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離開

　　從面館回學校的路上，孟湘一直都低著頭不說話，就只聽楊曉在旁邊嘮叨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猜他是想讓孟湘多關注他一下，可越是這樣，就越讓人覺得心煩，尤其是在這突然變得漫長又莫名蒼白的路上。

　　回到學校后，孟湘說要去圖書館就先走了。

　　沒等我說什么，楊曉卻先說，我陪你去吧。

　　我猜到孟湘十有八九地跟他說不用，卻沒想過孟湘很決絕地連頭都沒回地就走了。留下我跟楊曉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在北風中越變越小。我想這就是校園太寬大的好處，它很容易讓一個喜歡寂靜的人快速的消失在人海之中。同時也會讓某些人開始惦念起那個喜歡寂靜的人。

　　在終于看不到孟湘之后，楊曉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略有不甘地問我：“小翔，你說我就那么不堪嗎？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這么熱血陽剛的一爺們，就沒見哪個姑娘對我這么不屑的，小翔，你說這怎么回事兒啊？”

　　我把他的胳膊從我脖子上拿開，然后也學著孟湘的樣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里想，我怎么知道這他媽的是怎么回事。

　　再見到光子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后了，那天正好是我們樂隊選拔主唱的日子。托幾個音樂系學長的福，我借了他們平時練習演出的階梯教室，那有現成搭的臺子。為了報答幾位學長，我請他們也來當我們的評委，因為我聽說報名的有很多都是他們系的，對此，他們應該比我更熟悉選手的資質和水平。

　　因為這是我們學生自己組織的活動，所以我們并沒有什么權利強制誰誰誰來當我們的觀眾，但來看熱鬧的人也大有人在，也不乏親友團來壯勢的，見此喧囂的場面，我內心還是有些激動的，還好有能來捧場的，不然我都不知道這場選拔賽該是多么的無聊。

　　可能是看到人多的緣故，來幫忙擔任后勤工作的大魚和小黑一對夫婦忙活得越發起勁，給評委度拿飲料送水，幫波濤他們擺琴抬鼓，甚至連話筒支架都給調得恰到好處。老遠處還聽見波濤在調侃大魚：“早知道魚妹子這么勤勞賢惠，我肯定早就追你了，哪還有小黑的事啊。”

　　大魚并不受影響，心平氣和地說：“這都是小黑的功勞。要是跟你好啊，我照樣是野蠻少女。”

　　都說戀愛的女生最溫柔，從大魚身上我略有感觸。也不禁羨慕起小黑來，那個從前看起來有點憂郁的孩子終于等到了屬于自己的陽光。

　　離比賽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候，大半人員已經準備就緒，我正跟幾個學長翻看參賽人員資料的時候，忽然聽到大魚喊了聲：“光子哥，你怎么才來？”

　　我應聲回頭，正好看見光子正呲著牙對坐在波濤旁邊的大魚打招呼，接著就往我這邊走來了，好像早就知道我在哪里一樣。

　　“不好意思，哥來晚了，公司有點忙，怎么樣，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還需要什么嗎，我這就打電話？”光子邊說著邊搓著手，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你能來就不錯了，看你這一身行頭就知道你忙，你來不了直接打個電話就得了，還非得跑來裝啥？”

　　我看光子敞開著的大衣里面是一身西服，不用猜準是從公司里跑出來的，一想他這是為了我，突然有點感動。這時小黑遞過來一杯熱水，光子立馬接了過去，并迫不及待地往嘴邊送。

　　我說，你慢點，燙。

　　光子沒聽，就呲嘍呲嘍地直接喝了起來。

　　我說，你就坐在第一排吧，我一會還要去主持，我先準備去了。

　　光子沒理我，只跟他手中的那杯熱水親近著。

　　我拿著稿子上了講臺，許久沒站在這么高的地方了，心里多了不少的忐忑，我去問候了下波濤，笨笨正在臺側帶著他的學生練習開場舞，他看到我之后，抬起右手放在額前向我致了個敬。趁看稿子的當兒，順便掃視了下觀眾席，雖然座位沒坐滿，但人們四下分散得很均勻，這讓整個場子變得很和諧。只是我還是沒看到孟湘的影子。

　　想到那天我請孟湘來看比賽時，孟湘卻漫不經心地翻著漫畫，嘴里的棒棒糖撐起了她左半邊的臉，很突兀，也很不可愛。她只是輕輕地點頭說了句，嗯。然后再沒有下文。這讓我很難確定她的想法，所以當我到現在還沒看到她的身影時，我才能確定，她是不會來了。

