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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前夜  文/海明威

第四章

  **一哄而散,大家都連珠炮一般紛紛向他提問。

  “我已經報告上去啦,同志們,”阿禿說。“這里有點香檳酒請大家喝。這件事呀,我現在覺得別的都無所謂,就是那個場面精彩,才真叫有意思。”

  “那時你的僚機都溜到哪兒去啦?”

  “那可不能怪他們,”阿禿說。“當時我眼前的景象可嚇人了,我專心一意看得眼也不眨,壓根兒就忘了我還有僚機哪,直到那群‘菲亞特’一起向我沖來,有從頭頂上擦過去的,有從旁邊掠過去的,有從肚子底下鉆過去的,這時我才想起了他們,我才發現我那架忠實的寶貝飛機已經沒了尾巴。”

  “哎呀,你當時可別喝醉了才好啊,”一個飛行員說。

  “我當時沒醉,現在倒是醉了,”阿禿說。“希望各位先生、各位同志也陪著我喝個醉,因為我今兒晚上心里高興,盡管我剛才被一個無知的坦克手罵了,他罵我是酒鬼冒充圣誕老人。”

  “你當時沒有糊涂就好,”另一個飛行員說。“你是怎么回到機場的呢?”

  “不要插嘴,聽我說嘛,”阿禿神氣十足地說。“我是坐十二旅的指揮車回到機場的。我靠了我那頂忠實的降落傘落到了地面,只怪我牙班西話說不好,人家差點兒把我當成了法西斯壞蛋。不過麻煩事兒后來總算都解決了,因為經我好歹那么一說,他們終于相信了我的身份,我居然還受到了少有的優待。哎呀呀,那架‘容克’機起火的情景可惜你們沒有看見呢。那群‘菲亞特’向我沖來的時候我就是在看這檔子事。哎呀呀,可惜我沒法給你們描繪出來。”

  舌頭不聽使喚,把“西班牙話”說成了“牙班西話”。

  “今天他在哈拉馬上空擊落了一架三引擎的‘容克’機,他隊里的飛行員卻扔下他跑了,他飛機給打了下來,人跳傘逃了,”一個飛行員說。“你認識他的。他叫阿禿杰克遜。”

  “你是掉了多少高度才把傘打開的,阿禿?”另一個飛行員問道。

  “掉了足足六千英尺哪,我胸口下的橫膈膜至今還像裂開了似的,因為那會兒繃得可緊啦。我當時真擔心我的身子會斷成兩截呢。那群‘菲亞特’少說總有十五架,我都得一架架躲開。我只好盡量操縱降落傘,好歹得降落到河的右岸來。飄啊飄的”飄了好半天,著地的時候摔得還真不輕。幸而風向還順。“

  “弗蘭克有事到阿爾卡拉去了,”另一個飛行員說。“我們都在這兒擲骰子玩兒。天亮以前我們都得趕回阿爾卡拉去。”

  “我可不想玩骰子,”阿禿說。“我只想喝香檳酒--就用扔香煙屁股的那幾只杯子喝。”

  “我來洗吧,”阿爾說。

  “為冒牌圣誕老人同志效勞啦,”阿禿說。“不,是為親愛的圣誕老人同志效勞啦。”

  “得了得了,”阿爾說。他拿起杯子就到浴間里去了。

  “他是坦克部隊的?”有個飛行員問。

  “是啊。一開仗就在坦克部隊里了。”

  “聽人家說我們的坦克已經不頂用了,”一個飛行員說。

  “你已經跟他說過一回了,”我說。“干嗎不少說兩句呢?他打了一天仗啦。”

  “我們誰不是打了一天呢。我其實只是想問問,難道我們的坦克真的已經不頂用了?”

  “已經不太頂用了。不過他還是不錯的。”

  “我看他也錯不了。看上去就是個好樣兒的。他們那邊掙多少錢?”

  “十個比塞塔一天,”我說。“現在他領中尉的餉了。”

  “給西班牙人去當中尉?”

  “對。”

  “我看他肯定瘋了。要不就是有政治色彩?”

  “他有政治色彩。”

  “哦,是這么回事,”他說。“那就怪不得了。嗨,阿禿,你飛機沒了尾巴,風壓又是那么大,跳傘不容易,一定夠你受的吧?”

  “可不是,同志,”阿禿說。

  “你當時是怎么個感覺呢?”

  “我當時腦子動得一刻兒也沒有停過,同志。”

  “阿禿,那架‘容克’機里有幾個人跳了傘?”

