鋼刀，圍住主仆五人說：“贓官！你欺心不肯獻寶，要想逃命，除非騰空駕云！”竟撲鄒公，身中鋼刀，熱血直噴，倒落塵埃，命歸陰曹。強盜又奔家丁，一陣刀響，全作無頭之鬼。強盜頭本貫河南，姓賈名雄，江湖上送伊外號“藍面神”。自幼**，任意胡為，家資花盡，一貧如洗，饑餓難當(dāng)。卻有點子濁力，故此糾合兇徒，在于深山曠野之處，打劫行人。今日殺傷鄒公主仆，含笑口呼：“兄弟們！人已殺完，不必挨遲，快取金銀回林好分！”眾賊聽說，一齊手忙腳亂，牽馬的牽馬，取財物的取財物，內(nèi)有紋銀三百兩，衣服行李，二十四人均分，每人亦不過分銀十余兩，俱各垂頭喪氣，白害許多性命！藍面神沉吟半晌，想起一事，開言說道：“眾位兄弟，方才所誅之人，并非客商，乃是蒲臺縣知縣，赴任作官，被你我傷其性命，獲財有限。既是上任之官，隨身定然帶有文憑，何不頂名前到蒲臺上任，取得庫內(nèi)金銀，得空溜出，逃回本地，豈不是滿載而歸！任意吃喝**，快樂何如！未識兄弟們以為可否？”眾賊齊說：“好計！事不宜遲，咱們即換衣裝，作速前去！”隨打開褥套，掏取衣服，一齊更換，為首者裝成知縣，其余都扮作家人，上馬直撲蒲臺縣，充官到任。且說鄒公被強人刀砍膀背，未曾傾生，傷重發(fā)迷，栽倒在地，蘇醒多時，漸次轉(zhuǎn)過氣來。猶恐賊未退去，側(cè)身聽片刻，不見動靜，方敢睜眼，扎掙坐起，四下一看，賊人已去，馬匹行李全然不見，那四個家丁，俱各廢命。“這如今剩我一人，文憑失落，如何赴蒲臺到任？”不由心下焦急，仰面痛哭，口中恨罵強賊。

話說鄒公哭到傷心，默尊：“上蒼！鄒某無作傷天害理之事，為何遭此兇禍？欲要回家，又無盤費，且身帶重傷，吏部遞呈領(lǐng)補文憑，更缺使費；若尋拙志，豈是男子？”輾轉(zhuǎn)思想，復(fù)又哭起，長吁短嘆，不覺紅日歸宮。忽聽車聲響亮，鄒公用目觀見車上是位年尊的老者，車夫催驢，轉(zhuǎn)盼之間，相離切近。老者亦聽鄒公哭的甚慘，又見遍地橫尸，啼哭之人渾身是血，瞧夠多時，就知禍事不小，看其人品不俗，連忙下車，走至跟前，高聲說道：“官人為什么渾身血跡，身傍尸骸，獨坐荒郊，這等傷心，請問是何緣故？”鄒公答道：“老丈，恕下官身體著傷，不能施禮，若問情由，望容細訴：下官姓鄒，名其仁，奉旨蒲臺縣上任，今到林前，不幸遭逢強盜，被其刀剁身亡，家人喪命，行李文憑，盡行劫去，下官死而復(fù)生，進退無路，多承垂詢，敢問尊姓大名，何方人氏？望求指示。”傷心，

老者聞聽，不住點頭嘆氣，復(fù)尊：“老父母原是蒲臺縣新任，遭此大禍！小兒云濟，現(xiàn)任蒲臺縣巡檢，正是大人屬下，小老兒不知，多有失敬。今日趕集從此經(jīng)過，不期會晤堂翁，奉勸不必悲啼，且隨老漢到家，調(diào)養(yǎng)刀傷，如舊打點，奉送上京部中遞呈，請補文憑，上任要緊。”鄒公聽罷，減愁換喜，含笑尊聲：“老丈與下官萍水相逢，就肯周濟，患難流離之際，如此恩德，當(dāng)圖重報。”老者連稱：“不敢，大人言重，但愿及早到任之后，照看小兒，感情不淺。”說罷，喚過車夫，攙鄒公上車，緩緩而行，從岔路抄進村口。來到門首，老者用手擊戶，開放柴門，走出一個家童，老者吩咐快開客屋。忙將鄒公攙扶下車，讓進客房，去請大夫瞧看刀傷，開方服藥，端出酒飯，恭然而敬，將息傷痕。時光迅速，半月有余，鄒公刀傷全好，就要起身赴部補領(lǐng)文憑。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話說鄒公刀傷已好，起身補憑，云老者設(shè)酒排宴，親自相陪。酒飯完畢，進內(nèi)捧出三十兩紋銀，新衣一套笑嘻嘻口尊：“父母請聽，一向寒舍屈尊，鄉(xiāng)村簡慢，諸望恕容。今日補領(lǐng)文憑，乃為大事，急急進京，吏部遞呈，先將失盜由詳細訴明，文憑到手，刻即赴任，行文再拿惡盜報仇。老漢家貧，不能多湊，僅聊表寸意耳，伏乞曬納。”鄒公接過致謝，說道：“老丈恩重如山，圖報有日，豈敢負德？”作揖分別，拜辭出門。老者口稱：“父母，此處離河間府七十里之遙，道路崎嶇，十分難走，老漢家中驢車現(xiàn)成，已經(jīng)吩咐收拾停當(dāng)，令家人送至阜成驛，再雇牲口，豈不兩便？”鄒公復(fù)又拜謝，然后上車起身。云老者觀瞧走遠，這才轉(zhuǎn)身進內(nèi)閉門。到河間府城內(nèi)

