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坐在化妝臺前。前幾分鐘，她給久時打了電話，說，我們出來見一面吧。醫(yī)院那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對方，哦地回了一聲。

　　紅豆注視著鏡子中瞳孔里的自己，她確實老了，沒有了當年的粉嫩肌膚，沒有當年放光眼神，沒有當年的放蕩不羈。她在猶豫是否要盛裝，還是要淡抹。那份對不起一直久久在她的心中，是對久時愧疚。他的那雙手，殘缺和恐怖，都是活生生的證據(jù)。紅豆想過要去彌補，就算是肉體。她的心是屬于任九九的父親，這么多年的執(zhí)拗造就的是不能自欺。

　　她輕點紅胭脂，打了些腮紅，細細地描上了眉毛，畫上淡淡的眼線。她從抽屜的暗層拿出了一個陳舊的盒子，那個盒子裝著久時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一個藍紫色的發(fā)簪。

　　紅豆與久時是在她父親的一場宴會上相遇的。紅豆的父親是一位有名有錢有地位的商人。她十八歲生日的時隨父親參加了一場貴族的宴會。當晚排場奢侈得讓常人嚇得合不上嘴，除了贊嘆外，就是各種高傲的聲音。各路聲色，暗藏刀光劍影，一段段笑里藏刀。

　　先從每個人手里拿著的酒杯，都是用純色的翡翠打造的，而酒杯的形狀又是不一的。你把名酒慢慢地倒進杯子里，酒緩緩地溢滿酒杯，就好比如自己家的女兒處長成，嬌滴滴的。你不忍一口飲盡。你好好地端看，翡翠的顏色和酒色需相協(xié)調(diào)的搭配，你的品位不露聲色地暴露在你手里的小小酒杯。要是你的品位夠差，只不過是十足的有錢人，在這里，你就不要去埋怨別的富商遠離你。這里絕不是暴發(fā)戶來喝喝酒的地方。來這喝酒，你得有好的品位，有好的眼光。

　　真正的有錢人炫耀的不是錢，而是品位。品位怎么去詮釋？你得有自己的一套見解，你的見解獨特又不是小眾，你的眼光能夠在這樣一群錢多得流淚的人中，樹立潮流的榜樣。他們這樣的一群人壓根就瞧不起錢，可是他們又不能脫離錢。我們可以說他們裝，他們也有自己天衣無縫的套詞。要想真正脫離這樣的怪圈，也就只有紅豆的父親，所以她的父親有錢，有品位，接著又有了地位，才有了至高的威信。

　　紅豆的父親手中那個酒杯，也就是與平時的酒杯一個模樣。你或許要笑了，這樣的酒杯能說明他有什么高的品位。要是這樣，人人都是品位家。你細細地看他手中的酒杯，酒杯的彎曲處飽滿而均勻，恰到地合上指間，既不會壓上去，也不會離得太開。如果還用美女這樣的形容詞來修飾這個酒杯的舒適感，也顯得太入俗。出俗的說，這個酒杯才是真正的酒杯。再過多的描述，就顯得多余了。

　　看完了酒杯，就該看看這間屋子。這是紅豆父親的祖宅，是中國半殖民時期英國貴族為了娛樂而建筑的別墅。從外觀到內(nèi)局都彰顯了古典文藝復(fù)興的風格。除此之外，這棟別墅的裝潢更多的是殖民主義的有力證據(jù)。墻上和窗戶上的雕花全是金鏤的，掛著的名書畫也是當時強奪的。祖宅的第一層分為三個部分，大門進去的正中是十米寬長的舞臺，可供客人在里面跳舞。舞臺再往后就是客人相坐品酒的廳，接著就是典型的歐式櫥窗。櫥窗往左是調(diào)酒和食物的地方，靠著它的是一道屏風——這應(yīng)該是加入中國式的元素。屏風的另一邊是西洋樂器擺放的地方。而現(xiàn)在他們正在演奏著抒情婉轉(zhuǎn)的靈樂，人就容易醉。櫥窗往右是一個旋轉(zhuǎn)的樓梯。樓梯往上第二層供客人休息的地方。而這一成的房間又不是雜亂的，憑你想睡那就睡哪的。最重要的客人在東南方的房間，采光和濕潤度都適中，而且環(huán)境安靜，屋外的陽臺做夠放下兩張?zhí)梢危┙o爵士和貴婦賞光，朝夕后海都盡收眼底。重要的和次要的在西南邊的房間，除了沒有什么風光可以欣賞，其他和最重要的客人是等同的。而對于一般的客人則在西北方的房間，情況就比較懸殊，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這里的特點就是東南房一般比西北方的房間要少的多。

