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時候，我轉來了3班。

　　我沒有什么本事。但我媽有，有多大的本事，誰知道，她是一個神秘的女人。我不了解我媽，不是因為我不想去了解這個女人，而是這個女人從來不會讓我走進她的世界。她認為，只要當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把我像廢物一樣扔到二十三號街上的垃圾桶。那個女人，一丁點罪過，也沒有。我該有的吃，該有的穿，該有的虛榮，她都能夠滿足我。真正讓我害怕的也莫過于此。

　　那個女人沒有給過我愛，或許她的愛淡如水。我沒法接收到她母愛的電波。

　　那個女人，現在一定在摩擦著那個杯子。你可以清楚的看見，杯子上漂亮的花紋已經掉了漆，殘留的顏色孤獨地注視著這個女人。女人擦完了那個對她意義重大的杯子，回到自己的房間，接著把整整齊齊的被子弄得亂七八糟，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迭好，再放到原來的位置，一毫都不能有差池。

　　去年夏天，我半開玩笑地公然挑戰了這女人的底線。我故意把疊好的被子往后移動了一點，結果是引爆了我和這個女人一整個夏季的相對無言。我承認，我崇拜這個女人的執拗，我承認，我斗不過這個女人，我承認。

　　這個女人已經穿好了衣服。那件白色的裙子照常著身，幸好是白的顏色，即使晚上洗，白天干，也不會讓別人覺出這裙子由于被人天天穿而顯掉色。往往掉色的衣服會令一個女人失去美麗的色彩。對于這樣年齡段的女人，發白的衣服也會透露出女人的處境該有多糟糕。

　　這個女人是愛美的，沒有什么能阻止她對美的追求。我很佩服這個女人。因為有一次冬天，當她依舊如此著身出門，是的，你得相信，我狠狠地罵了她，是不是瘋了，外面零下幾度的天，你究竟還想不想回來，起碼，還有人.....我沒有說完，她乖乖地披了件小披肩，什么都沒有說就出門了。等了一會，我跟著她出去，只是在回來的時候，我繞道提前十分鐘回來，暖好了水，待她哆嗦地進門時，冷冷地拋出一句，活該你不多穿衣服。

　　每天，我和這個女人都會有一道剁椒魚頭，沒有人會吃，每天照常炒，又照常被我倒掉。

　　聽到這里，你一定以為，我有一個瘋媽媽。好的，你只是說對了一半，她是我媽媽，然而她不是瘋子。

　　我坐在3班的教室里，看著低頭苦讀的新同學，無奈生出些可憐。高三的氛圍，我們不言而喻！關于夢想、未來、前途的話，那全都是狗屁！我在心里得意的笑，誰他媽的在意，我只是表達我個人的信仰而已。

　?。【?，你有信仰嗎？＂妮子輕輕地捅了捅我的腰，張著一雙明顯睡眠不足的臉，木木地盯著我。

　　妮子，是我在三班第一個認識的人，因為她是我的同桌，我不太擅長與人溝通，如果必須，只是如果。我看著這個年級前十的女孩子，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有些莫名的契合。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我現在徹徹底底地想到，那個女人的實力確實不小，居然讓我這樣的學渣來了重點，還和前十同桌。

　　有時，我在想，開始的時候，我的新同桌不是妮子，而是另一個人，任何人都可以，會不會比較好一點。

　　＂信仰是什么東西，可以吃嗎？＂我調侃著，＂如果是吃的，我寧愿餓死?。?/p>

　　妮子呵呵地笑，我懷疑她的笑點到底有多低。我的話從來不會有什么好笑的！我挖苦地說，＂你還能笑得再張揚些嗎！不然，我還以為信仰可以吃呢。＂

　　妮子微笑著，嘴角揚起，一點點地往上，眼睛瞇起，臉湊了過來，咕嚕地說，＂看見沒，喂，我這樣笑，夠張揚的吧＂我憋住了氣，我不是因為她的原因，而是班主任這時正好在旁邊。當她發現我沒有反應時，睜開眼瞧見全班正看著她，她尷尬地把腦袋瓜縮回去。全班哄堂一笑，我正欲笑時，眼角瞥見了她紅撲撲的小臉蛋。我的笑容僵住，怎么也難以收回，這好像在證明，我在做一些令自己討厭的事。

　　全班對她的嬉笑，變成了對我的嘲諷。

　　整個上午，妮子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也有自知之明，在重點班的世界里，時間就是金錢，分數就是生命。我和妮子的契合最終也歸于我的臆想。可下午，妮子又讓這臆想變的難以解釋。

　　她拜托我，一整個高三，不管出現什么情況，我必須要和她是同桌！

　　為什么，

　　我不想和劉野同桌。她說

　　為什么，

　　他追求我！

　　就為這個？

　　我可以幫你考到前五十！

　　我不干！

　　為什么？

　　我才不考什么前五十。這是我的實話，也是我的真心話?？墒悄葑邮遣欢@意思的。

　　好，那是你說的！

　　妮子夸張的笑臉又要湊過來，我躲過去，留了句，該上課了。

　　這算是我對她的道歉。她哈哈的笑聲又跟了過來，在后頭叫著，＂阿九，你不許耍賴！＂

　　物理老師拿著一打試卷過來。他的臉拉得老長，幾乎都快癱了。他還未踏進教室，一股悶氣就直逼而來，除了妮子和我，班里的其它人都自覺的保持沉默。我是不知道物理老師的脾氣，但我也很識趣。而不識趣的人倒是妮子，她在一旁不是說我上課不拿筆，就是說我不用筆記本。我沒有理會她。她倒認真對待自己許下的誓言。

