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盡,橙黃的冬日陽光終于被霧障松了綁,展露出了柔和的線條。清晨的炊煙飄搖而起,雄雞打鳴,瓢盆碰響,靈江鎮正從昨晚的寒夜昏睡中蘇醒過來。
小鎮街道并不開闊,但巷道縱橫,門鋪林立,住戶密集,呼喊交談聲喧嚷參雜,比之洛陽府中對門不相問的情形來似乎更具有人情味。
陳伯雖已年逾古稀,背駝得像一彎半月,但他仍在晨霧將近時就已早早的起床了。入秋以后陳伯每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掃房屋前的泡桐落葉,然后再打開門鋪,煮沸昨夜磨好的豆漿,開始一天的生意。
他每次清掃門前落葉時總會幫忙把鐵屠夫家房前的枯葉也一并掃了。
陳伯膝下無兒,老來孤寡,只獨自一人生活。隔壁的鐵屠夫一家待自己極是恭敬,洗衣挑水的重活從六年前自己的手腳不是特別利索開始就已被初顯強壯的鐵駭濤包下了,昨晚鐵駭濤還給自己端了一碗燉得松軟至極的排骨來,這早已是常有的事。
他心里很清楚這些事當然都是鐵浮屠吩咐鐵駭濤來做的。但在他眼里,鐵駭濤雖然常和街上幾個痞子流氓廝混,還常常跑到御河酒樓去喝花酒,迷戀姬老頭用傀儡戲演出的武林趣事,但他的秉性卻是極其聰穎善良的,對待自己的態度也總是溫和有禮。
而鐵浮屠每早晨星未落,便要起床殺豬,然后帶著兒子鐵駭濤到各個村子挨家挨戶詢問,收購第二天賣肉的肥豬。待到歸來時,剛好準備擺出案桌開始一天的生意。
陳伯自知自己已經老了,能為這自己感激的人做的,就只有在他忙著出去買豬時幫他打掃了門前的落葉,方便他回來擺攤做生意。
鐵浮屠也從不阻止,只因他自己也清楚這是這位老人能在自己面前保持尊嚴平等的唯一途徑。
“嘿!幾個鬼崽子娃兒!要吃泡桐仔在一邊去找!”
地上三個正在落葉里翻找泡桐仔的孩童看著對自己揚起掃帚的陳伯,驀地彈了起來,你拉我扯的嘻嘻哈哈笑著道:“哎呀!陳老怪要打人了!”
“陳老頭要吃娃娃肉!還不快跑!”陳伯這樣笑著補充道,那三個小孩子果然呼哧呼哧吸著冷出來的鼻涕跑遠了。
陳伯含笑望著那幾個稚嫩可愛的身影搖晃著在漸漸多起來的人群中遠去。
最后望見了鐵浮屠父子兩人。
鐵浮屠像往常一樣從容緩慢的趕著三頭豬在人群中穿梭,鐵駭濤卻背著一個面色慘白的青衣男子跟隨在后。
“嘿!老張!你看明天這幾頭豬你和二癩子殺怎么樣?”鐵浮屠問到正在一邊給自己打招呼一邊在擺放賣肉的案板的張屠夫。
“我來看看。”
滿臉橫肉的張屠夫放下手中的木板,上前按了按鐵屠夫指著的兩頭豬的背脊。
“膘還不錯,我下午去告訴二癩子。”張屠夫滿意的點了點頭。
忽然街角拐彎處一個尖厲的聲音傳來。
“小鐵屠夫!你一個殺豬匠,背個人回來干什么?改行啦?賣人肉?”
鐵駭濤轉過身去,見來人正是兒子中舉不久,之前賣羊肉的姚老板。
鐵浮屠不待鐵駭濤吭聲,悠悠然以一貫和這些人調侃時的語調道:“姚老板你不去賣羊肉,在街上瞎逛什么?改行了?摸錢袋,做拐手了?”
