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生日

　　從那天之后，橘兒就在澹川家安穩地定居下來了。彥文偶爾會感慨自己無法去找澹川徹夜長談，甚至連去澹川家蹭飯都變得怪怪的。

　　沐伊開始會抹淡妝，也悄悄改變了發型。自從拿到樂譜后，她漸漸覺得自己想到姐姐時已經沒有那么痛了。

　　澹川則是忙得焦頭爛額，似乎橘兒給他添了不少的麻煩。不過初瀾總覺得澹川他還是能夠游刃有余的。

　　“啊，受不了了！”還在出神的初瀾被面前巨大的聲響驚得回過神來，結果見到的是仰面躺在初瀾桌上的沐伊。

　　“初瀾你這次語文考試考了多少分啊？”沐伊甩著自己只有八十七分的語文試卷，臉上已經幾乎是淚流滿面的表情。

　　“我也沒發揮好啦。”初瀾一面傻笑著一面把自己一百十分的試卷塞入課桌中。

　　“語文這種科目為什么要和英語一樣有一百五十分呢？或者把英語的分值提高到三百分也可以啊。”

　　“嗯，最好是這樣呢。”初瀾伸出手揉著沐伊的頭，“沐伊最擅長的就是英語了嘛。”

　　“對了，”沐伊直起身子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轉過身來面對初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初瀾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是快到了吧。”初瀾的表情有些黯然，“每年都在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錯過了。我自己也不太在意了。”

　　沐伊自然看出了初瀾其實十分期待生日這天，不過既然初瀾她決定一筆帶過，沐伊也決定不在此時深究。

　　“初瀾，前段時間籌劃的幫助彥文補習的計劃完全泡湯了。干脆除開他，我們和澹川一起在你家里再開一次學習會吧。”

　　“為什么是在我家呢？”初瀾問道，可是話音未落的她就被沐伊揉著頭頂。

　　沐伊揉了好久之后才重新開口道：“因為現在橘兒姐寄住在澹川家里。澹川和彥文又是鄰居，所以總覺得不太方便呢。”

　　“那么去沐伊家吧。正好上次我們也曾經一起去過沐伊家。”

　　“不行！”沐伊斬釘截鐵地否定道，然后便尷尬地笑了幾聲，“初瀾家距離學校比較近，這樣花在路上的時間比較少嘛。”

　　“哦。”初瀾點了點頭。

　　“那么，你家有備用鑰匙的吧。這幾天暫且把備用鑰匙借給我吧。這樣即使出現意外情況，我也可以提前在你家里等你。”

　　“嗯，我明天會把備用鑰匙帶來的。”初瀾平靜地應答道。沐伊則在得到她的回應后，小心地吐出一口氣。

　　某天的放學后，初瀾的手機震動起來。拿出手機的初瀾在見到署名后，幾乎是顫抖著手指按下接聽鍵的。

　　“爸。”初瀾叫了一聲，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前面的沐伊則是因為初瀾的這句稱謂而轉過身來。

　　“小瀾生病了嗎？聲音聽起來有點抖啊。”電話那頭是爽朗的男子聲線，只是初瀾卻覺得無比陌生。

　　“沒有生病。”初瀾就像在跟陌生人對話一般，惜字如金。

　　“初瀾你多說點啊。你不是很久沒接到爸爸的電話了嗎？要讓他多回家幾次，多跟你說說話啊。”沐伊貼著手機的另一側跟初瀾說。

　　“哈哈。”手機里的男子發出笑聲，“看起來小瀾你交到很好的朋友了呢。總之我這里還有事，下次再聊吧。”

　　“哦。”電話掛斷的聲音比初瀾的回應還要早了半秒。

　　放下手機的初瀾面對的是怒氣沖沖的沐伊。沐伊單手叉腰，另一只手狠狠敲打初瀾的額頭：“你不是很想念爸爸的嗎？”

