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整整肆虐了一個晚上,整夜未眠的還有蕭城。
第二天,暴風雨停了。整座城市算不得滿目瘡痍,但是也傷痕累累。
伴隨著臺風來襲,登上這座城市新聞頭條的還有一個噩耗:海濱大學考古系教授方明墜樓身亡。
可以想象當時的畫面:在那個暴風雨瘋狂掃蕩的夜晚,呼嘯的狂風,夾雜著迷亂的雨點。教授一人站立在博物館之巔,在高高的樓頂縱身而下。僅僅是轉瞬而過的一剎那,他的頭觸碰到冰冷的水泥地,最后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據法醫鑒定,死者是當場身亡。但由于整夜的大雨,一直沒有人發現,直到今天早晨,出來清理落葉的環衛阿姨才發現了他的尸體。
警察迅速出動,在周圍欄起了警戒線。尾隨而至的還有報社和電視臺的各路記者,以及無所事事的圍觀群眾。他們的眼里除了惋惜,更多的是好奇和興奮。
秦嶺也在現場,他的父親是公安局的局長,所以他也跟著來了。算起來,秦嶺雖然老是愛抱怨,不過成績優異,正義感強,將來會是一名優秀的警察。
死者方明,男,55歲。海濱大學考古系教授,性格溫和,深受學生愛戴?,F在,他正安靜地躺在水泥地上。幾個法醫把他的身體翻了過來,周圍的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整張臉已經摔得面目全非,頭頂上還有紅色和白色粘結在一起的物體。雖然看不清死者的表情,但是秦嶺還是覺得,這張臉帶給了他強大的刺激。那張幾乎變形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他甚至能感覺到死者墜落時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只不過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呼嘯的風聲掩蓋了他的絕望,剝奪了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向這個世界呼救的權利。
他緊握的雙手被掰開,手里還握著一個小小的U盤。法醫小心地用鑷子夾起來,放進證物袋里。
秦嶺覺得胸中一陣翻騰,他趕緊跑到一根電線桿下面干嘔起來。
現場根本就沒有什么勘察的價值,一場大雨把一切銷毀的干干凈凈。只是在尸體的附近,有一個巨大的綠色汽油桶倒在一邊。一輛大眾的頂部有一道深深的凹陷,初步估計是死者墜樓是掉在車頂部所致。
秦局長抬頭仰望著這座博物館,博物館很高,從上面掉下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立即斃命。
他和秦嶺對望了一眼,秦嶺從父親的眼神里得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結論:自殺。畢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兇手把被害人騙到博物館的頂部,再從樓頂推下,這本身就是很難做到的。
如何將死者騙到樓頂?如何在一個臺風來襲的夜晚將死者騙到樓頂?如何在一個臺風來襲的夜晚將死者騙到樓頂,自己再全身而退?這些都太難辦到了!
秦局長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焦慮的掃視著人群。兩個警察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一邊阻擋著記者的追問,一邊在人群中尋找著目擊者。
忙碌了半天,警察們還是一無所獲。沒有人會傻到承認臺風之夜還在大街上閑逛,這樣的人會直接被當做重大嫌疑犯而鎖定。
警方調查了方教授的人際關系,發現他為人友善,從未與人結怨。如果說什么會讓人對他懷恨在心的話,就是他一番風順的從講師當上了教授,每年都能獲批申報的科研項目。
蕭城在看電視新聞的時候還了解到另外一則信息:一位女職員在博物館門口看到方明的尸體后,頓時情緒失控。警方針對她的異常反應,認為她與本案有著重大關聯,迅速將其控制。無孔不入的記者們很快就得知這位叫做丁梅的女職員和方明之間有著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輿論的導向一下子調轉了方向,對于方教授的的惋惜和同情迅速被鄙夷和指責所取代,各種小道消息層出不窮。
處在槍口上的還有海濱大學。媒體先是批評了學校的學風,再質疑了學校的安保措施。最焦急的還是一大群大四畢業生,沒有了導師,他們的畢業論文也無法順利完成。
校長在沉默了好幾天之后,終于在辦公室里爆發了:“靠!又不是死在學校里,憑什么把學校當做批評的對象?”