張屠夫忍不住笑得臉上的松肉上下顫動,拍著鐵浮屠的肩膀贊嘆道:“老鐵這句回得好!”
高高瘦瘦,有點微微駝背,形容猥瑣的姚老板早已脫下了平時沾滿血腥油膩的圍腰,換上了一身整潔的紅緞衣服,鮮艷大片的火紅取代了他身上往日星星點點的血紅。他如今打扮得體體面面,背著一雙手,走起路來已趾高氣揚。
“嘿,兒子考上舉人,做官去啦!唉,現在我們這些糟老頭子還有什么用?兒子給銀子供著,早就不賣羊肉啦!天天像個活菩薩一樣,什么事也不管!唉——當真閑死了——”
姚老板擺了擺兩手,說得直點腰跺足,以一口故作痛苦的語調道,似是在訴苦,實則是在炫耀。因為在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時不時的掠過鐵駭濤的身上,又看看鐵浮屠,那樣子像是在說“看看你的兒子”,再轉而看看張屠夫,那眼神又似是在說“你看看鐵屠夫這兒子,能和我兒子比嗎?”
鐵駭濤自然是明白的,忍不住嘀咕道:“什么事不管?你剛才不是還在管我背個人干什么嗎?”
姚老板順水推舟,接著道:“對了,你背的這是誰啊?把衣服脫下來包在腿上干什么?”
幾人的目光全都隨著這句話注視在了鐵駭濤背上的男子身上,而那男子早已因失血和疼痛虛弱得無力睜眼。
鐵駭濤正不知該怎樣回答,他父親又恰時的悠悠接道:“這是我家小舅子!”
姚老板詫異的望著鐵屠夫道:“你家還有小舅子?尊夫人不是已逝世多年了嗎?”
“令尊也已駕鶴西去多年了,為什么你不也一并駕鶴西去?我娘沒在了,我舅舅不該還在么?”
鐵駭濤不舒服姚老板提起自己逝世多年的娘親,即刻這樣反問道。那張屠夫聞此笑得更是渾身的肉都在抖動了。
“嘿!這孩子!嘴勁!”
姚老板干笑兩聲,不再和鐵駭濤接話,轉身問道鐵浮屠:“你這舅子是怎么了?要死了么?”
鐵駭濤搶道:“你才要死了!”
鐵浮屠急忙制止道:“核桃!不準沒有禮貌!”
轉而道:“我這小舅子本在蜀州安了家,和他女人的娘家兄弟做著販賣茶葉的生意,最近一筆和泉州人交易的巨額生意竟被那幾個舅子給密謀做了假賬,只他一人虧了。他回家又和他女人吵了架,沒想到他那女人竟也不是什么好鳥,時常背著他干那一套,和男人私下里幽會,早有反骨。這次竟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糾集了幾個她的相好帶刀行兇,要殺了他。他只得來這里投靠于我。”
“那他怎么會要核桃背著呢?腿上受傷了么?”
張屠夫也不免對此起了興趣。
姚老板忍不住跺足道:“嘿!老子以前就最討厭合伙做生意了!信不過!信不過!沒得人可靠!”他一邊說一邊皺眉擺手,示意不可合伙做生意,只因他知道張屠夫和鐵浮屠在生意上有合作,才會這樣暗暗挑撥。
鐵浮屠不理姚老板,繼續編故事道:“我這小舅子連夜趕路,今早終于在三叉村遇上了我,可惜一個不慎,被村里老李家的那條大黑狗給咬了大腿,又因為趕路疲憊的緣故,只得讓核桃背著了。你看,他都睡著了。”
姚老板忍不住又撫掌大聲道:“嘿!老李家那條大黑狗!老子記得那條狗!老子那年去三叉村買羊,也差點被那條死狗給咬了!老張!哪天——”
說到這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彎腰湊上前對張屠夫道:“哪天我們去把那條死狗逗出三叉村,給它弄死剝了皮!冬天吃狗肉,補腎啊!”
