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免免每天給我發二十條短信打十二個電話,她以此讓我永遠記住她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
秦免免生日那天我高中時的好朋友蘇曉鵬突然爆發疾病,一發不可收拾,消息是他的妹妹蘇曉珊來電通知我的。
蘇曉珊在電話里哭得一塌糊涂說,蘇曉鵬快不行了想見見我,仿佛天垮下來了。我和秦免免喝過三杯飲料以示對她生日的慶賀之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扔下她趕往蘇曉鵬所在的醫院。
看到蘇曉鵬一張素白的臉我就想到在蘇曉珊十六歲時生日宴會上我糊了她一臉蛋糕時的情景。
“兄弟!挺?。∧氵€有妹妹,你是她的一切?!?/p>
蘇曉鵬神情復雜地盯著我,說不出話,因為戴著氧氣罩,手卻死死拽著我,像是和我有深仇大恨這時候絕不能讓我溜掉的樣子。
“哥!哥!哥!”
蘇曉珊只知道哭,哭得讓我也不安。一個二十歲的小女生周遭如此變故,六神無主再正常不過,現在她已經毫無辦法,問我:“老費,你要救我哥哥!你一定要救他,求你了!”
“撲通!”蘇曉珊當即跪了下去。
我傻了,拉不起她來??吹剿乙踩滩蛔×鳒I。
我本以為是缺錢做手術沒想到咨詢醫生才得知已經到了讓家人準備后事的程度。那一晚我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冷了一個晚上,半夜蘇曉珊找到我給我蓋上了一條毯子,看她情緒稍微好了一些,我才說:“你怎么現在才告訴我?”
“我哥也一直瞞著我,直到接到醫院通知,住院期間我擔心他難受想通知他的朋友來看看他,可是我哥不讓?!?/p>
“蘇曉鵬你個混蛋!等你好了我跟你沒完!”
我一拳砸在膠椅上,整個樓層都傳來暴力的聲音。
“進去吧,外面冷?!碧K曉珊說。
下半夜我因為頸部酸疼醒來,發現蘇曉珊趴在床沿睡著了,可她一只手抓著蘇曉鵬一只手卻抓著我。我突然鼻子一陣酸澀。我沒想到此時此刻在別人心目中是如此的重要。
這一刻我承諾不了蘇曉珊任何事,但我愿陪在她身邊送蘇曉鵬走完今生的路程。
我和蘇曉鵬高中就是同學也是好朋友。高中三年我們親如兄弟,畢業后一度失聯,大一下半年我才聽說他也在西安的一所大學。雖然之前的聯系斷了,但我還是找到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我沒敢打給他。
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家境并不好,大學可以說讓他傾家蕩產。聽同學說在學校他身兼數職,有時候還兼職夜場服務員,想必他也沒有時間。我想去找他,就算聊聊天,就算吃一碗面,可我怕他……
所以說年輕的時候多好,真后悔長大,畏頭畏尾。
蘇曉珊比蘇曉鵬小三歲,但個頭卻差不多,人也很俊俏。說實在的,高中還對她動過心,似乎特意在心里為她留下了一份空間。所以這時候仿佛是一家人,完全失去了該怎么樣介懷。
看到蘇曉鵬的模樣,我突然感到害怕。自始至終他們兄妹倆的感情都無以倫比,一個是守護神一個是自由自在的小公主。可現在……
中午,給蘇曉鵬喂下稀粥后他顯得異常的精神,甚至能完整的說一句話,可我不準他說,像麻雀一樣講著身邊所有的趣事,整個病房充斥著蘇曉珊的笑聲。護士進來看了幾回,卻沒有阻止我。
到了晚上蘇曉鵬卻只會搖頭了,蘇曉珊急得哭,無論我怎么樣安慰都無濟于事。蘇曉鵬示意我摘掉氧氣罩,我卻雙手顫抖。
我知道他想和蘇曉珊說點什么,示意蘇曉珊靠他近一點。蘇曉珊靠近后蘇曉鵬才唇齒不清說:“在你,高中的同學錄里有一張卡,密碼是,你的出生年月日?!?/p>