　　就在這時卻見光子接著電話出去了，我以為他是公司有事情備走了，卻沒想到不一會他又回來了，但回來的并只他一個人，反而身邊多了女生，這不是別人，正是那天要光子帶她去吃西餐的韓莉莉，她挽著光子的胳膊，一臉的春光燦爛，和外邊的冰冷空氣形成奇怪的對比，為此也讓我內心充滿莫名其妙的感覺。

　　眼看著韓莉莉挽著光子向我這邊走來，我心想該如何跟她開口，畢竟今天是她來捧我的場子，說得太決絕顯然不合適。就在關鍵時刻，大魚突然跑到我旁邊，然后問不遠處的光子：“光子哥，這是你女朋友？你好不夠意思啊，怎么不提前跟我們介紹，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聽大魚這么一說，周圍的人都把視線調到了光子那里，韓莉莉是那種愛出風頭的女生，她當然希望自己能受更多的關注，但光子卻有些不自在起來，這倒和平時厚臉皮的他成了反比，我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女生，他是那種敢作敢當的爺們，若他真心喜歡一個姑娘，要么就默默為她付出，要么就風風火火地把她拉上大街，最好是人越多越好的地方，然后大聲地告訴那個姑娘，他喜歡她。而像韓莉莉這種女生，是不值得光子為她做什么的，雖然我知道光子的想法，但我唯一不懂得就是，為何光子還親口承認了，韓莉莉是他的女朋友。

　　光子說，一會散場后我請大家吃火鍋，慶祝我告別單身，行不行？

　　我用不解的眼神盯著光子，我多希望他下一句就告訴我們他是在騙我們的，這個玩笑好不好玩。那我一定最先笑出來然后大聲地喊道，好玩，太他媽的好玩了。

　　可是沒有下一句了，當人們都在歡騰的時候，只有一個緩緩走出門外的背影，我恍惚看到那是一個短發的女生，鮮紅色的書包似乎比夏日火熱的太陽還更刺眼，當我反應過來之后，大魚告訴我，時間到了，比賽可以開始了。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隆重的比賽，所以我也可以不用具備一個主持人的全部素養，我只是拿著稿子連續地念著，不用帶復雜的表情和動作，就讓比賽自然而然地進行著。整個比賽我都心不在焉，我腦海里全部都是那個背影，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人百分之百是孟湘，那個能在大家歡騰之時，選擇漠然離開地只能是孟湘。她就是這樣，永遠都把自己弄得很孤獨，而且還很自然，叫別人難去打擾。

　　我就這樣心神不定地聽著選手唱歌，越聽他們唱就越覺得難聽。直到第二十五號選手上臺時，我旁邊的學長突然悄聲地告訴我，他很看好這位選手，叫我也留心著點。我緩緩點頭回應，才開始注意臺上的那位選手，望見她第一眼時，我忽然有種又看到了我的初戀的身影，這個女生幾乎和楊倩一樣，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身后，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身形纖細，男生看了一眼就有想保護她的沖動，我看得正發愣，旁邊學長又拍了我一下說，漂亮吧，她可是我們系的系花，她叫方蘭，你別看她長得挺柔弱的，但唱歌特有爆發力，我覺得她很適合你們樂隊，你可以考慮考慮。我說，你不會看這姑娘長得好看，想借機泡她吧。

　　那位學長特平靜地說了句，我有女朋友了。

　　我自討沒趣地開始準備聽二十五號唱歌。也許是因為她長得像楊倩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學長的特別推薦，所以我調整了下思緒，開始全神貫注起來。其實也不能說我不關心之前的選手，只是他們中真的沒有我想要的聲音，或者能讓我為之心動的聲音。也不知為什么，從那些選手的聲音中，我聽到最多的感覺就是技巧，要么就是感情太壓抑，要么就是太充分，還有的很冷漠，在裝個性，甚至有的只是敷衍。種種感覺讓我突然想起孟湘唱的那首《十年》，那種擁有清澈透明的情感的聲音，可能在這些選手中，我再尋不到了。如果不是因為后來出現的方蘭，我想我就算跪地去請也要讓孟湘來當我的主唱。

　　可是在很久以后，我也才明白，即使有方蘭的突然出現，在我心中，孟湘早就是我唯一期待。“大家好，我叫方蘭，來自音樂系，我今天唱的曲目是孫燕姿的《遇見》。”

　　前奏響起，我卻比每個人都要緊張，因為我忽然有種錯覺，我好像馬上就要找到我的樂隊主唱了，這一切的關鍵全壓在一個人的身上，只見那人雙手握著話筒，跟著音樂緩緩閉上眼睛，那一時，世界上所有的光都依偎在她的身旁，迫不及待地等她開口。那一時，只有旋律是流動的，連空氣中不安分的粒子都稍事停留，仿佛在等上天的一個口令，然后它們才能重返自由。