張屠夫望著姚老板那猥瑣的笑意,立馬心領神會,臉上蕩漾出了同樣的笑容。
就在此刻,街上忽然響起一陣紛亂的馬蹄聲響,人群緊接著便騷亂了起來,熙攘雜亂。
老人婦孺、販夫走卒霎時間全都退到了街道兩側,慌慌張張,新擺的攤鋪在慌亂中被掀翻在地。
本還不算擁擠的街頭眨眼間便已擁擠不堪,只因眾人全都擠在了街道兩邊,躲避那一隊剽悍蠻橫的馬上人。
街上人的目光大多都已被馬隊吸引過去。
鐵浮屠卻只當作并無這件事一般,依舊面不改色的調侃姚老板。
“姚大嫂也隨你苦了大半輩子了,你就舍不得讓她歇息一晚?還在想著補?”
姚老板聞聲只好扭回頭來,食指指點著鐵浮屠,臉上彌漫出陰陽怪氣的猥瑣笑意。
“嘿,這群娘們,怎的如此蠻橫!”張屠夫望著街道中的馬隊,嘀咕了一句,隨即又被這兩人的對話吸引了過去。
張屠夫道:“姚大嫂萬一再給你生個兒子怎么辦?誰給銀子養?”
鐵駭濤望見街心的馬隊,剎那間臉色大變,回過頭焦急的暗暗拉扯著鐵浮屠的衣襟,怎料鐵浮屠全當作沒這回事,仍舊側著臉和姚老板等人聊著。
那一隊數十人馬正是貞女宮的門人,隊伍中央有十六人腳夫抬著一張豪華軟榻,榻床以珍珠為簾,香紗罩頂,不知其上是何人物。鐵駭濤正暗暗慶幸這隊伍中沒有清晨在道上截殺雷霆殿門人的兩個女子,卻忽聞人群中有個驕橫的聲音道:“玲玲師妹,我看那斯必不會躲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他必定裹挾著真的‘烽煙令’跑遠了!”
這聲音卻正是早上那個令鐵駭濤差點魂飛魄散的姑娘的了!
另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依我看他是跑不遠的,金翎箭上淬了‘透骨花’的毒,箭頭沒有刺中要害,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須得找大夫醫治。他必定是被那個使‘浮屠篙’的人救走了。”
鐵駭濤聽得心頭一緊,暗暗心驚,心想這人幸好沒有說出他父親的名字來,否則被姚老板和張屠夫聽見,不知后果會是什么樣子。
那個驕橫的聲音又道:“只恨我當時竟沒有一箭射了那斯,害得我們奪回一枚假的‘烽煙令’,還挨了師伯一頓責罰。”
原來她們是在奪取雷霆殿的掌教信物‘烽煙令’!可是雷霆殿的‘烽煙令’怎么會在這兩個無名弟子的身上?還會從遙遠泉州帶入西蜀成都來?
鐵駭濤揣測不出原因,今日見到父親如此足智多謀,淡然自若,三言兩語便將姚老板等人騙得信以為真,心想他定會猜測出其中因果的。他晃眼望了望前面的人群,只聽見那兩個談話的聲音在人群中移動,卻半晌沒有看見人影。但也不敢再繼續張望,擔心萬一沒瞧見對方就先被對方發現了,那可真是闖了大禍,畢竟貞女宮此刻人多勢眾。
人馬在眨眼間便已過了這個街口,喧囂散去了,鐵浮屠接著張屠夫的話道:“肯定是他兒子出銀子養啊!”
張屠夫拍著姚老板的肩膀笑道:“你兒子養大的孩子不就是你孫子了么?”