蕭城的生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他就像是一個局外人。有關于這個城市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他每天到醫院實習,照看病人。有空的時候他也是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圖書館里,在那些積滿灰塵的圖書之間穿梭。
唯一和他如影隨形的是一只小花貓。這是一只小小的流浪貓,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鐵絲弄斷了尾巴。但幸運的是,它遇到了蕭城,所以才得以在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里有了生存的余地。
隨著警方的深入調查,案情似乎慢慢明朗起來。方明作為考古系的教授,在某次于市博物館舉辦的文化研究會上結識了丁梅,兩人最后發展為不正當的男女關系。案發前不久,方明與丁梅在辦公室中幽會的畫面被錄了下來,并郵寄至方明辦公室。據其家人透露,方明得知此事后情緒一直不穩定,常常處于焦慮和狂躁的狀態。并于9月15號深夜,從博物館頂部跳下,自殺身亡。
拍攝錄像的人至今沒有查明,懷疑是有人對于方教授的評優心懷不滿,故意想讓方教授出丑。但是沒想到心理脆弱的方教授竟然選擇了跳樓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這樣惡俗的情節每天都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城市上演。期待著更加勁爆消息的媒體和群眾們大失所望,不過很快他們又找到了更讓他們興奮的話題。某某明星卷入了吸毒丑聞,誰和誰又離婚了……
蕭城看完報道不覺皺了皺眉頭,那天匆忙的一瞥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個圓柱形的東西,是什么?
蕭城本能地聯想到了那個汽油桶,他隨即又啞聲笑笑,自己又不是什么警察,真是瞎操心。
秦嶺在消失了一個星期之后,終于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學校里。一大群同學圍著他,打聽著辦案的經過,他只是一味地搖頭,神秘兮兮地說著“這是機密,不能透露”之類的話。蕭城暗自瞪了他一眼,因為這小子臉上明顯寫著得意兩個字。
學校的活動又開始豐富起來,最讓人興奮的是各個院系的聯誼舞會。蕭城對于這樣的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秦嶺卻硬拉著他去,說是要帶他見見世面。蕭城無奈,只好跟著去。
昏暗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蕭城一個人搬了個凳子蜷縮在角落里,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嘿,帥哥!”一雙涂著藍色指甲的手伸了過來,一只水晶酒杯遞到了他的嘴邊。
蕭城的嘴角觸碰到了冰涼的杯子,他渾身的汗毛嗖一下豎了起來,猛地睜開眼。一個卷發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滿臉堆笑,手里的酒杯輕輕搖晃著。
“給個面子?!迸⒌氖滞耙簧?,蕭城本能地側頭一避。
女孩的臉色變了變,有幾分尷尬。
蕭城的臉色也不好看,因為他看見秦嶺在他身后朝女孩打著手勢。蕭城怒瞪著他,秦嶺卻無所謂地壞笑著。
女孩在蕭城的身邊坐下來,蕭城覺得自己的肌肉都僵直了。
“你別緊張?!迸⒀鲱^喝完了杯子里的酒,雖然看不清她的臉色,但是蕭城明顯感覺到她的語氣有點緊張。
“你知道我是誰,對吧。”女孩一問完,蕭城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蕭城的身邊不乏對他有好感的女孩。一個英俊,成績優異,沉默寡言的男孩,總是能和神秘兩個字聯系在一起。女孩們常常在背后議論著他的身世和來歷,她們一直期盼著,自己的白馬王子有一天會降臨身邊。
蕭城沉默著。女孩繼續說著:“我是鄭微雨,經融專業的?!?/p>
“我叫蕭城,學醫學的。”
女孩不滿這樣簡單的回答,她繼續詢問道:“蕭城,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吧,你總是一個人呆著,也沒什么朋友。”
斬釘截鐵的拒絕。
“為什么呢?”女孩心有不甘。
“不為什么。”蕭城站起身,疾步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鄭微雨急了,也快步跟了出來。蕭城很不給面子,依舊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那個,我喜歡你?!编嵨⒂晖蝗惶岣呗曇艉傲艘痪?。本來喧鬧無比的舞會頓時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們兩個的身上。
蕭城的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流,他此刻手腳冰涼,渾身僵直在原地一動不動。
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呼聲,接著一陣叫喊聲此起彼伏:“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鄭微雨的臉更加紅了,她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卻隱隱感到異常興奮。
蕭城還是沒有動,過了很久。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了一句:“你只是在尋找刺激的游戲,但是我沒興趣?!?/p>
接著,他來不及看鄭微雨尷尬或是難過的表情,像是做賊一樣逃跑了。
身后的鄭微雨呆呆立在原地,沉默了半分鐘,最后開始嚎啕大哭。
蕭城整整一個禮拜沒敢回學校,帶著他實習的主任醫師覺得奇怪。他只好搪塞說自己想多學習一些東西,主任很感動,還特地給他找了一間單身宿舍讓他臨時住下。
蕭城每天都在病房和辦公室之間跑來跑去,閑下來的時候總是凝視著窗外。他發現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看著博物館的頂部,那個一閃而過的橢圓形影子總是纏繞著他的神經,揮之不去。
那天他剛走出辦公室,就發現秦嶺鐵著一張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秦嶺直接沖上來揪住蕭城的衣領,把他按在墻上。
護士小姐很驚慌,向蕭城打著手勢問要不要報警。蕭城搖搖頭示意沒事,護士小姐猶豫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躲到了桌子后面。
“你他媽太不給哥們面子了!”秦嶺揮了揮拳頭,像是要打人的樣子:“好不容易給你找來的小妞,你一聲不吭地給拒了。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蕭城微微一笑:“是你自己想找個借口,勾搭她身邊的那個紅頭發的女孩吧。我看見那天你一直朝她看,一副流氓的樣子。”
秦嶺的手松開了,臉上有點不好意思,嘴上卻不饒人:“眼睛倒是挺尖的?!?/p>
蕭城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眼睛推好。
“那姑娘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從來沒受過委屈,你這一鬧,還不得給人留下心里陰影?!?/p>
秦嶺也不管蕭城在不在聽,一直絮絮叨叨的。
“那好,給她上了一課,告訴她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風順?!笔挸蔷o盯著秦嶺,眼里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秦嶺嘆了口氣:“人家說要跳樓,你說怎么辦吧。”
蕭城想了想,嘴里毫無感情地吐出一句:“要跳就跳吧。”
秦嶺氣得直跺腳:“臭小子你還有沒有良心,你以為鬧著玩呀。”
蕭城愕然地看著秦嶺,他也毫不畏懼地跟蕭城四目相對。雙方對視了好久,蕭城終于妥協了:“你要我怎么做?”