　　可這與我無關。與我相關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物理老師在上面喋喋不休，每一個人都能從他流下的汗珠，明白他對這群自己教了三年學生的愛。當然，他的愛里不從來不會有我這個人的位置。我為什么會如此介意。我想那個女人了，她現在應該是在整理書柜里的書。

　　他在上面講了三遍那道題，畫了五次圖解，用掉了十根粉筆。下面的學生還在搖頭，他的無奈沒有挫敗他對自己學生的信心。他開始了第四遍的講解。也是在這個時候，妮子從課桌下遞給了我一張紙條。我打了眼角，示意她，我不看。我回頭看黑板，它又密密麻麻的堆滿了一大串的符號。用心良苦啊！

　　妮子的紙條大膽地放在我的桌子上，上面寫著，你聽得明白？我撕掉了紙條，繼續盯著黑板，物理老師是個好老師，即使不為什么，反正也不會有人會問些什么。而妮子接著的舉動太過于斗膽了，她重新寫了張紙條，＂大搖大擺＂地舉在我的眼前。

　　我轉頭看著她滿臉的誓不甘休，我拿過紙條，寫道＂我第一遍就明白了。＂

　　妮子不懈地看著紙條，隨意地朝我翻白眼，嘴里＂嘖嘖＂的，＂我還以為，你這學渣不懂！看來，我低估你了＂旁邊畫了個流汗的人臉。

　?。⒑呛牵耗阃娴摹＃⑽夜室鈱懙?，＂要不，下課你教我＂寫完的時候，我就后悔了，可紙條早在她的手中。她夸張的笑又來了，她的嘴唇在動，一?言?為?定。

　　這時換我不安了。我禁止任何人接觸我的世界，妮子卻輕而易舉。

　　不是我失敗，而是妮子的厲害，還有我的脆弱，或許我期待妮子走進我的世界。她夸張的笑，填補了我黑色的世界觀。抑或，如果妮子能夠讓我少想些關于物理老師的事。我情愿欺騙她，而換取我的寧靜。

　　那個女人怎么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有想到。大家都沒有想到。

　　物理老師很愛問右邊第三排的那個男生！我低聲問了問妮子，

　　妮子漫不經心的說，那是他的兒子！李豎。

　　哦，我回了聲。

　　我用紙條寫到，＂妮子，你的信仰是什么？＂

　　妮子張大了嘴，低頭一本正經地寫著，我的信仰------沒有信仰！

　　我看著妮子，我想起了第一眼見到她的契合，我笑了笑。

　　有個人曾問我，你有信仰嗎？我沒有回答，我問她，你的信仰是什么？她說，我沒有信仰。我笑了笑，信仰，他媽的就是個屁。只不過，我沒有說出來。十八歲的第一天，我碰到了那個女人曾經的男人，也看到了那個男人優秀的兒子。

　　下課了，那個男人的兒子向我走來，我不曾知道他叫什么，他對我說，＂老師叫你去辦公室找他?。⑺甙恋剞D身離開，作為年級不出前五的人，自我享受著年級上千人嫉妒的目光。我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拎起書包，別了妮子，徑直離去。

　　我想那個女人了，是時候該為她做頓飯了。我現在，還不想變成個廢物，被她丟出家門。

　?。⑷尉停?/p>

　　那個男人叫住了我。

　　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有什么資格命令我。縱使他現在是個稱職的老師，也沒有權利阻止一個自由人的行動。我加快步伐，想把他甩在后頭，遠遠的。我聽到他從后頭追過來的腳步聲。幸好，我已經快到了校門，一出校門，左拐，右進，我就能輕而易舉的把他拋棄在雜亂的人群里。可惜，我的后腦勺子莫名地被什么擊中，我郁悶地回頭，妮子囂張地顯擺著書包。我沒有猜錯，果然是，除了這妮子，誰會無聊去做這種幼兒園才干的事。

　　眼看那個男人就要到我跟前了，我急忙悶頭轉身走人。妮子一把拽住了我，＂你還沒有，跟同桌我，說再見呢！＂妮子緊緊的抓住我的衣角，她的聲音是發抖的，她在害怕我堅定的拒絕，所以妮子說的話是缺少自信的。

　　但我看來，她此時是如此的忙橫，我突然有種憤怒在燃燒。我最終沒有說些傷害她的話，而那個男人也在這刻到了我身旁。我想裝作看不見，趕緊閃人。不料妮子踩住我的腳，她也看到了物理老師。她背好了書包，溫柔地說，＂老師，這是我們班的新同學，任九九，＂妮子那燦爛的笑容，一口潔白的牙齒，媽媽一樣地說到，＂單老師，任九九的基礎差，老師您得多多教導。＂妮子哈著笑臉，好似我做錯了什么。