除此之外蘇曉鵬一句話也沒說,然后看著我,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卻想把我拉進,我意識到他已經拼盡了最后的力氣,趕緊把耳朵靠近他的嘴巴。
“幫,幫我……”
我有些吃驚,怔怔望著他,突然他的手像化掉了骨頭從被子上滑下去
好在他最后一刻閉上了雙眼,在此之前他給我了一個托付,無理而在情理之中。
在他閉上眼的一剎那,我才知道死亡有多么悲傷。蘇曉珊哭得歇斯底里,拼命搖晃蘇曉鵬,床也快散了架。毫無結果后蘇曉珊淚水婆娑,一拳一拳打在我身上,責怪我不救她哥哥,直到哭得暈倒。
那一夜對蘇曉珊來說人生所有美好的存在都轟然毀滅,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傷痛。
很顯然蘇曉珊從此無依無靠。如果大家還有點良心就沒必要強迫自己給她醍醐灌頂的雞湯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生就是這樣習慣就好”,這些對蘇曉珊來說真的沒什么卵用。蘇曉珊母親早年而逝,父親嗜酒暴虐成性,十足的酒瘋子,那一身從灰坑里拖出來的褲子常常連屁股都蓋不住。很難想象這些年如果沒有蘇曉鵬,蘇曉珊會淪落到什么程度。
但是蘇曉鵬走了,蘇曉珊不可能指望醉鬼老爹——應該可以想象,連兒子葬禮都因為醉的不省人事沒來參加的老爹,蘇曉珊應該寄予何種希望。
蘇曉鵬死后我和蘇曉珊去了一次他家,蘇曉珊說她要徹底離開那個家因為那里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掛念的了。她爹果然每天都喝得爛醉,大中午醒來從枕頭下摸出瓶子狂灌兩口就出了門,直到大半夜才偏偏倒倒回家。蘇曉珊聽到響動推開門就往我房間沖,嚇得緊緊抱住我的胳膊不放。來的路上蘇曉珊說高考前一周學校曾放休,不知道她爹發什么風不準他們兄妹參加考試而動了武力,結果蘇曉珊在哥哥保護下挨了一板凳,但蘇曉鵬卻被打得跪地求饒,蘇曉珊說當時的情景讓她險些拿起刀沖上去,恐懼讓蘇曉珊刻骨銘心。
她爹果然還把蘇曉珊當孩子,一點不顧及隱私直接一腳踢開蘇曉珊之前的那間屋門沒看清就嚷起來。
“小賤人!你哥哥一死你就把男人帶回家分財產!老子還沒死呢!你休想!休想!”
“讀什么書!別讀了!下半年就把你嫁出去!換點彩禮錢!”
“出了這道門,你就不會回來了!”
“野馬!野馬!喂不乖的狼!”
“我看你就嫁給你三表哥好了!他雖然大你二十歲但是有錢哩!那彩禮肯定是不會少的!”
蘇曉珊掖在墻角哭了一夜,淚都快哭干了。我沒有去勸,我知道沒用,只是借了一個肩膀。
她爹罵罵咧咧不停,我們就在一墻之隔的另一間,卻沒辦法看到他。一陣后聲音也變得忽大忽小,一會兒居然沒了聲音。我本打算去看看蘇曉珊卻像只流浪貓躲在我手臂下直搖頭,我是擔心他爹發現蘇曉珊不在屋里有什么誤會昏了頭一把火扔進來那我和蘇曉珊都得變成烤豬。
過了一陣沒動靜后我才松開蘇曉珊準備開門看看她爹睡了沒有,沒想到剛推開門一股酒氣就竄了過來,一個黑熊熊的人正站在我面前看不清面目。我剛要打招呼,卻突然聽到鐵器碰撞水泥地板的聲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黑熊熊的人掄起一塊巴掌大東西就朝我腦袋劈下來。
我嚇得馬上縮回屋子合上門,只聽到“哐”的一聲響整扇門都震動起來。蘇曉珊知道那就是她爹發瘋了,趕緊往床下鉆。
高中的時候也看別人打架什么器械都見過,那場面也見怪不怪了,可現在降臨到自己頭上嚇得也是兩腿發軟,只好死死抵住門。門被劈得破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門的質量還算好,畢竟是實木,劈了幾下沒動靜后我感覺他又在推門,我故意和他拼力氣然后突然松手,她爹就竄進來整個趴在了地上,我趁機跳上去壓住大喊蘇曉珊快跑出去喊人幫忙。