　　這棟祖宅的第三層是這家主人的歇息的地方，你發(fā)揮你所有的想象力去想就是第三層的畫面。在第四層是名為儲物間，有誰相信呢，自從紅豆的父親成為這個祖宅的主人，第四層成為所有進入這個宅子的人的禁忌之地。因為禁忌，更催使人一探究竟。可是入口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找到。沒有人知道這里藏了什么秘密，絕對不會是錢。紅豆父親富得天地可鑒，所以在上面藏錢沒有必要。祖宅的第四層比這宅里的其他都更吸引人，這樣的神秘就如木積塔，人人都往上堆一塊，越堆越高，尖尖的塔頂成了一個不可知的圓點。被人堆起的木塔也會被人推倒，缺的是確定的時間點。

　　每一位到這里的老男人，帶著自己的孩子，顧名思義也就是他們的未來繼承人。這場簡單的宴會，早就在他們心照不宣地當作彼此未來繼承人的初次交流會。這群老男人的談話焦點自然而然就會在自己的子女身上，如何把自己的子女很好的推銷，既不會顯得招搖，也不會顯得低下，自己的子女能跟對方的建立一個關(guān)系網(wǎng)。這樣的目的從他們的對話里就一清二楚。

　　紅豆站在屋外距地三米的大陽臺上。屋里的人無趣極了。那些奉承的話，攪著她的心有些亂。她的亂，讓她無法自信地站在父親的旁邊。每一個人從頭到尾，一處不落地夸了一遍。她對那個褒獎她左手一個胎記的人感到可笑。他父親的高傲，轉(zhuǎn)來紅豆這邊就變得有些清高。清高是很難融進聲色里。她的清高不是常人所賦予的那種概念。清高，到底是在表揚還是諷刺一個人？紅豆有些不喜歡，她還沒有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她被憋得越久，就會更亂，亂了之后在站在父親旁邊，只會給父親丟臉。丟臉的事，紅豆才不干。

　　三月晚風挽起紅豆的青絲，她瞧瞧自己的身體。她有些羞澀，臉撲撲的紅了一片。美麗的花盛開，獨少了賞花的少年，便道是孤芳自賞。她長長的濃黑秀發(fā)微卷著，發(fā)髻輕輕地散落在裸肩上。她的額頭美得妙不可言。一個男人贊美女人的時候，他會說，你的臉是仙女，你的手是尤物，你的腰是妖精，你的腿是天使。幾乎不會有男人敢言你的額頭美得妙不可言。紅豆的額頭妙不可言，在于古典的韻味。她的臉是東方女性的臉型，沒有什么沉魚落雁，就是看一眼無法抗拒。她的眼睛住著未知的靈魂，她的嘴唇透露不能說的秘密。

　　從她的鎖骨往下，她那白嫩嫩的**半露著。她的這一半**光滑，富有彈性，露出的**就只是一條線。一條白色大茉莉的裙子裹著剩下的那一半的**，直到整個**被包著，向下是一個透明的大裙擺。她的腰身，她的細腿，一點都不會被衣物所遮掩。在她還沒有穿上這間裙子之前，父親在耳邊說了句，寶貝，十八了，成人了，這件裙子會把你變成一個女人，該有的美，一分都不會少。紅豆還未習慣十厘米跟的高跟鞋

