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舉目不見種花人

　　在一片寬廣而絢麗非常的世界里，一身白色的秦免免背對著我，背上貼了棕色學生包，學生包拉鏈上懸吊著一只粉色的米老鼠，米老鼠張著那只大嘴笑得很過分；而在秦免免的懷抱里正安逸的躺著一只笨笨熊，笨笨熊睡得很沉。昏暗得沒有陽光的空間里顯現(xiàn)不出秦免免的面部輪廓，頭低著，發(fā)絲順勢垂下遮蓋住了整張臉……什么也看不清。

　　這一幕像極了非主流里面對“殤”的詮釋。凄然一瞬，秦免免轉(zhuǎn)回頭來正對我，面目清晰宛若灼灼桃花，秦免免對我微微一笑……僅僅一瞬，世界沒有了光亮，黑暗聚攏而來，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醒來，八點一刻。陽光透過琉璃板打在我的床上，伸出手去，陽光暖暖的。

　　方才又做了一個夢，不合邏輯的夢。的確，有時夢是這樣的，荒誕而不合乎邏輯。而生活不是這樣，只是注入了夢的元素。我夢到過秦免免很多次了，很想留住她，可是……我說過有時夢是不合乎邏輯的。

　　從床上爬起來，游魂般飄進衛(wèi)生間，茫然抬頭望見在鏡子里呈現(xiàn)的自己，幾乎嚇了一跳。那個人蓬松著腦袋，胡子巴茬，好像剛從垃圾坑里面爬出年資頗深的乞丐，不過那眼神更像一只快要死掉的流浪貓。洗把臉來到凌亂的客廳徹底呆住了，我應該干什么？

　　向陽臺看去，上面那一盆花儼然滅絕了希望……阻隔客廳通往陽臺的玻璃板上隱隱浮現(xiàn)著一張正在苦笑的臉，泛著幾分落魄的蒼白。

　　良久，我終于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出路。一路踢開被陸又鳴前一個月因為收行李搗亂一地的礦泉水瓶子，開始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前一個月陸又鳴走了，而我卻還留在這里。原本沒有離開的打算，因為還有夢。但是今早看到陽臺的那盆花——我明白了，這終究只會是一個夢。

　　所有的承諾，都頂不過時光的掃蕩。

　　沒想到大學四年竟然在彈指一揮間畫上句號，大家都知道無所謂圓滿，總之這將是人生最美麗的永不再見。曲終人散，室友兼好友陸又鳴也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程，而我只為等一個人，所以無故停留一個月。

　　雖然在這里呆了三年，終究還是過客，人地兩疏總無法讓人情深意切。可在這個月里我卻異常安然，有些“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喂馬，劈柴”的閑靜……可我知道，這源于她該回來了。

　　她是該回來了。

　　半年前，遠赴他城實習臨行前夕，她久久佇立窗口，糾結(jié)地瞅著陽臺上那盆我和她親手種上的花，良久她轉(zhuǎn)過臉撲在我懷里，一雙明晰的瞳孔怔怔的望著我：“答應我，等我，直到所有花兒都謝掉。”

　　我從未見到秦免免如此含情脈脈的神情，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的陸又鳴卻說：“你們能文明點嗎？沒必要那么直觀吧！學生物的都知道花代表什么！”

　　“滾！看你電視！”目光穿過秦免免的肩膀，陽臺上的那盆花郁郁蔥蔥，可我卻不知何時會開花，只希望不會太久，“嗯。我等你。”

　　信守這個約定，又過半年，昨夜陽臺上花盆里的那株花還嬌艷無雙，今天卻毫無預兆黯然蕭索。陽臺上那株我和秦免免一起種下的花連最后一朵也謝了。

　　我與秦免免有約，等到所有花兒都謝去。可眼下這個約定已過期。

　　舉目不見護花人。我該走了。

　　一切都收好了，包括記憶。在用了一天時間溫習完曾在西安留下的足跡之后，買了南下的火車票。只消三四十個小時，我就遠離了這個點，但是這需要用疼痛的心來承載永遠。

　　我責備秦免免失約，然而更無力的嘲諷自己不夠堅定。

　　其實我并不舍得離開，很努力地在那株花間找尋讓我撕碎那張車票的決心，可終究還是很失望。

　　我得走了，南下。那邊我會有一份工作，更重要的是可以作別孤零。其實，爸昨晚給我來過電話，質(zhì)問我為什么滯留一個月之久，當?shù)弥医涣伺笥堰€是外省的時爸異常激動。

　　拖了行李箱到樓底，心情猛地沉重，那不單單是留戀，也因為訣別。本著最后一絲意念和思念抬起頭來——三樓陽臺上的那株花已經(jīng)完全謝掉了。

　　心痛得無法呼吸，一時之間麻木了一般。

　　一周前花開得好耀眼，但我知道花最美的時候也就意味著這一切就快要結(jié)束，所以打那天開始每天給秦免免電話發(fā)短信，可她一直關(guān)機也沒有回復信息。