　　那一時，我屏住了呼吸，微閉上雙眼，似乎我在等一個神圣的時刻。終于，我等到了一個開啟了時光的大門的聲音。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

　　這聲音柔中帶剛，不甜不膩，擁有一種美化了歲月的色彩，亦有一種對歲月的期許，就如歌詞中那樣，她在冬天的離開里遇見了愛情，而我在這寒冷的冬天里遇見了她的聲音，我很慶幸，在我原以為尋不到自己想要的聲音的時候，冥冥中突然出現了我想要的期待。

　　我有點興奮地摟住剛剛還向我推薦方蘭的那個學長，我說：“學長你看人還真準啊，這聲音真不錯。”

　　那學長卻有點懷疑地看著我說：“她唱的這個根本就沒發揮出她平時的水平，我以為你不會看重她呢。”

　　我說：“是金子在哪都發光，這只是一時又代表不了永遠，學長，我看我就選她了，怎么樣？”

　　學長想了會說：“你喜歡就好，反正她本來就很好，再說你要是不選她的話，后邊也沒多少人了，估計也不會有比她更好的了，反正是你的主唱，你喜歡我就支持。但咱提前說好，你可千萬別我因為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些而不好意思不選她。”

　　“放心，我沒有那么笨。”

　　當方蘭一首終了，臺下響起大片的掌聲，不知道是因為她唱得好聽還是因為她本就在學校很受歡迎。我看見大魚也跟著起哄叫好，我心里就更有點底了，我再轉頭瞧了一眼離我不遠的光子，他雖也跟著鼓掌，卻一臉凝重的樣子，坐在他旁邊的韓莉莉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笑得一如既往的燦爛。我當然知道她才不關心我的主唱是誰，她只關心她身邊的搖錢樹。

　　方蘭下臺之后，沒過半個小時，選拔賽就結束了，好像天注定了一樣，在快結束前，讓我找到了一個適合我們樂隊的主唱，當然比賽結果仍需我們大家再共同商議一下，過幾天才能公布。看到觀眾們帶著滿滿的好奇離開了，我們大家也終于送了口氣。

　　在打掃舞臺的時候，我問波濤有何想法。波濤假裝思索著說，唱得好的我沒太注意，不過我發現有幾個特別漂亮的。

　　我立馬踢了他一腳說，叫你小子來干嘛來了，你看哪個姑娘不說漂亮啊你，小小年紀，就這么色，你還想不想好了你？

　　我剛想再拿掃帚拍他一下，卻被光子攔住了，他抱著一個暖壺站在我波濤面前然后對我說，小翔，這事你不能怪他，誰叫你們學校美女就是多呢？

　　大魚也跟著在旁邊起哄說，就是，小翔，你什么時候也給我們找個嫂子啊？

　　我轉頭看見端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玩著電話的韓莉莉，然后不禁冒出了句：“光子不是都給你們找了個好嫂子了嗎，難道還不夠嗎？”

　　大家好像都聽出來我話里有話，就再沒吱聲，只有光子在旁干笑道：“是啊，你們做人可不能太貪啊······”

　　從藝術中心出來，天已經黑了，冷颼颼的風竄進脖子里，涼透全身，大家相互交談著，在混合的白氣中緩緩前進著。從不會失諾的光子帶我們去吃火鍋，雖然我們幾個伙伴都在，卻不同于往常。往常都是以我和光子為首，在前摟腰抱背，大魚他們在后跟上腳步模仿。而今天的隊形史無前例，領頭的仍然是光子，可跟他摟腰抱背的卻不再是我。而后跟去的就是大魚挽著小黑，再后就是波濤和笨笨。最后才是我，跟著幾個評委學長。為了感謝他們，光子連他們一起請，我知道光子是在替我消費，我本來該跟往常一樣特順其自然地接受。可今天我的心里卻特別不好受，尤其是當我望著他跟韓莉莉走在一起的背影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時的光子不再那么爺們和灑脫，卻一下子變得很孤獨，好像有好多苦水在肚子翻江倒海，明明可以大方地吐出來，讓自己至少舒服一些。可他卻在不停地往下咽，他想把他們消化掉，無論這過程多漫長，多痛苦。

　　我不知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感慨，可能最近與光子的交流太少了，我都有點想不起來他笑時的樣子了。

　　就在我們到了學校門口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光子突然停下來了，像是遇到了什么熟人，我沒太在意照常跟身邊的學長聊天。等我們也走到光子身后時，我才發現光子遇見的熟人正是孟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