　　一個女孩要想成為女人，沒有男人總會成分不足。而男孩，沒有女人也不會成為男人。女孩和男孩在成為女人和男人，需要彼此，生生相惜。

　　久時望著紅豆，他的心蕩漾著飛出了軀體。他看見過很多女人，就算性感得不禁讓人想要咬一口的，還是清純得讓人捧在手心里護著的，都栽在久時的手里。久時不同于那些花花公子。久時的心花，情也多。他愛的不僅是女人的身體，還有女人的心。他偷走的可是女人心。他在亂花里激揚，在亂花里逝去。

　　久時搖著翡翠杯里的酒，他的品位并不低------酒杯的顏色和酒色渾然天成。他不動聲色地看著紅豆，從黑色的頭發(fā)延伸到裸著的后背，接著道緊緊包裹的臀部，裙擺下的而細腿，接著是高跟鞋上的腳骨。他有一種回家的情趣，不想再看別的女人一眼，想帶著紅豆回家。

　　紅豆回頭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再看她。她挺直腰身，禮貌地點頭，表示自己的問候。久時也很有禮地點頭，他的眼睛還沒有離開紅豆。“你好，我叫久時，可否知道你的名字。”久時露出潔白的牙齒，他的笑容里帶著禮節(jié)和入侵。

　　紅豆看著久時，他的雙眼里的情多濃，濃得化不開。紅豆看到了他眉宇間的苦情，心底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男人穿著有些與眾不同，他的西裝革履定是經(jīng)過改版的。紅豆不得不承認，她很欣賞久時的穿著。

　　紅豆微微一笑，“有何不可！我就紅豆，你一定是一名藝術(shù)家？”

　　久時一驚，看著眼前的姑娘，感覺像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他內(nèi)心有種懺悔，寧愿以后再也不多看別的姑娘一眼，只希望能與眼前的這位廝守。這一句話，他親口對別的姑娘說過好多遍，卻沒有一遍是真心的。

　　久時仿佛一個被別人發(fā)現(xiàn)秘密的小孩子，“你怎么看得出，如果我說不呢？”久時雙手交叉置在胸前，他要保持神秘，游戲才能繼續(xù)，才會有意思。

　　紅豆捋了捋前劉海，水汪汪的眼睛打量著久時。久時的全身沒有一處是自己的，他看著紅豆的神態(tài)，心底慌了神。他剛剛只不過是看著紅豆的身子，而現(xiàn)在自己猶如被紅豆的眼睛層層脫掉了衣服，他身上那里長了痣，那里留了疤，全被眼前的這位女人發(fā)現(xiàn)了，接著是肌膚，血液，骨髓。久時雙手放下，又提起插在腰間，接著交叉胸前。不管哪一個姿勢，他都不會自在。

　　紅豆往前走一步，久時就往退一步。他靠著墻，盯著紅豆往自己走過來。是久時的眼發(fā)暈，還是紅豆的身子骨晃悠悠。他呼不出氣，他活了那么多年，是第一次被女人攝入心魂。

　　紅豆嘴角邊點點地往上翹，她有些忍不住，“你為什么這么怕我？看看你，你的眼睛，你的雙手，你的穿著，你的神態(tài)，哪一點不是實足的藝術(shù)家。你一定彈得一手好鋼琴。”紅豆站直地瞧著久時。

　　久時的心砰砰跳，他喜歡很多女人，卻只愛一個，“只能說，是我把自己出賣了。”久時壓了壓緊張，走到陽臺的最外邊，張開雙手，“我猜，你肯定喜歡這里勝過里面。”

　　紅豆走到久時旁邊，“你不也是？”

　　久時往旁邊讓了幾步，他不敢站在紅豆的身邊。紅豆的香，讓他難以正常言語。他說到，“我是一個藝術(shù)家，不過我彈的鋼琴未必比我的吉他好。”