　　“對不起。”初瀾也不多做解釋，低頭就是誠懇的道歉。

　　“你道什么歉啊。要道歉的是那個整天不回家，把高中生女兒孤零零拋在一邊的不負責任的男人。”沐伊更加狠狠地敲著初瀾的額頭。

　　初瀾的手機在此刻再次震動起來，只是這次的來電署名是“橘兒姐”。

　　“是那個叫初瀾的姑娘吧。總之我這里遇上點麻煩事，你可以過來幫忙嗎？”橘兒開門見山地要求道。

　　“需要幫忙請找您的表弟。”沐伊搶過手機嗆聲道。

　　“哎呀，看起來小沐伊的心情不好啊。總之我這是拜托初瀾，也不是拜托你。你是不是有點越俎代庖呢？

　　而且，澹川可把你們的計劃告訴我了。所以我這可是在幫你們哦。”

　　沐伊因為橘兒的話而渾身顫抖了一下，然后立即笑容滿面地把手機遞給初瀾。

　　初瀾重新接過電話：“橘兒姐，現在是我了。我等一下有空的。你把地址發給我吧。”

　　“還是你懂事啊。表弟他最近都不接我電話了，你能來幫忙真的太好了。”

　　“看來橘兒姐遇上了很麻煩的事情呢。”沐伊用拙劣的演技裝出一副很違和的樣子，“總之初瀾你先去幫橘兒姐吧。我會先去你家的。”

　　“哦。”初瀾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再走出幾步后重新扭過頭來面對沐伊，“沐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今天的你總感覺怪怪的。”

　　“沒事沒事。”沐伊慌亂地擺手，接著便推著初瀾走向校門口，“你快點去吧。橘兒姐要等急了。”

　　橘兒發來的地址是在商店街的一家甜品店門前。打扮成服務生的橘兒正拿著點心給路過的小孩子試吃。

　　“橘兒姐，你這是在做什么啊？”初瀾走到橘兒面前，橘兒便微笑著將一盒點心遞給她。

　　“這點心權當你答應來幫我的謝禮之一了。”橘兒卸下初瀾的書包，然后把一套服務生裝扮蓋到她身前，“果然很合適呢。”

　　“前幾天在這里打工的女孩子突然辭職了，所以只能拜托你們了。”店長從店內探出頭來，“當然除了甜品，也會付你們工資的。”

　　“哦。”還未完全理解情況的初瀾把點心放在書包旁，然后指了指店內，“那么現在是要去換衣服吧。”

　　“真的是很善良的姑娘呢。”橘兒看著初瀾的背影，“連善良這點都和沐椋一模一樣呢。”

　　“那個，請問這點心怎么賣啊？”路過的女生開始向橘兒搭話，叫了好幾聲，就差搭她的肩膀，橘兒這才回過神來???

　　“橘兒姐，那么我需要做什么？”穿好服務生制服的初瀾慢慢從店內踱步出來，“我其實不擅長向陌生人搭話的。”

　　“那么你就坐在我旁邊收錢就可以了。記好了，這個是四十五元，這個是六十五元???”橘兒價錢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語言。

　　“怎么了嗎？”初瀾坐在椅子上抬頭問道。話音剛落，橘兒的手就穩穩落到了她的頭上。

　　“你還真袖珍啊。看上去就像易碎的洋娃娃一樣。另外，要叫我吉兒姐，而不是橘兒姐。”

　　“是，橘???”差點說錯的初瀾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吉兒姐。”

　　“嗯，真乖。比我家那個表弟聽話多了。”橘兒開始走出攤位，更加直接地向路人宣傳。

　　“我覺得澹川同學是很好的人呢。”初瀾接過顧客遞來的紙幣，手忙腳亂地點數著。

　　“他啊，是那種擅長在人前展現出優雅一面的人。越是面對親近的人就越是性格惡劣呢。初瀾你在家人面前是怎樣的呢？”

　　“家人???，我都不清楚我和爸爸他算不算家人。”初瀾黯然地摸了摸胸前的紅豆骰子。

　　察覺到異常的橘兒停下動作，靜靜地看著初瀾，然后就像給自己鼓勁一樣拍了拍臉頰：“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呢。對不起讓你難受了。”

　　“沒關系的。”初瀾苦笑著擺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現在很寂寞。

　　“下次見到爸爸的時候，就一拳砸到他臉上吧。因為是親人，所以才會互相傷害；也正因為是親人，所以也會互相原諒。”

　　“一拳嗎？”初瀾握了握拳，朝著橘兒伸出綿軟無力的拳頭，不過臉上已經輕松了些，“我知道了，謝謝吉兒姐。”