且說鄒公傍晚到河間府城內(nèi)住下，次日打發(fā)安童驢車回去，又雇一輛馬車，治了些被套行李，獨自一人坐在車內(nèi)，又走四日，趕進北京，投到前次領(lǐng)憑的張家店內(nèi)。店主一見心疑，上前細問情由，鄒公訴說一遍，店主聞聽贊嘆。隨將行李搬至上房安歇，酒飯茶湯比先更加殷懃。次日，打點呈詞，到吏部衙門找著前次辦事的書吏，商議失盜竊去文憑情由：“無奈轉(zhuǎn)回具呈求緝，望先生鼎力疏通，感德不淺。”書吏說：“此事容易辦理，大概一切使費必須紋銀五百兩方可，不然呈詞批壞，諸事不便。”鄒公聞聽，默而不語，心內(nèi)盤算，如此花費從何而出？真真無法！沉吟良久，開言說：“鄒某從患難中逃出，若非老者周濟，早作山坡之鬼，囊中所剩約有十余兩，那里湊如許之多？還求先生一力擔(dān)當(dāng)，俟上任之后，加倍奉上，不知意下以為可否？”書辦聞聽；先就冷淡好些，勉強答訕說：“小弟盡可代辦，別處不能賒欠。”鄒公亦明知不中，旋即告辭回店。住了數(shù)日，呈詞并未批出。找書吏，不給與面，盤用花消堪堪將盡，急得淚流滿面。想前思后，當(dāng)年枉讀詩書，因以微名斗祿，拋妻棄子，臨行妻病，知我領(lǐng)憑赴任，那曉遇賊被害，受此艱難。愁中想起一事：風(fēng)聞于成龍?zhí)刂忌松綎|按察，已經(jīng)到任。久慕此公才高智廣，鐵面無私，初任樂亭縣為官，審驢斷事如神。而今進退無門，趁著還有幾兩銀子，何不趕到濟南謁見于公，細述苦衷，倘然一念垂憐，豈不是個機會？主意已定，雇一輛馬車，開清店賬，裝上行李，出店上車，竟往山東濟南告狀。，自

且說充官群賊，自殺鄒公，扮為知縣，晝夜兼程而行。這日將至官亭，轉(zhuǎn)牌先到，蒲臺巡檢云公、縣丞蘆公及合縣人員，青衣衙役莊丁，執(zhí)事鮮明，一齊接迎強賊，走上官亭參見。強賊吩咐：“搭轎！本縣進城，走馬到櫻”眾役答應(yīng)，排開執(zhí)事，前呼后擁。又有主簿典史道旁打躬，一概免禮。登時進衙升堂，也不行香拜廟拜客，不投文，不放告，不辦事，終日只在后宅，假推有病，每日暢飲，暗差伙賊八個，濟南一帶購買馬匹，預(yù)備瞅空盜庫銀以便好跑。已好，起身補憑，云

且說鄒夫人與公子，自從鄒公上任去后，不覺兩月有余。，自殺

夫人病體己痊，總不見來接。羅氏夫人這日獨坐房中，不由心驚肉跳，悶悶不樂。莫非老爺途中有什么事情？令人難測，至今音信杳然，暗自落淚。正在嘆惜，聽得簾攏一響，進來幼子鄒舒，口尊：“母親為何傷感？”夫人嘆氣開言，備細說明緣由：“你來的甚好，明日清晨收拾行李，多帶盤費，前到蒲臺瞧看汝父，可速回來報我，休叫為娘的盼望。”公子聞聽，連忙答應(yīng)：“為兒曉得。”夫人又吩咐丫環(huán)：“與你少爺收拾行李。”母子分別，出門往蒲臺縣訪問音信，一路無辭。這日望見前面有一村莊，垂楊樹下，多人擁擠。公子停駒觀看，卻是年高算命先生，旁邊寫著‘賽神仙”三字。公子思想：何不與天倫算其吉兇？鄒舒棄鐙，馬拴垂楊樹上，擠入人群之內(nèi)，望其施禮。先生離座說道：“少爺有何見教？”公子含笑，口尊：“先生，敢勞推算一命。家父今年四十二歲，八月十七子時生。”先生細排四柱，富貴窮通算定，尊聲：“少爺令尊八字很好，己酉科中舉，五行全有身君恩，目下不利，逢劫殺之運，白虎穿宮，路遇惡人，險作無頭之鬼，真是死里逃生，幸遇善人，惡運今年交過，從此享受榮華。學(xué)生據(jù)實直談，不會哄騙。”鄒舒說：“先生，講哪里話！”連忙將卦資躬身奉過紋銀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