　?。⑷尉啪牛憬腥尉啪?。＂那個男人像是聽錯了，又在重復一遍，＂任九九。＂

　?。⒗蠋?，他就是任九九。＂妮子還以為物理老師耳朵不好使，確定了一遍。

　　我生來第一次這么近地看著這個男人。他的年輕、他的激情、他的風流被他的蒼老、他的功利、他的世俗替代。

　　他對我是那么的陌生，而我對他是那么熟悉。這樣的熟悉，有傳言，有聯想，真實和虛假擺在眼前，人總是難以分清。真真假假。我一度曾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想癥。

　　那個男人看出了我的逃避，＂哦＂，他識相地問到，＂今天的課程很多學生都沒有聽懂，你能跟得上？要不，我找個時間給你補補。＂

　?。⒉唬⑽颐摽诙?，心里極度地拒絕這個男人。我沒有注意到妮子睜大的雙眼。

　　妮子認為，李豎能夠拿到全國物理競賽第一，一半得歸于物理老師。物理老師人是好，卻不會在課下給學生開小灶，然而李豎卻能在課堂上回答物理老師提出的天花亂墜的問題。這很難讓人相信，物理老師沒有給自己的兒子補習。即使補習，也是在情理之中，沒有什么可驚訝的。

　　現在物理老師單方應允了一位新來同學可能補習的要求。所有的結論都預示著物理老師和任九九有非同一般關系。

　　妮子在半懵的狀態，手被我拽著要離開。我說，＂妮子，今天，我十八歲，為我慶生?。?/p>

　　我徑直地走開,落下那個男人不好意思干矗著。我想，這是多么的瀟灑。以前，我總是躲在墻角里，看著這個男人與那個女人爭吵，吵完之后，二話不說，一個轉身，說走進就走?，F在，我也把那冷冷的背影朝向他，是出于報復。我多么想，讓他知道，冷酷的背影是多么的殘忍。

　　妮子沒有問什么，像只乖乖的小貓咪。而我有一種害怕，害怕這種契合。

　　妮子是不想去問為什么。她的手第一次被一個陌生的男孩牽著，心跳得速度加快。除此之外，妮子是如此的好奇這個男孩。謎一樣的，充滿故事的男孩。妮子心里蕩漾出一個讓自己都不禁發笑的決定——她要進入任九九那個神秘的世界。

　　妮子在偷笑，看著眼前的任九九。他沒有很帥氣的外貌，也沒有驕傲的海拔。他的眼睛也不是可愛的，嘴唇也不是誘人的。為什么妮子就這么看著任九九。妮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止不住再想去看。這不僅僅是好奇心了。

　　任九九的身上有一種被拋棄又再往回掙扎的靈魂。

　　妮子感到了任九九手里出的汗。任九九害怕人了解自己的心思。他不想被人同情，被人家可伶，這只會讓任九九感到越發的可悲。任九九的倔強就那么活生生地寫在臉上。

　　妮子看到的就是這份倔強。

　　任九九在拽住妮子的手，是那么的緊，完全沒有顧忌到妮子的感受。或許，任九九以為妮子會明白他的感受。

　　我站住，看著妮子一直看著我，她臉上流著汗，臉蛋紅通通的。我才意識到，我跑得太快了。妮子圓圓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我一個人。我躲開了她的視線，不還意思的說，“拜托，你能不這樣看著我？”

　　妮子半口氣都沒有緩回來。

　　“我到家了，你”我難為情地說，“你可以走了?！?/p>

　　妮子舉起被我牽的手，一副累壞的樣子。

　　我尷尬地松開了手。妮子用另一只按摩被我牽著的手，明顯是我剛剛太用力了。我希望妮子不用說話，我轉身一走?？晌也幌氚盐业谋秤傲艚o妮子。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妮子要是問起什么，我也擔心。我寧愿她那張夸張的笑再次出現。

　　妮子笑了笑，只是沒有之前那么夸張，帶了少女的美，少了假小子的做作。

　　那個女人在我背后叫了一聲。

　　妮子小聲地問道，“那是你家的？”妮子一臉壞笑，“原來這么漂亮??！”

　　我點了點頭，那個女人還在呼喚我。

　　妮子在我身后喊，“九九，你的生日會，我可不可以來?！?/p>

　　“當然了?！蔽业谝淮慰吹侥莻€女人笑得那么發自內心，“晚上記得一定要來?！蹦莻€女人大聲地朝妮子喊了句。

　　“阿姨，一言為定?！?/p>

　　我看著那個女人菜籃子第一次沒有了那個惡心了我多年的魚頭，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她換了一件新衣服。十八歲的第一天，那個女人第一次為我作出了改變。我感覺到，我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想稱她為那個女人了，我想親切地叫她一聲，媽媽。這需要給我一些時間。

　　妮子沒有立刻就走,她看著任九九和那個漂亮的女人一起走上了一個二層的小樓。

　　妮子對這一家都好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