　　初瀾最終拿著兩份甜品走在大街上。一份是店主給她的；一份原本是店主給橘兒的，可是橘兒又轉送給她的。

　　“我可吃不完兩份甜品啊。”初瀾提著甜品，垂頭喪氣地朝家走去。

　　“丫頭！”從初瀾的背后傳來彥文的聲音。初瀾轉過身，見到一邊朝自己揮著手一邊從游戲廳里走出來的彥文。

　　“果然是你啊。怎么這么晚還沒有回家？手里拿的是甜品？”彥文看了看甜品的外包裝，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我請彥文同學吃甜品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兩份。”初瀾四下張望，走向不遠處的臺階。

　　“這可不行。我從來不欠別人人情的。當初欠你的那三個人情，我都還沒還清呢。”彥文擺著手，同時也在不停地咽口水。

　　“那彥文同學就付我錢吧。權當你陪我一下吧。我今天不想那么早回家。”初瀾用幾乎像是懇求的表情面對彥文。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彥文接過初瀾遞來的甜品，和初瀾并排坐在臺階上。

　　包裝里是一塊三角形的奶油蛋糕和一柄塑料叉，蛋糕的最上面用巧克力寫上了生日快樂的字樣。

　　“丫頭，今天是你的生日？”彥文緊張地問道。

　　“哎？”初瀾先是疑惑，然后生硬地否認，“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啦。”

　　“一眼就能看出來丫頭你在說謊了。”彥文雙手合十地向著初瀾道歉，“對不起了，也沒有事先準備生日禮物。我去去就來。”

　　“彥文同學！”初瀾在彥文即將起身時，猛然間抓住他的衣角。初瀾膝上的甜品也因為她的這個動作而掉落在地上。

　　“我不需要生日禮物的。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夠陪陪我。”初瀾緊緊抓著彥文的衣角，幾乎就快哭出來，“我不想回家。”

　　“是因為伯父不在家里？”彥文重新坐回臺階上，溫柔地摸著初瀾的頭，”丫頭你還真是辛苦呢。”

　　彥文看了看初瀾腳下倒扣在地的甜品盒：“雖然只是借花獻佛。你就吃我的這份甜品吧，我剛才還沒動過。”

　　初瀾搖頭。

　　“知道了。”彥文嘆氣道，“那我們一起吃，這次你可絕對不能拒絕。”彥文從盒子里取出甜品。

　　“但是，”就在彥文拿起刀叉的時候，初瀾輕聲說道，“這份原本是店主送給橘兒姐姐的甜點。”

　　“這里有一張便簽哦。”彥文從盒子的角落里抽出一張小紙條——

　　“送給與我同月同日出生的林初瀾小姑娘。——吉兒姐”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應該有人在丫頭你家里等你吧。”彥文重新關好甜品盒，握著初瀾的手把她扶起。

　　一路上，初瀾幾乎都是被彥文牽著手被動地向前走。

　　彥文其實略微可以理解初瀾的心情，那種不想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家里的心情。不過，彥文知道此刻初瀾的家里一定不是空無一人的。

　　總算走到了初瀾的家門口，拿著鑰匙的初瀾卻猶豫起來，頻頻看向身旁的彥文。

　　“沒關系的。”彥文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同時緊握住初瀾拿著鑰匙的那顫抖著的手，“如果丫頭家里沒人的話，我就留下來陪你。”

　　彥文握著初瀾冰涼的手，同時卻莫名感覺心跳得越來越快。

　　彥文此刻突然覺得，也許對他來說，丫頭不僅僅只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還是???

　　門最終被打開。彥文松開手，趁著初瀾還在詫異的片刻，從她背后將其推進了屋內。

　　霎時間，電燈被打開，幾個彩帶筒同時被拉響。五彩繽紛的眾多彩帶伴隨著異口同聲的“生日快樂”撲面而來。

　　初瀾卻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樣，過了半響才表現出驚訝之情。

　　“這種明顯慢半拍的反應是什么情況？”拿著彩帶筒的沐伊伸出手就要摸初瀾的額頭。

　　“謝謝大家了。沐伊，澹川同學，吉兒姐。”初瀾朝著屋內的三人道謝。

　　“那么也讓我蹭一份蛋糕吧。”臉上帶著些許紅暈的彥文走進屋內，卻刻意稍稍遠離了初瀾。

　　“為什么到處都能見到你啊？”沐伊睥睨地看了看彥文。

　　“我可是帶著???丫頭來這里的呢。要不是我湊巧在路上遇見她，可不知道她會一個人在路上失落多久，然后你們要在這里等多久。”