“你……”
姚老板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綠,一甩衣袖,冷哼一聲,不再自討苦吃,走遠了。
鐵浮屠像往常一樣,再和張屠夫談了兩句最近肉價的生意事,便趕著豬一臉悠然的回家了。
陳伯掃攏了最后一掃帚剛才被人群踏亂了的桐樹葉,抬眼看著鐵駭濤背著一個陌生人向自己匆匆打過招呼,便進了家門,關門閉戶,隱約中,他看見那人腿上纏著的衣服上似乎有一團若隱若現的火紅刺繡,繡著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霹靂,陳伯臉上奇怪的浮現出一絲復雜而又遺憾的神色來。
鐵浮屠剛進家門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氣喘吁吁,面色慘白得絲毫不弱于那中箭的男子。
他吩咐鐵駭濤將那受傷男子放置在床榻上,自己癱軟般的坐在桌前倒了一碗昨夜剩下的冷酒,仰頭一飲而盡。攤開掌心來,滿是冷汗,再仔細看他領下衣裳,竟也已被冷汗濕透!
“爹,那貞女宮真有那么可怕么?”鐵駭濤見他父親剛才回來路上的一切鎮定竟都是以如此提心吊膽的代價換來的,不由得心中一凜,語氣較之自己之前的性格,又收斂了許多。
“唉!”鐵浮屠頓足一嘆,滿面愁郁,先前的冷峻鎮定消失得無影無蹤。
“叫你少管閑事你不聽!我鐵某人爭斗拼殺大半生,好不容易安穩于此,娶妻生子,本想好好安度晚年,培育后人。今日從貞女宮手下救回這個雷霆殿的弟子,也不知會引來什么禍害!”鐵浮屠再仰頭飲下一碗烈酒,顫抖的雙手終于平靜了下來。
鐵駭濤雖然俠肝義膽,但卻并不傻,今日不明情由的從貞女宮手下救了人,而此刻貞女宮似乎又已追查回來了,他自知給家里闖了大禍,不敢再接他父親話,只得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復雜難平。
自己終日夢想涉足江湖,與人拼殺,今日才只初見了那貞女宮的驕橫女子一箭殺人的毒辣手段,又見平日深沉穩重的父親此刻如此的驚慌,心中對那腦海里想象的江湖竟又畏懼了起來。
“貞女宮的女人個個心狠手辣,也不知她們奪取‘烽煙令’做什么,那‘烽煙令’是雷霆殿掌教調動門下各個堂口的信物,怎么會在這兩個普通門人手上?”
鐵浮屠凝眉疑問。
鐵駭濤心中思索道:原來父親也猜測不出其中原由,便又挺著膽子接著話,卻因緊張而有些斷斷續續的道:“爹,剛才大街上人群中那兩個女人的對話你也聽見了。她們——她們好像又在找這個雷霆殿的弟子——她們說真的‘烽煙令’好像在他身上——”
他話音剛落,卻見床上的男子忽然睜開了眼,但他囁嚅了半晌的嘴唇卻沒能發出聲音來,鐵家父子以為他要說關于貞女宮搶奪‘烽煙令’的秘密,于是抬手示意他不用著急,慢慢說話,等他好不容易終于發出了聲音,卻只聽他用已變得干澀沙啞的聲音喚道:“水——水——”
鐵駭濤搶去端來一碗熱水,男子咕咚喝完,竟又嚷著要水,鐵駭濤只得再去倒水,哪知接連倒了十余碗,那男子的肚子已喝得像個孕婦的肚子一般高高聳起,卻仍然一臉饑渴難當的模樣。
鐵浮屠忽然站起身,醒悟道:“不好!不要再給他喝水了!他中了貞女宮的‘金翎箭’,那上面淬有‘透骨花’的毒!這毒從骨髓傳遍全身骨骼,毒發時骨骼會長出千萬根骨刺,刺透全身血肉肌膚。吃喝得越多,骨刺長得越快!”