　　紅豆看著他那雙纖細的手，經(jīng)不住地拉起來，好看個仔細。久時屏住了呼吸。

　　紅豆略懂一般了，“我想，不是你彈的鋼琴不比你的吉他好，而是你更喜歡吉他。”紅豆放下了久時的手，眺望了遠處的朦朧月牙。這樣多情的男人，紅豆第一次見過。即使她見到的男子并不多，但再也不會有那個男人比久時還多情。紅豆對久時有股憐惜，他的眉宇間的孤獨和尋覓擊中了紅豆最敏感的神經(jīng)。她再多看一眼這個男人，就會多一份愛戀。可是，她又不能完完全全能愛上這個男人。她自己的謎就像眼前的朧月，再久都不會散開，這一晚怎么也看不到明月懸空。

　　有些人的多情，需要深入的接觸，才一點點地挖掘出來。而久時的多情，在你靠近的時候，就會隱隱察覺，在與他交談的過程中，你就斷言他的情到底有多深。這樣的人，要不愛得很幸福，要不愛得很痛苦。

　　紅豆開著玩笑地說，“你會不會愛上我？”紅豆說完，驚訝到的先不是久時，而是自己。一個女人心底里感受到男人絲絲愛意時，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紅豆看著久時，他的黑色眉毛像兩把劍，從眉心往外向上揚。濃密的眼睫毛長長的翹了上去，像一個深閨屋上的門簾。俊俏的下巴更是把這種多情演繹地淋漓至盡。

　　久時一愣，他看著紅豆的清純雙眼，他希望紅豆是認真的。他那么多次對別的女人說，在那些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面前，他不必等到女人張口告訴他答案，就知曉了。而現(xiàn)在輪到他被這樣的女人迷得昏了頭時，他才知道著滋味有多澀。他嘗到時，忍不住就要上齒要不下唇，深吸一口大氣。

　　久時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紅豆的肩，一字一句的說，“我恐怕已經(jīng)愛上你了。”

　　紅豆的玩笑話，變得不好玩了。

　　久時追問著，“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躲著我的眼睛。”男人要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什么畏懼都戰(zhàn)勝不了心頭的愛意。“看著我，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我也有感覺。”久時怕錯過。

　　紅豆推開了久時，她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她承認初次見到久時的那一刻，她有類似掉進愛河的小鹿亂撞，僅僅只是類似。她看著這個男人多一秒，自己就會痛苦一秒。

　　久時拽住紅豆的手，把她往自己懷里送。紅豆知道了，她對久時的痛苦是因為這個男人心里想愛的愛不到的失落。這個男人的臉正要湊過來，紅豆一巴掌就上揮。啪的一聲，久時挨了熱辣辣的一臉，紅豆的腳跟不穩(wěn)，踉蹌地跌倒了后頭。誰料到紅豆不偏不倚地倒在了任一的懷里。任一就是任九九的物理老師。

　　屋里的樂聲停了，賓客都往這里來……

　　紅豆看著自己戴著的藍紫色發(fā)簪。宴會的最后，久時捎人送來這意義重大的禮物，是道歉，是愛意，更有綿綿的期盼。

　　紅豆緩緩地扭著身子，性感的臀部拉開視線，咚咚地腳步聲踏著記憶，走出……….

　　五

　　在妮子燒傷不來學校的這幾星期里，我和兩個人成了死黨。一個是因為喜歡妮子而想從我這得到她消息的劉野，還有一個是年級前五的物理老師的兒子李豎。

　　在學校精心培養(yǎng)的班級里，有一種無形的恐懼。高考的恐懼，只是恐懼這張大餅里的碎屑。那填滿這張大餅的是青春。青春的高三，高三的青春。什么都顯得與眾不同，有很多話要說，道說時卻失了言語。沉默和凝望，成了往后回憶的最佳姿態(tài)。