“你可以試著跟她交往一下嘛?!?/p>
“不可能。”蕭城的聲音相當嚴厲,秦嶺覺得不能再激怒他了,于是只得后退一步。
“那么,好歹下次不要有敵意,這樣行吧?!?/p>
蕭城點點頭,一言不發。
秦嶺給鄭微雨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之后,她終于不再嚷著要跳樓了,蕭城終于也松了口氣。
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蕭城所在的醫院里常常會出現一個卷發的女孩,她長得并不算太漂亮,可是長著一雙活潑的大眼睛。她總是在樓底下執著地盯著一個窗戶看。她時常能在窗口看見蕭城消瘦的影子。
蕭城不喜歡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但是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更加頻繁地開始從醫院后門出入。每次看到鄭微雨遺憾地離開,他總是有一種報復的快意。
下了幾場秋雨,天氣終于涼快起來了,隱約地透露出幾分秋天的味道。枝頭的樹葉開始變黃,人們開始滿心歡喜地盼望著國慶節的到來。蕭城卻一如既往地在醫院和學校之間穿梭,過著忙碌而充實的生活。
金色的夕陽掛在枝頭,照耀著歸家的人們,給他們鍍上了一層幸福的光圈。蕭城站在頂層的天臺上,遙望著腳下渺小的人群。
他蹲下來,開始環顧四周,卻發現秦嶺在他身后悄悄站著。
“你怎么在這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問道,然后一起會心地笑了。
秦嶺戴上一副白色的手套,從兜里又摸出一副扔給蕭城:“我來看看現場,你呢?”
蕭城背對著夕陽:“我只是隨便來看看。”
“很壯觀吧。”秦嶺瞇著眼睛,看著漸漸落下去的紅日:“只可惜有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蕭城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于是問道:“那個送不雅視頻的還沒找到???”
秦嶺半蹲在地上,仰視著蕭城:“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是一起謀殺案。”
蕭城挑了下眉,心里卻泛起了波瀾。
“兇手什么都沒留下,一場臺風銷毀了所有的證據。但是我覺得,總是哪里出了問題。”
秦嶺見蕭城不出聲,于是自顧自接著說了下去:“一個人為什么要自殺呢?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沒有了意義。首先,方明不存在心理障礙,其次他也沒有抑郁癥。根據通常的心態來分析,自殺者通常有以下幾種心理特征:矛盾心態,偏差認知,沖動行為,關系失調和死亡概念模糊。但是,方明就因為這樣的事選擇自殺,似乎有些小題大做的嫌疑。”
蕭城想了想,問:“方明自殺時,有監控錄像嗎?”
“有,”秦嶺苦笑一聲:“這才是最讓人頭疼的地方。和他私通的那個女職員給了他博物館的鑰匙。那天晚上的監控顯示,方明獨自一人開門進入博物館,到達天臺。此后他就從這里跳了下去?!?/p>
“那么就肯定是自殺了嘍?!笔挸切α诵?,但是覺得好像不太合適,笑容僵在了臉上。
秦嶺凝視著蕭城,半響,他問:“你相信直覺么?”
蕭城一愣。
“我的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那么簡單。”秦嶺站起身,走到天臺邊緣,往下看了看。
“今天我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里,明知道收獲不大,可是還是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發現?!?/p>
蕭城看著眉頭緊緊皺起的秦嶺,心里一絲溫暖流過。
他笑了:“那我們來試試吧。”
“???”秦嶺驚訝了,看著蕭城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銳利,老練和冷靜。
這是個有故事的家伙,秦嶺心想。
蕭城的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么,假定這是一起謀殺案,兇手一定使用了某種詭計,讓他從這里跳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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