鐵駭濤初次聽說世間竟有如此奇怪惡毒的毒花,想象著這中毒后的慘狀,心頭漫上一陣惡心,身體一震,手一個哆嗦,手中的碗盞摔碎在地。那中箭男子聞此更是痛不欲生,竟渾身顫抖著放聲哀嚎道:“又是那‘透骨花’的毒!好惡毒的貞女宮!我進入‘雷霆殿’也才不過兩年時間,也并未起過害人之心,更未殺過一個人!我上輩子到底作了什么孽?竟然也會中了這‘透骨花’的毒——”
這踏入江湖才不過兩年,心中對未來充滿無窮幻想的男子,此刻已是聲淚俱下。
心中最是震撼的莫過于鐵駭濤了,他滿含同情的看著床榻上這個痛哭流涕的男子,心頭思緒萬千,他若沒中這一箭,將來會成為名揚江湖的俠客嗎?還是默默無聞,一輩子都只是雷霆殿的跑腿人?他不禁由此人聯想到了自己的將來。
但是他已經中了這一箭,注定是要——
“他還有救嗎?”鐵駭濤忍不住轉頭問向他父親。
鐵浮屠卻不搭理他的話,只是神色異樣的問到那男子:“你是說‘也’?還有誰也中了‘透骨花’的毒?”
那男子在這奇毒的煎熬和命在旦夕的恐嚇下早已不再理會自己此行的責任和任務,想也不想,接口便痛苦的道:“掌教他數月前忽然手掌奇癢,接著掌心竟長出了一根根細如牛毛的白骨!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再接著便是手臂——全身——”
鐵浮屠大驚,詫聲道:“憑雷霆殿掌教‘赤炎手’段中崖的功夫,江湖已鮮有人能傷得了他,他怎么也會中了貞女宮的透骨花毒?”
榻上男子仰面朝天,額角因為痛苦而青筋暴起,疼痛讓他眼角淌淚,顯然是花毒已在隱隱發作了。他道:“掌教是被人暗中下毒的,但他一日三餐的食物卻都是自己檢查了的。誰能在他飲食中下毒?他這中毒的原因也是不得而知,只得忍受奇毒煎熬,數月有余。”
鐵浮屠嘆息一聲,點頭道:“素聞段中崖是一個歷來謹慎的人。竟然——”
男子又哀聲道:“眼見掌教藥石無靈,命懸一線,前輩也許清楚,貞女宮里歷來獨立武林,傲然于江湖,從不與任何門派來往,也從不虧欠江湖武林絲毫人情,要想從貞女宮的人手里得到解藥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最后多虧了二掌教妙想,掌門手掌最先發毒,那奇花毒必定是從掌心處擴散進入掌骨的。而掌門在數月前卻是終日手持‘烽煙令’調度雷霆殿各個堂口的生意。于是二掌教料定那花毒必定被涂抹在了‘烽煙令’上。”
鐵浮屠截口問道:“雷霆殿的二掌教?是那個‘黑雷神’路異爾嗎?那你們又怎會帶著‘烽煙令’遠赴成都府?”
床榻上的男子忍者痛微微頷首,表示確實如此。又接著道:“眾人皆知貞女宮的妖女心狠手辣,那透骨花毒只有她們長白山的冰貞園里才種有,也只有她們才知道配制解藥的方法。但貞女宮已有數百年歷史,高手眾多,宮中的絕情劍陣更是傳言有毀天滅神的威力,雷霆殿不敢硬闖。二掌教心想成都府的‘天生毒門’同樣歷史悠久,數百年前竟能同樣用毒滅了‘蜀中唐門’取而代之,于毒的造詣早已享譽江湖。于是派遣我等帶著‘烽煙令’趕往綿州‘天生毒門’,請毒門門主檢驗這花毒成分,看能否配制解藥。”
“‘烽煙令’如此重要的信物怎會輕易被人涂了透骨花毒?他又怎會放心大膽就讓你們兩個武功平平的普通門人攜帶?”鐵浮屠這樣質疑道,眼神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緊接著又補充道:“我猜是否那黑雷神路異爾早已故意漏出風聲,將由自己帶著‘烽煙令’前往綿州,卻只是自己空手另走一路,為掩人耳目。才放心讓你兩個從未在江湖中露過面的普通門人攜帶著真的‘烽煙令’悄然趕路,指望能平安到達綿州的毒門所在。”
“前輩英明——啊——”
那男子突然痛苦得呻吟了起來。
“啊!爹!你看他的腿上!”