　　我來到這個3班，迎接的第一攻擊波是各科老師課堂上的問題。說白了，他們想得到這樣一道選擇題的答案。我是靠真本事才能來這個狀元班，還是靠哪個強大的后臺。答案可以是前者，也可以是后者，甚至是前后結(jié)合的答案。無論是那個答案，他們都會覺著很舒服。如果是前者，他們熱烈歡迎；如果是后者，他們以后需要我的家長幫忙，也無可厚非。兩者結(jié)合，更是好很。他們唯一擔心的是，我的成績會太差而拖累全班的名牌大學率。

　　我那個前十的同桌妮子還沒有回來，我是該擔心她，還是我自己。我心里告訴我，那些煩人的隨堂問題就不重要。我很隨意，但在回答的時候卻很認真。我知道有雙眼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緊緊地盯著。

　　我花了比何時都拼命地勁頭，當每一個老師才拋出問題時，我手里已經(jīng)算完了一張草稿紙。每一節(jié)課下來，我必須做的是把一堆草稿紙悄悄銷毀。我不能讓別人認為，我居然廢了這么大的勁才解得出。我的自尊，強得連我自己都害怕了。這種害怕是在語文課上給撕毀。不是我戰(zhàn)勝了害怕，而是被摧毀了自尊。連害怕的本尊都沒有還哪里來的害怕。

　　語文老師是一個很時髦的女人，她叫唐泫。她燙卷染紅的頭發(fā)扎了一個很高的長辮子。她的臉骨很明顯。她屬于那種有臉有骨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常常給人一種敬而遠之的孤傲，可以很迷人，也可以很嚇人。美與不美在方寸間。唐泫是美的。她臉上畫的妝很淡，卻足夠使她那臉骨溫軟下去。她的穿著也很大氣，她的腰本身就高。一條束腰喇叭褲彰顯了腰的十足魅力。她的袖擺很大。

　　全校沒有一個人認為她的職業(yè)是個語文老師。她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耳朵掛著的翡翠耳環(huán)，手腕戴的玉環(huán)，還有光耀無比的黃金戒指。一個小小高中語文老師何來如此排場？她的高貴無處不炫。她幾乎沒有和別的老師有別的交流。她只會做一件事，準時來上課，準時下課，不布置任何作業(yè)。她的課比大學的思修或者毛概還輕松，她在她從事教師的生涯開始時說了一句話，我只會在課上認識你們，并且你們得無條件地回答我的提問。

　　她的提問從開始就沒有，她坐在上面講。偶爾說些與課堂有關(guān)的，更多的是一些誰都不知道的故事。說到心酸處，自己流著淚，說到動情處，沉默好久。聽過她的課，說不出不好，只能說心里被扎中了。

　　她那天走進教室，還未坐下的第一句話，說的是，“誰是任九九？”

　　我自然在所有帶著疑問的眼光中站起，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她的眼神想要撕碎了我，她用長長的袖擺一揮，多一句話都不愿說。我識不得我哪里得罪了這個陌生的女人。我聽說來的，她是高貴，是感性萬分的。我曾一度希望見見這樣的女人。在她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之前，我還滿懷期待。

　　唐泫怎么也把持不住自己在講臺上的高貴和孤傲。她看見另一個女人正在下面坐著看著她。那雙眼睛，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夜里夢里，多少次來回出現(xiàn)爭著要奪走屬于她的。她要是能把這雙刻苦銘心的雙眼忘記，應(yīng)該到她死時閉目的后一秒。她多恨這兩只眼，再多看一眼，就再也壓不住中燒的怒火。眼睛上的眉毛，就是日日夜夜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的。唐泫不敢看任九九一眼，她真地怕了。那個歲月里的他，年輕的他，都不差地描摹在任九九臉上。

　　唐泫的華容富貴都抵擋不住這暗藏地憂慮。班里的人都看出了她的異樣。各種異樣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她高傲的偽裝。唐泫有些站不住，她扶著桌子的邊角，故裝鎮(zhèn)定地走到任九九的身邊。她冒出一種要向敵人宣勢的氣場，絕不服輸。