蘇曉珊跌跌撞撞沖出了家門,后來聽說她遇到村長的時候一個字說不出口,只是嚎啕大哭,全身發抖。蘇曉珊把村長帶回家的時候我已經和她爹大戰了幾個回合,說也奇怪醉酒的人估計不會感覺到痛,我眼睛挨了一拳衣服腋下和包都撕破,他卻像個沒事人,好在村長來的及時。可是也沒什么用,村長來頂多壯個膽他都快六十了哪還能幫忙打架。村長和蘇曉珊壯著膽子把我從混亂中一把扯開,我們哪能教訓瘋子拔腿就要跑,跑的時候村長的電筒光在門口照上了一塊東西,那東西一米來長巴掌寬,以前我也見過,就是農村用來側玉米桿什么的側刀,感情之前他爹就是用這玩意劈門的,好在最開始那一刀沒劈中我。
想起來骨頭都軟了,我們三個人趕緊竄出門要逃,還是村長心細轉身從門環上取下鎖一把鎖了大門,看著他把鑰匙裝進包里才讓我們松了口氣。
當晚在村長家蘇曉珊發抖到天亮,真擔心她爹翻墻出來找到我們那時候恐怕又是一場失魂落魄的絕命角逐。還好經驗豐富的村長說醉酒的人沒力氣肯定沒法翻墻出來才讓我們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這大冷天的前一周才下過雪,我和蘇曉珊感覺比化雪還冷抱著爐子不敢移動。村長也知道蘇曉珊的情況問她有什么打算畢竟蘇曉鵬也走了,再上學對蘇曉珊來說恐怕不容易。
蘇曉珊很堅定:“我要回學校?!?/p>
村長沉思半天才說:“這個我不反對,可是之前你花的錢都是曉鵬掙的,現在曉鵬走了你該怎么辦啊?按理說如果你們家只有你一個人,我們村里就是一人湊一點也會供你,可是你爸還在,這個誰也不愿意?。 ?/p>
“叔,我懂。但是我也可以掙錢啊。”
“你?”村長抽旱煙的嘴停了下來,那眼神無比深邃,好半天才說,“好吧。但是曉珊啦,你要記住無論怎么樣困難你都不要走錯路,有什么困難回村里找我,叔給你想辦法。”
蘇曉珊沉著腦袋點頭。過一陣她突然說:“叔,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我想天亮就走。我爸要是清醒了看到我們一定又要鬧得天翻地覆,見不到我們或許他會好些。”
村長望著我問:“小伙子,你和她爸動手下手不會太重吧?”
我回想了半天斬釘截鐵說:“肯定沒事。”
其實那時候生死攸關啊,誰不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一搏啊,不過我那幾拳頭確實沒打中要害,再說她爹身體很結實我這文弱書生兩拳差不多是拍灰塵的程度。
“那就好。行,那天亮你們就上路。放心吧,再怎么說你爸也是村里人,我們會幫你留雙眼?!?/p>
“謝謝叔。”
快五點的時候村長出了門,二十分鐘后一輛皮卡開到了門口,臨走時蘇曉珊抓著村長又是一陣稀里嘩啦。最后蘇曉珊問我身上有多少錢,我留下五百的車費后其他的全部給了蘇曉珊,加上蘇曉珊的剛好有兩千塊,她全給了村長說如果她父親有病痛請村長代為照顧。
那一刻我才知道蘇曉珊的無奈和成熟,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情確實存在。
回西安的火車上,我反反復復想讓自己失憶,目的是想忘掉蘇曉鵬那混蛋的臨終囑托。
蘇曉鵬愛自己的妹妹,所以才給我這樣一個無理而又在情理中的托付。也許我無法承載,但是我似乎無法拒絕?人活一世,最后一刻我希望他輕松的閉上眼,承諾是否兌現就看我是否戰勝良心標準。
其實蘇曉珊不知道這件事。秦免免更不會知道。只有我和蘇曉鵬知道。此時此刻只有我知道。
但我也不知道,我該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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