鐵駭濤詫聲驚呼,鐵浮屠順著他指著的地方望去,只見那中箭處的大腿上已露出了細如牛毛的森然白骨,一團團,簇擁密集,鮮血慢溢,只讓人心頭作嘔!
鐵浮屠皺眉嘆息道:“這樣的毒可怎么解?”
床上男子忽然躍身緊緊拉住了鐵浮屠的胳膊,力氣之大似是到了回光返照一般,乞求道:“前輩!我自知中的這花毒已被長箭送入骨髓,沒有解藥是必死無疑,命不久矣!但我此行任務未完,死不瞑目!我趙剛雖還不是什么成名英雄,但那也是我踏入江湖的畢生目標。這是我首次擔待如此大的責任,卻遺憾不能盡責到底,還請前輩相助!”
鐵浮屠本就是一個曾橫行江湖的鐵血男子,雖隱居多年,但經這江湖義氣之豪言的煽染,又眼見這叫做趙剛的普通年輕人雖無什么能耐,竟也生得俠肝義膽的心腸。
一時間,那股沉寂多年的熱血難免又再次沸騰了起來!
“你要我怎樣相助于你?趙兄弟盡管直言!鐵某人定會全力助你!”
趙剛聞言,激動得熱淚盈眶,一旁的鐵駭濤見父親竟也有如此熱血仗義的一面,恍然也感覺自己熱血沸騰了起來。
趙剛道:“我等在進入成都府不多時其實就已發現有人在追查我們的蹤跡,便將‘烽煙令’放在一只精鐵鎖箱子里,寄存在了德州寶通錢莊。然后匆忙趕路,希望能在對方查詢出我們蹤跡之前趕到綿州,尋得天生毒門的勢力庇護再來取令牌。”
說到這里,那趙剛抓著鐵浮屠的手掌不由得又緊了幾分,情緒激動,疼痛和恐懼使他面無血色,冷汗浸衣。
他頓了頓道:“希望前輩能憑‘臥龍出淵,一鳴驚人’這句暗號在德州寶通錢莊取出那只鐵箱子,帶到天生毒門和二掌教匯合,這幾日二掌教也已快到了。希望能盡快——盡快——”
趙剛說完最后一句話,仿佛瞬間抽空了渾身力氣,倒頭暈死了過去。
他這一昏迷,直到冬夜的暮色悄然降臨,也未曾再醒來。恍惚中只是在不停的呢喃呻吟著要水喝,鐵駭濤卻再也不敢給他喂水了。
在趙剛剛剛昏迷的那段時間里,鐵浮屠只在屋里不停踱步,望著窗外漸漸亮起又黯淡下去的日光,不住的思索嘆息。
他暗暗回想起多年以前的自己,“橫掃千軍鐵浮屠”曾在江湖上叱咤風云時也是一諾千金的人物,雖遠離江湖多年,立誓不再沾染江湖事,但事到如今既然已點頭允諾了面前這江湖人,這自己允諾下的諾言是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也要替人實現的。
可惜自己已經老了,滿頭白發,力量消逝,只怕力不從心。
英雄傲骨最怕時光侵蝕。
他心心念念的想著要教給鐵駭濤自己的一切人生哲理和生活經驗,讓他這一生無論應對什么人物或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問心無愧,頂天立地。至于自己一身的武功本事也早已傾囊相授給了他。
自己最后還能教他些什么?教他身處江湖間,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任俠與義氣?
不要輕易允諾答應別人,一旦點頭答應,便得竭力做到!
今日本該擺攤賣肉的事他是早已在焦慮中忘卻了,他鐵浮屠一直思前顧后,但卻忘了自己先前清晨歸家時竭力裝飾得與平常無二,不讓人起疑心以免給追蹤者落下線索把柄的計劃已功虧一簣。
這一反常態的關門閉戶不做生意反而是給追蹤者落下了最大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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