  “四個,”阿禿說,“機組人員總共是六個。駕駛員肯定給我打死了。我當時就注意到他馬上停止了射擊。還有個副駕駛兼**,我看十之**也讓我給撂倒了。證據是他也停止了射擊。不過這也可能是**太燙的緣故。反正只有四個人跳了傘。要不要我把那個情景講給你們聽聽?我講起來包你還滿好聽呢。”

  他這時已經在床上坐下了,手里端著一大杯香檳酒,紅紅的腦袋紅紅的臉,都是汗晶晶的。

  “怎么誰也不來跟我干杯呀?”阿禿問道。“還望同志們都為我干一杯,干了杯我再把這絕頂嚇人、也絕頂美妙的場面講給你們聽。”

  我們都干了杯。

  “我都說到哪兒啦?”阿禿問道。

  “還說呢,我看你喝得都糊涂啦,”一個飛行員說。“還絕頂嚇人、絕頂美妙呢--別開玩笑啦,阿禿。也真怪了,我們怎么都會來聽你的。”

  “我一定詳詳細細講給你們聽,”阿禿說。“不過我先得再來一杯香檳。”我們為他干杯的時候他那一杯也早已一飲而盡。

  “他這樣喝下去要醉倒的,”另一個飛行員說。“給他倒個半杯吧。”

  阿禿一口就喝干了。

  “我一定詳詳細細講給你們聽,”他說。“讓我再喝點兒。”

  “我說,阿禿,你別這樣拼命喝好不好?有句話可得跟你說清楚。你這幾天是沒有飛機可飛了,可我們明天還得上天,這好玩是好玩,可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的報告已經上去啦,”阿禿說。“到了機場你們就能看到我的報告了。機場上一定有一份的。”

  “好了,阿禿,快別嚕蘇了。”

  “我總會詳詳細細講給你們聽的,”阿禿說。他眼睛幾次閉上了又睜開,然后又沖著阿爾叫了聲:“嗨,圣誕老人同志。”這才又繼續說:“我總會詳詳細細講給你們聽的。同志們,你們只要聽著就是了。”

  于是他就講了。

  “這真是新鮮極了,精彩極了,”阿禿說著,把杯子里的香檳一口喝干。

  “別再胡鬧啦,阿禿,”一個飛行員說。

  “我的感受真是深刻,”阿禿說。“真是絕頂深刻。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我們回阿爾卡拉去吧,”一個飛行員說。“這個紅皮腦袋一時還清醒不過來呢。骰子還要不要擲下去?”

  “他會清醒過來的,”另一個飛行員說。“他這不過是情緒過于激動罷了。”

  “你們在數落我是嗎?”阿禿問道。“共和國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

  “我說,圣誕老人,”阿爾說。“那到底是怎么個情景?”

  “你也要來問我?”阿禿對他瞪大了眼睛。“連你也要來問我?你難道從來沒有上過火線嗎,同志?”

  “沒有呢,”阿爾說。“我這眉毛可是刮臉的時候不小心給燈火兒燒掉的。”

  “耐心點兒嘛,同志,”阿禿說。“這個新鮮、精彩的場面我會詳詳細細講出來的。要知道,我不但是個飛行員,還是個作家呢。”

  他說著還直點頭,表示自己所說確實一點不假。

  “他專給密西西比州默里迪安城的《百眼神報》寫文章,”一個飛行員說。“一直沒有停過。人家又不能叫他別寫。”

  “我有當作家的天才,”阿禿說。“我有新穎獨到的描寫才能。我有一份剪報,可惜已經丟了,那報上就說我有這種才能。現在我可要開始詳詳細細講啦。”

  “好吧。你說到底是怎樣的情景?”

  “同志們,”阿禿說。“那情景可真是沒法形容。”說著又把酒杯伸了出來。

  “我跟你們說什么來著啦?”一個飛行員說。“他這糊涂病一個月里好不了。永遠也好不了了。”

  “你呀,”阿禿說,“你這個小晦氣精!好吧,我講。當時我的飛機側身一轉彎飛開了,我向下一望,可不,那家伙在直冒煙了,不過還一直保持著自己的航向,想往山的那邊飛去。那家伙高度跌落很快,我就拉起來爬到高空,再次向它發動俯沖。那時我還有僚機掩護,只見那架敵機身子一歪,煙冒得加倍厲害了,隨后座艙門就打開了,里面望去真像座鼓風爐的爐膛一樣,跟著他們就開始跳傘了。我那時早已來了個半滾,從下面迅速拉起飛開了,我回頭向下望去,見他們一個個從機艙里鉆出來,穿過這鼓風爐的爐門,跳出去逃命,降落傘一打開來,看去就像一朵朵奇大奇美的大喇叭花開了花,那架敵機這時已成了一大團烈火,一個勁兒打轉,真叫人大開了眼界,四頂降落傘在天空中緩緩劃過,那個壯觀也是天底下沒有第二份的,后來一頂降落傘邊上著了火,傘一著火那人就很快掉下去了,我正看著他時,只覺得邊上掠過一連串**,緊跟著就來了‘菲亞特’,又是**又是‘菲亞特’,一陣接著一陣。”

  “你真不愧是個作家,”一個飛行員說。“你應該去給《空戰英雄》寫文章。你可不可以爽爽快快告訴我到底怎么啦?”“行啊,”阿禿說。“我就告訴你。不過我不跟你說瞎話,那可真是個奇觀哪。我以前還從來沒有打下過這么大的三引擎‘容克’機呢,我心里真高興。”

  “誰都高興的,阿禿。可你告訴我們到底怎么啦。”“好啊,”阿禿說。“我再稍微喝點兒酒,就告訴你們。”

  “你發現他們的時候,你們自己是怎么個情況?”