　　眼看枝頭的花朵陸續(xù)謝去，瞅著手機屏幕一天比一天不安，秦免免終究沒有回電。原本簇擁的花朵漸漸零星起來，花托突兀的顯露枝頭，以往那繁盛的場景越來越頹涼。

　　秦免免可曾知道？她可曾知道，眼睜睜看著她們謝去卻無能為力的心情。

　　我沒有失約，秦免免你要相信我。我對自己說。

　　假惺惺安慰自己已經(jīng)做到無愧于心。這種安慰合理得無懈可擊，然而刺激得內(nèi)心流血。

　　踩著從商鋪漫瀉而出的音樂節(jié)拍，邁開沉緩步子，那熟悉的地板上，仿佛都是青春的碎片。一滴淚水在地板縫隙之間漫朔，消匿。

　　異常艱難的旅行，終于走出小區(qū)，視界開始變得寬廣而缺失焦點，不算寬廣的小廣場上，人來往去，那里有我和秦免免一度牽手歡笑的影像。想大步邁開走掉。卻再也移動不了分毫。那一雙腳被意念緊緊黏住，動彈不得。

　　廣場上秦免免環(huán)抱一只雪白透頂?shù)谋勘啃埽舸粽驹谀抢铮成先匀皇悄莻€學生包，一臉“春去花還在”的表情…….她正朝這邊看來。一股暖流瞬間擠占了我內(nèi)心所有冰冷的空間。

　　我發(fā)現(xiàn)，秦免免的發(fā)型比往日時髦了許了，那模樣正向成熟邁進——這不是幻想也不是記憶。是她，秦免免，她回來了。

　　我的眼卻有些濕潤。

　　那一種悸動，我很想當即跪下拜天。然而秦免免臉上卻是一片失望。隨她的目光而去——那是我和陸又鳴租住的屋子。隱約之間那盆花的下方有一點紅，枝條彎曲而下，在隱秘之處開了一朵花，花開正艷。

　　猛一轉(zhuǎn)眼，話出口：“免免……我……”

　　卻發(fā)現(xiàn)一行淚水從她眼角流淌而下。一瞬間只留下一個奔跑的身影。

　　我拼命追上去，一輛該死的車開過來隔在我和秦免免之間，再不見她的身影。

　　我終于決心將車票撕得粉碎。

　　七天，我找遍西安和她一道去過的地方。原本奢望她會版本電影情節(jié)寄情某一個相遇地點躲藏，但是沒有。

　　第七天的那個晚上我徹夜未眠，半夜刮起大風，肆虐得無懈可擊。

　　第二天一大早我沖出旅社來到曾租住的樓下，那盆花不翼而飛。

　　我問一樓鄰居，卻得知昨晚的風雨交加卷下了花盆二十分鐘前已被清潔工掃走了。

　　當晚，爸的電話號碼再次顯示在手機屏幕上，遲疑很久我才按下接聽鍵，沒有讓爸說一個字：“爸，明天我就回來。”

　　利用關(guān)系去電信局查秦免免最近一次通話地址——昆明。

　　竟然是我家鄉(xiāng)，我換乘飛機趕回。一路上腦海里全是夢幻的世界。心想，在昆明某個熟悉的街口我定能與秦免免相遇，然后幸福的在一起。

　　緊緊抱著這個信念，欣然歸來。心里再容不下外物擠占任何一寸空間。

陸又鳴是我的好友兼室友。這四年來沒少幫助我，包括我和秦免免的相識，都是他的策劃。所以我對他的膜拜勝過對耶穌的虔誠。

畢業(yè)大餐之后，他去意已決。于是在第二天他神秘兮兮的丟下我獨自離開了西安。他原本很厚道，走前也邀我一同離開，我說：“你知道的，我和秦免免有個約定。”

陸又鳴轉(zhuǎn)頭朝陽臺那株花望了望，那一盆我和秦免免親手種下的花正開得繁盛嬌艷無雙。之后他平靜的挎上包，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拍了一把我的肩膀，說：“你知道你等的是什么嗎？”

我清晰記得當初陸又鳴說這話時深邃的眼神。

我只是笑不咧嘴，并不回答。

最后，陸又鳴給我講了《夸父逐日》的故事。晚上我送他去機場，在候機廳他長長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再沒回頭。

沒有陸又鳴和秦免免的宿舍安靜得似如監(jiān)牢。只有那株不會說話的花能撫平孤寂。

秦免免和陸又鳴是高中同學，家鄉(xiāng)都在一處，唯獨我在西南。之后四年，我們不約而至在西安駐足。同一所學校，陸又鳴和我一個班，秦免免在其他班級。

陸又鳴曾對我說中學的時候秦免免喜歡他，可他一直不理秦免免。后來在一次老鄉(xiāng)會上，秦免免再和陸又鳴碰面。陸又鳴挺流氓的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把秦免免介紹給我。其實看了無數(shù)電影的我我挺忌諱這種關(guān)系，但這種成功率要比無地生根好許多。

于是我和秦免免之間有了情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