　　我看著語文老師的模樣。那種對我的怨恨，透過眼神張揚著。我默默地低下頭，避開那份壓抑的交流。她越是靠近，我就越害怕。我有生第一次如此害怕女人。就算是我的母親紅豆，我也不會怕到心慌得要化掉的地步。我既不能把頭埋得太低，也不能高揚著。極度的不舒服使我所有動作都亂了套。而不能有所動作又加劇了我的焦慮。

　　唐泫溫柔地摸摸任九九的頭，她邪惡地想要把那個女人遺傳下來的濃密秀發(fā)燒掉。

　　“站起來，我問你。”唐泫壓低了聲音，微微一笑。

　　我還是不敢看她，誰曉得一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女人竟會對我有那么顯露的恨意。原因只有一個，她必定認識我，而我卻不識得她，也可能是我失去了關(guān)于這個人的記憶，更可能她認識我的母親，抑或我不想提前的那個男人。

　　“抬起頭。”她命令道。

　　我抬頭看了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與我對視時，瞳孔里藏不住的恐懼，就如那對我的恨意。

　　唐泫把頭轉(zhuǎn)下了一邊，吸了一口氣。她眼里有些溫熱，頓了頓，轉(zhuǎn)回頭，對任九九問到，“如果你深愛一個人，為什么你還要拋棄她，還不讓另一個人愛她的人，去保護她。”唐泫激動地語氣抖動著，繼續(xù)問道，“如果你是因為金錢，說明白啊，干嘛讓別人糾結(jié)著。”

　　唐泫追問道，此刻她更想在喊，“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別人好了，你又要回來。為什么，為什么？”最后的那幾句‘為什么’，她是要喊出來地，又壓了回去，在喉嚨里逼問。

　　我覺著眼前這個語文老師已經(jīng)了無興趣。傳言里的她，我看來，高傲是絕對的，感性是多虛假，純屬是個瘋子。她唐泫就是個徹徹底底腦子有問題地瘋子。我直視她，她的眼神里閃躲了。我的心頭一酸，我看見了她的痛苦。那種被困擾而解脫不了的苦楚。

　　我說到，“唐老師，這個問題與課堂教學已經(jīng)脫鉤了。”我看到她非得要我回答這個問題，補充道，“萬一我不幸成為這樣的人，我想我應(yīng)該是有不可告人的苦衷。”我回答完，就已經(jīng)知道無論什么答案都不會令她滿意。因為她心里已經(jīng)有一個不可替代的答案。

　　唐泫的臉變得實足地扭曲。在一旁的同學都安靜了。這位個性耀眼的語文老師出什么牌誰知道。只能說任九九今天霉運太重，出門前沒有禱告。

　　唐泫說到，“那是因為你太自私，太貪財，太絕情，太不要臉，你就是賤人。”唐泫罵道，罵得越來越難聽，“把別人都當作猴子耍，耍完了，連只香蕉都沒給，拍拍屁股就走人。你這種人就是該下地獄。”她手里的粉筆捏個粉碎，雙手握得撬都撬不開。

　　“夠了！”李豎一猛力拍響了桌子，“媽，你說得也太難聽了。”

　　“難聽，”唐泫苦笑著，“你給我聽著，要不是我，怎么會有你。你那父親有我這么對你操過真心的嗎？”

　　“那些怎么和這些扯上關(guān)系！”李豎喊道，“你這是無理取鬧。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泫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這種場合上一點面子都沒有留給自己，氣不打一處，咆哮道，“哼！你知道！你以為我怕別人知道？大家都知道更好啊。”