  “我們原來是V形左梯隊編隊。一發現他們,我們就改為梯狀左梯隊編隊,開足了馬力向他們沖去,一直沖到差點兒撞上了他們,這才來一個橫滾飛開了。我們另外還打傷了他們三架。那幫‘菲亞特’卻一直躲在陽光里。等到我獨自個兒在那里溜野眼的時候,他們就撲過來了。”

  “你的僚機都溜了嗎?”

  “不。那得怪我。我要緊看好看,他們都飛走了。看好看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隊形呢。我想他們大概是重整了隊形又往前飛了。我不知道。你別問我。再說我也累了。我當時可得意呢。可現在我累了。”

  “你是說困了吧。你醉糊涂了,困了。”

  “我就是累了,”阿禿說。“處在我這樣的境地,累,總還是應該的吧。就算我是困了,也總不能說我不應該困吧。你說呢,圣誕老人?”他對著阿爾說。

  “對,”阿爾說。“困有什么不應該的呢。我自己就很困了。骰子還擲下去嗎?”

  “我們得把他送到阿爾卡拉去,我們自己也得上那兒去報到了,”一個飛行員說。“怎么啦?你輸錢了?”

  “輸了一點。”

  “你還想來一次翻翻本看是嗎?”那飛行員問他。

  “我**一千,”阿爾說。

  “我來奉陪,”那飛行員說。“你們那里錢掙得不多吧?”

  “不多,”阿爾說。“我們錢掙得不多。”

  他把那張一千比塞塔的鈔票往地上一放,拿起骰子合在兩個手心之間,咔嚓咔嚓搖了又搖,然后啪的一聲扔在地上。兩個都是一點。

  “要來的話可以再來,”那飛行員收起鈔票,望著阿爾說。

  “不來了,”阿爾說。他站了起來。

  “缺錢花嗎?”那飛行員問他。眼光里滿含著好奇。

  “用不著了,”阿爾說。

  “我們得快些趕到阿爾卡拉去了,”那飛行員說。“改天晚上我們還要來玩它一場。我們要把弗蘭克跟另外一些弟兄都一起拉來。我們可以好好玩它個痛快。要不要搭我們的便車回去?”

  “對。要搭車嗎?”

  “不用了,”阿爾說。“我走回去。反正大街盡頭就是。”

  “好吧,那我們要到阿爾卡拉去了。有人知道今兒晚上的口令嗎?”

  “啊,汽車司機肯定知道。他天黑以前去過,肯定聽說了。”

  “來吧,阿禿。你這個醉得只想睡覺的酒鬼。”

  “我才不是呢,”阿禿說。“我說不定還能當個人民軍隊的王牌飛行員呢。”

  “要當王牌飛行員得打下十架飛機--就算意大利飛機也算。你才打下了一架呢,阿禿。”

  “我打下的不是意大利飛機,”阿禿說。“是德國飛機。你沒有看見呢,當時機艙里燒得那個厲害啊。真是熊熊的一片火海。”

  “把他扶出去,”一個飛行員說。“他又在為密西西比州默里迪安城的那家報紙寫文章了。好啦,再見啦。多謝你讓我們用你的房間。”

  他們一一握過手,就走了。我送他們到樓梯口。電梯已經停駛,我就看著他們走下樓去。阿禿讓人一邊一個扶著,腦袋慢悠悠一點一顛的,已經在打盹了。他此刻可真是只想睡覺了。

  跟我一起拍電影的那兩位還在他們的房間里修理那架壞了的攝影機。那可是個細活,挺費眼力的。我問了聲:“你們看能修好嗎?”那個高個子說:“行,準能修好。不修好也不行啊。我現在發現有個部件裂開了。”

  “來了什么客人?”另一個問。“我們一直在修理這架要命的攝影機。”

  “是些美國飛行員,”我說。“另外還有一個坦克手,以前跟我認識的。”

  “有趣嗎?我來不了,真遺憾。”

  “不錯,”我說。“相當有趣。”

  “你該去睡了。我們明天都得起早。早上起來沒有精神可不行啊。”

  “這架攝影機還有多少要修?”

  “瞧,又壞了。這種彈簧可真要命。”

  “讓他去修吧。我們好歹得修好了再睡。你明天幾點鐘來叫我們?”

  “五點鐘怎么樣?”

  “好吧。天一亮就來叫好了。”

  “明天見。”

  “Salud!好好睡一覺吧。”

  “Salud,”我說。“我們明天還得再往前靠近點兒。”

  “對,”他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得盡量靠近些。很好,都想到一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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