　　“那還真的是謝謝你了???”沐伊和彥文幾乎打成一團地“爭吵”起來。

　　澹川正在往蛋糕上插蠟燭，并且點燃它們。待完成之后，澹川微笑著向初瀾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小姑娘，我聞到了你家里的啤酒的味道。給我喝幾罐吧。”橘兒閉著眼用鼻子嗅了嗅，慢慢朝初瀾家的冰箱走去。

　　“表姐你給我注意一點禮儀啊。這里可不是我家。”澹川只好跑到橘兒身后，攔腰抱住她。

　　“吉兒姐，同月同日的生日是？”初瀾問道。

　　“那只是我的惡作劇而已啦。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橘兒身體前伸地掙扎著打開冰箱，然后拿出冰箱里的一罐啤酒，直接往自己嘴里灌。

　　“這樣啊???”走到蛋糕旁的初瀾環視整個客廳，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真好。”

　　閉上眼許愿的初瀾感覺有淚水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轉，于是只好半睜著眼吹熄蠟燭，可還是有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等到喧囂褪盡，初瀾甚至都打起了哈切。抬起頭看向掛鐘，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平日里準備睡覺的時間。

　　“我就先送表姐回家了。”澹川稍顯吃力地扛起幾乎已經爛醉如泥的橘兒，初瀾趕緊上前扶好。

　　“我還沒醉，我還能繼續喝。”橘兒語無倫次地囈語道，還時不時身體前傾地干嘔。

　　“反正同路，我和澹川一起送吉兒姐回家就可以了。沐伊你們不必送了。”彥文扛起橘兒的另一只手臂，背對著初瀾招了招手。

　　“哦。”初瀾小聲應道，放開了扶著橘兒的手，可仍然愣在原地。

　　“雖然說不出是哪里，不過肯定有地方很奇怪。初瀾你也是這么想的吧。”沐伊走到初瀾身邊，“這應該怎么說，女人的直覺，對吧。”

　　“沐伊，謝謝你和澹川的驚喜，我很高興呢。還有，過幾天也要向吉兒姐道謝呢。”初瀾岔開話題地笑道，然后轉身走回屋內。

　　一定只是自己想多了，彥文同學和其他人一樣，對自己來說只是朋友而已。初瀾這樣想道。

　　“初瀾和彥文???”沐伊面對著初瀾的背影暗自思忖，“其實也挺好的吧。”

　　伸了伸懶腰的沐伊走向樓梯，結果竟在樓梯的半路上見到了本應追趕不上的橘兒一行三人。

　　狹窄的樓梯上，一位爛醉如泥的中年男子攔在三人面前。走近的沐伊還聽到了反常的澹川倒吸一口涼氣的呼吸聲。

　　“這位大叔，可以請你讓一讓嗎？”彥文倒是一如往常的隨性態度。而剛才還醉得不省人事的橘兒卻伸出手攔住彥文。

　　“爸，你終究還是找到這里來了啊。”橘兒晃悠著推開澹川和彥文，扶著扶手才勉強站穩。

　　“你喝酒了啊。”男子的口中還帶著酒氣，可語句里卻似乎帶著不可違抗的壓迫感，“跟我回家。不要在這里胡鬧了。”

　　“我不???”橘兒話音未落，男子便抬起手朝她的臉上掛了一個響亮的耳光。五指的印記在橘兒的臉上清晰可見。

　　“如果沒記錯，今天是你的生日吧。都二十一歲了，還是這么不成熟。”

　　“生日???”彥文如夢初醒，“所以那時的蛋糕上寫的才是同月同日啊。”

　　“是啊。”橘兒幾乎帶著哭腔地嘶吼道，“在您眼里，我始終都是不成熟，十一歲時不成熟，現在還是不成熟。所以——

　　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不就好了嗎？”

　　橘兒擦掉自己的眼淚，用桀驁不馴的眼神緊盯著面前正抬著手打算再刮自己耳光的男人。

　　“啪，啪，啪???”一聲聲響亮的耳光聲在樓道里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