　　唐泫兀地拽了過去，立馬就挨了一個耳光子。打他的人就是物理老師，任一，我不愿說起的那個男人。

　　所有人都驚呆了。物理老師全家和諧的外相此刻被打破。教室門口圍著許多人，但大家都看似不愿出手。

　　唐泫被任一一巴掌打醒了，她的淚忍不住。她拭了拭眼角，匆匆地消失。任一追了出去，班里歸于一片沉默，外頭識趣地散開了。

　　如果說這件事讓我和李豎成為是好兄弟的開始，那就算是把。而這件事包含的錯綜復(fù)雜，我想，有一天會天下大白的。

　　而在這件事后，幾乎沒有再和我交流，但除了一個，那就是劉野。劉野的最初目的很簡單，他是想從我這里的接近妮子。人是一個群居的集合體，人不能脫離人而獨活。這樣讓人養(yǎng)成了自己的一套交流模式。交流的格式和屬性相近的話，就會很容易聊得來，聊得人生百態(tài)。但是人是多種多樣的，每一個人的交流模式必定是千姿百態(tài)的。即使如此，這也不會影響到人類社會的交流。人是這個世界最聰明的最沖突最復(fù)雜的物種。

　　我的交流模式和劉野可是說十萬人才有那么大的差別。劉野和我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兩人。他享受被一群人中的瞻仰，我喜歡一個人來去；他有四面八方的朋友，我有妮子、李豎還有他；他有迷倒眾女生的微笑，我只有一個前十的同桌妮子；他是某個深藏不露富商的孩子，我只有一個乖乖的母親；他是個表是外向里卻內(nèi)向，而我卻恰好相反。說到相同的點，我們心底善良，學校表現(xiàn)一般。

　　劉野對為什么會喜歡妮子？劉野問了自己好多遍。喜歡一個人，真的不需要要太多的理由。理由就像是借口，多一個理由就是多一個借口。愛一個人，是自由，不是借口。為什么非得要問為什么喜歡，這會讓愛增加多余的負擔。妮子并不是所有人認為的漂亮，但劉野就愛妮子這樣的一款。他從高一見到妮子的那一眼開始，就不再對別的女生再抱幻想。劉野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向妮子表白被拒了，他會不會傷心得再也不能和妮子講話了。

　　高二時，他那個表白被拒的噩夢實現(xiàn)了，他難過了許久。下著暴雨的那晚，一個人跑到海邊，獨自喝了一箱酒，頂著轟雷電掣，站在岸邊對天宣戰(zhàn)，巨浪差點把他卷走。酒勁沖上腦子，癱掉了他雙腿。他躺在一個個酒瓶擺好的心形，嘴里喊著沒有人聽見的宣言。事后的第三天，他嘴上帶著絨絨的胡須來上課，第一件事是走到妮子身旁，說到，“妮子，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沒有權(quán)利，阻止我愛你。”

　　我問劉野，關(guān)于后來怎么發(fā)展的。劉野用有的沒有的搪塞我，要不就拿李豎做擋箭牌。我在3班第一次考試公布成績排名的那個夜晚。他們兩為了慶祝我沒有考到倒數(shù)第一名，要去痛飲。實則倒數(shù)第一正是劉野，我明明看到他考數(shù)學時，從頭睡到尾。他可是我們學校數(shù)學領(lǐng)跑者。他嘴里自己說道，慶祝任九九同學考了倒數(shù)第二，也慶祝我第一次被全校公罵,更要慶祝李豎同學有所突破考得順數(shù)第二名。他說完，我們都瘋笑了。

　　我們約好午夜0點從學校正門，一直北上，走上3個小時，到驚珠海一醉方休。我和李豎各帶著6瓶啤酒，劉野出奇地帶來了煙花。劉野打趣地說，慶祝怎么可以不點炮，現(xiàn)在你們也不能叫我把這些再拿回去吧。

　　夜晚的海風特別的醉人。它用黑夜獨特的神秘包裹著你，咸咸的海水撲鼻而來。驚珠海的來名特別的有意思。過去的老人說，元古時期，有兩個兄弟，大的叫天驚，小的叫地珠。他倆兄弟一路斬妖除魔，來到我們這邊的時候，正趕上了火山噴發(fā)。這座火山里有一個滅卻的妖，他利用火山的噴發(fā)周期，算好了此次噴發(fā)時間，大興災(zāi)害。而現(xiàn)在唯一的方法，就只能。

　　“屁啊，多么老套的故事。”劉野嘻嘻哈哈地打斷了李豎的話，“來來，阿九和阿豎，我們喝酒。”

　　“我看，驚珠海是兄弟之海，要不我們一起結(jié)拜兄弟。”我說道

　　李豎眼睛一亮，說，“九九說得對，阿野，你的意思呢。”

　　“我也有正有此意。”劉野笑著說。

　　我驚喜道，“我們是一拍即合啊！”

　　李豎正色到，“我們結(jié)拜兄弟要有些習俗，除了滴血酒，還有每個人脫掉褲子給其他人打一下，代表朋友妻不可欺，打完屁股還得大家露出自家家伙給對方瞧瞧，表示彼此坦誠相見，肝膽相照。”

　　我說到，“這樣的方式聽起來是有些封建，不過，有何不可。”劉野在我后面補了一句，“不然，這能叫習俗。不過，幸好也夠爺們，夠刺激。”

　　我們咬破了手指，每一杯酒都滴了彼此的血。那晚的半月很通亮，懸掛在海面上，皎潔的月光打在彼此的臉上，流瀉的是信任。

　　干杯！

　　我們舉杯過頭，一飲而盡。拜天拜地，結(jié)拜兄弟。我們露出屁股讓彼此打。此后，劉野就是我的大哥，李豎就是我的二哥。

　　我們喝到第三瓶完的時候，劉野哭了。我和李豎都摸不出頭腦，還以為他太過于激動，喜極而泣。當他開口后，我們都安靜了。他開始坦白那天對妮子說完那句話后，發(fā)生的一切事。

　　他說，他已經(jīng)做好被班主任找來談話的打算。談話就談，這有什么擔心的。這種小事，他才不會留意。他真正害怕的是妮子，妮子的一個語氣詞都可以攝入他的心魂。想讓他死，比任何謀殺都輕而易舉。想讓他活，比任何仙丹都效果百倍。可是，妮子沒有讓他死，也沒有讓他活。妮子把他帶到自己家門外，讓他自己看看，他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幾年來到底是怎么生活。那個擁擠，狹小的房間里養(yǎng)出的來得女孩到底哪里吸引他了。

　　妮子以為這樣會嚇到劉野，然而劉野更加心疼妮子了。劉野想說的是，我不是喜歡你，妮子，我是愛你了。妮子看到，這樣還不能嚇到劉野。妮子說，“劉野，我求你，放過我吧。我不能，我知道你好，是我不好。

　　接著呢？我問劉野，

　　劉野說，她進去關(guān)上了門。他在妮子家守了三天三夜，后來才發(fā)現(xiàn)，妮子每天都從后門去學校。他卻傻傻地在前面等著。他除了喝水，就這么守著，曬太陽淋暴雨算什么，怕錯過她出現(xiàn)的機會。我得向她道歉，是他逼得太緊了，他不會要求妮子立馬就答應(yīng)他。他錯了。

　　劉野在那里眼淚漣漣。他一口氣喝完了第四瓶，灌進去的酒嗆得他喘不上氣。他把手中的酒瓶拋向驚珠海，“啊！”大喊一聲。

　　我和李豎也把最后一瓶酒喝完，跟著他不知疲倦地朝著大海喊，把那朝陽快快喊出來。

　　醉了，我們已經(jīng)大醉了。還有最后一件習俗沒有做完，這沒做完就代表著我們還不是真正的拜把子兄弟。我們點著了煙花，我們一起脫掉了上衣，脫掉了褲子，面朝大海，赤裸地奔向海平面下的朝陽…….

　　煙花散盡的那一刻，最初的那一抹朝陽照耀在我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